第十四章 执手相携平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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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皇上由地方官员陪着,把江都巡视了一下,且陪同太后前往阮氏旧宅。阮家早就迁往京城,但祖基仍存,阮丹青包括其父亲都还是归灵南土。太后碍于身份,不能亲往拜祭,不过是至旧宅看了看,触景伤情,也难保悲伤落泪,感慨万千。阮丹青是个权臣,但不是逆贼。权力这东西,一旦拿起,再想放下难上加难。便是他有退隐之意,下头亦有众心难平。太后心里是明白的,这种结局算是好的,等于牺牲其父,保全其家。作为当朝太后,将来也是要入皇家宗庙,能为阮家所做也只有如此。
趁着这几天,绯心也算能好好休整。况且到达江都第二天,他们出去买了些东西。绯心便知道皇上有心先入平州,所以她也要准备一下。
其实她心里也很不安,若是往平州去,则不同于在江都闲逛。她看了地图,平州位于清阳湖西南,中间隔了清原界,与江都差了百多里水路。而平州早就接报准备迎驾,最近定会戒备森严,瞅见面生的外地人少不了要严查。皇上这般过去,真是怕有什么闪失。但她是了解云曦,他打定主意的事是很难改的,所以她唯有细细准备,尽量考虑周全。
她先是细细地看了平州的地势图,将其主要道路及各地的衙门所在都记在心里,然后把自己的贵妃册玉仔细收好。当日买的东西后来汪成海拿去也没给她,弄的她也只得打发小福子出去再列单子准备点东西。
皇上这几天一直忙于外出没回院里,他二十七日夜里闹了一起,至二十八日歇了半天之后,余下几日就没闲着过。绯心估摸着他打算提前出行的事定是没几个人知道。因汪成海照样吩咐内府的人,以正常的日程定在七月初八起大驾往平州去,报至平州于初十接驾。内务的官员下头的太监也都是照此准备,一应内需每日报给绯心看。绯心对地方上的事掌握得不多,现去打听也太过招摇,索性也就不管了,静心养着再见机行事罢了。
因这两天太后也摆驾出去,原本太后驾侧,她身为妃子理当陪侍左右。但太后根本没答理她这个茬,估计是还恼她二十七日那天随皇上出去没好生伺候,害得皇上泄了肚子。太后不指她随侍,云曦正好就台阶下,也不下旨诏绯心,绯心也就乐个清闲。她本来脚上生了泡,挑开以后上药也不宜多行。加上二十九那天又来了月事,身上不便,每日也就在碧红院的小楼里瞧瞧景,顺手也摆弄摆弄针线。
行船的时候,她曾说过给皇上做鞋。既是说了,不做岂不成了欺君?所以绯心索性便找尚服局的太监拿来皇上的鞋模子,想给皇上做双软底的便鞋。
日子转眼到了七月初四,至江都这几天,天气基本上是一天三变,阴雨居多。今天又是如此,早上的时候天刚放了晴,至了午间便开始积云,晌午的时候起了雷,又开始下雨。下的哪哪都是潮潮的,绯心前几天身上不便,没泡成澡,都是冲洗,也觉得不爽利得很。所以今天罢了晚膳便让绣灵准备香汤,打算好好浸一回。谁料她刚浸了一刻的工夫,小福子便来传话,说皇上让她准备准备往东门去候着。绯心一听,一时间也顾不得享受,忙着就收拾收拾乘着轻辇往东门跨院里去。
东门跨院这里名为听雨轩,所有房子都呈尖锥角塔状,四檐引走水线,檐角垂边全是细细密密的小孔,雨水顺着檐下,形成雨帘,然后流在地上,沿着细小的引水道形成各式图纹,极为精妙。最巧的地方在于两边的奇石,全部有孔,水滴而落,滴滴答答间有如轻乐。听雨之名,名副其实。院里种的芭蕉,雨打芭蕉,青翠喜人。一间主楼围在中间,四面配阁,绯心一进去便觉得烟雨蒙蒙。
她进了堂,皇上还没到,但汪成海却在门口相迎。绯心一边由着小福子往里扶一边问:“皇上呢?”
“回娘娘,皇上一会就来。奴才都准备妥了,您先饮盏茶,然后更衣吧?”汪成海躬身应着。
“更衣?”绯心一听,微蹙了眉,“皇上当下就要走?”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天没见他,本来她还想禀告一下自己的计划,然后再由皇上决断。
“是,皇上刚才吩咐奴才先过来伺候。”汪成海低眉顺眼地说着。
“皇上这次准备带几人同行?”绯心一时也来不及细问,径自拣要紧的说。
“回娘娘,跟上回一样,不过多两个侍卫。”汪成海应着。
“什么?”绯心一听怔了,这怎么行?这次不比那天,哪能只这几个就妥的?万一有什么事,哪里顾得过来?她瞧着汪成海一脸平静的样儿,一时有些生气:皇上平日里白疼他了,就知道一味地顺从,半点忠肝没有!绯心虽然不是立在朝堂上的臣工,但也知道忠言进谏始为大节。小事可以不计,但关乎圣上安危,便是有关国体的大事,怎么能一意顺从。这样岂不成了只会溜须攀钻,不懂忠节的小人?
但他一嘴一个“皇上吩咐”,绯心就算再觉得不妥,个中规矩礼数她还是铭记于心的。就算要谏言,也轮不着跟奴才讲。况且皇上已经行事至此,她也难逆乾坤,只得先入了内堂更衣,待皇上来了再说。
戌时初刻的时候,皇上过来了。没设仪驾,只由陈怀德撑着伞走过来的。雨声也大,水雾凝重,加上天黑,竟也不显山露水。一进屋里,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看了一眼绯心那身打扮,袖子微抖了抖水珠开口:“让常福跟着就行了,一会就走。”
“皇上,臣妾实是觉得不妥当。”时间紧迫,绯心只得马上切正题,省了那些个大道理,她没起身,垂着头开口,“如今要去平州,臣妾认为,断不能如上回这般草率。唯庞信并两个侍卫,实难顾得周全。”
“依你的意思,是再带上太医,并行车马,大批侍卫乔装于后?或者再让先锋营去探趟道路,那要不要平州太守先行接驾啊?”云曦淡淡地接过汪成海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指尖,复端起托盘上的茶说着,“打这院里出去,只当自己是个百姓便是。朕脸上又没刻着字,哪里就许多不妥?不过先走几日罢了。”
绯心噤口无语,但她只要一想到前几天西市的情景,仍觉犹有余悸。对于不出门的她而言,感觉一踏出去便是危险重重,更何况皇上九五之尊,安能与平民相论?所以满脑子里的不妥当,却又一时说不出什么精妙的道理来。
“起吧,仪驾初八便照常起行,到时与他们相会便是。”说着,他坐在椅上,看着她的打扮。白色假缎,在她身上也十分合宜。码子比她日常所穿的略裁得大了些,正好掩住她的玲珑。这几日她也缓过劲来,气色好了许多,南方雨水滋润,倒似更是剔透一般。他的衣服已经换好,与她的相衬,白衣连袂,很是合体。这几日他清减了些,毕竟不若宫里,加上天热饮食难进,不过出来一趟,精神倒是格外地矍铄起来。
他略略歇了一起,外头便有曲哨之音。他已经嘱了东临王替他盯着这几日的事情,并照管太后左右,让左含青扯住外头那些老朽。太后这几天也疲累得很,一早已经跟皇上说要静养几日,随后赐宴臣工家眷她便不再出席接见,一切让贵妃看着张罗,也不用来问她。云曦知道她这几天是想着阮家的事,不想再过问旁事。所以便是这几天贵妃不露面,也比较好掩过去,到时看绣灵回还就是了,不过就是撑几日的场面便罢了。
曲哨是庞信放的,意思是一切已经备妥可以出行。云曦便令汪成海并常福拎了东西,带着绯心悄悄地打东院便往东门去了。
出了园子不久,雨声便渐稀。因着皇上在江都,东城这边巡查格外严密,但都是京畿和行务属的人。左含青亲自带了几个亲信把他们送出东城,他本来也跟绯心想到一起,想找几个人悄悄地乔了装远远地随着。但后又一想,面生口音不同,到时人多反倒麻烦。况且有庞信在,他是大内顶尖高手,加上皇上不过就去平州,没几日大队人马便赶赴相会,根本不需要太费周张。他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淮水支道口,那里已经停了一条画舫,两角飞尖,舱悬红灯,撑船持舵的也是行务属的人,事先探过河道。眼见几人上了船,左含青便悄悄地引马车回去了。
这条画舫并不算大,只有一个中舱,但挺深,也能容十来个人。两边设小阶,上前后甲板,船艄飞角,各挂了一盏琉璃灯。舱内也点了红灯,映得船都微微泛红。这几日不停下雨,水位飞涨,支道这边也很湍急,绯心坐了没一会,便见不着城池灯火,四周黑麻麻的一片,几个旋拐出去,远望也是黑黑的莹着光,倒像是到了更宽的河道。舱底铺着织毯,两侧的座上也都衬着松松的垫子。中央嵌了一排桌,摆了各种小食,搭眼看去,都与西市那些差不多,不过精致了许多罢了。
绯心渐渐听不到雨声,唯闻水波轻响,倒也十分凉爽,没了以往的闷热之感。云曦坐在她身边,一手端着茶杯,侧身肘搭着围栏看着外头。对面是小福子和汪成海,小福子是个爱出门的,此时见主子无事吩咐,便前前后后地看着,脖子都快探出舱去。庞信站在前甲板上,双臂环胸而立,抬头看着天色,知道再晚些就要放晴了。
这船虽然不算大,但底厚板实,吃得住水,所以水面上并不觉得晃得很。行了一会,绯心眼前渐出灯光,隐隐与水面相应,竟晃出一大片亮来。随着眼见光,耳畔也传来欢声笑语,一时间让她称奇。不由地循着声音看,云曦看着她的神情:“快到清阳湖了,湖面上比岸上还热闹呢!”
说话间,船已经顺着河道拐进清阳湖,这一带两岸都是果园,不设民居。所以岸上黑得很,但水面却大是不同,光华一片,都是彩灯明亮,像是随便荡在水上并不起行。远远传来歌声笑声,倒像是在船上经营的酒肆舞坊。
云曦说着便拉绯心起身,往前头甲板上去。小福子一见,忙要跟着,汪成海一把揪住,生把他摁在座上。
庞信见他们出来,便侧身让了,偏避过绯心的位置,眼只向着水面而观。绯心一见都聚在船头,怕不稳当,轻哎了一声手止不住去抓云曦的袖子。他垂眼看她:“无事,稳得很。”
外头凉风习习,一出去眼界更阔。画舫轻摇,远远的绯心见到一条比他们所乘的更大的绣船,里面影影绰绰有二十来人,舱架得很平,有人依小桌而坐,对饮相欢。中央还有女子随乐而舞,轻纱红袂,飘摇带香。这整条船都挂了灯,映得整船通明,让绯心连远远的山影都瞧得见。再放眼,这清阳湖波光粼粼,一侧果林满栽,而另一侧根本难见尽头。除了这条船,更远处还有类似的,简直有如一个水上乐园一般。
“这清阳湖西湾这里,可是在江都大大有名。”云曦看着四周,“酉时一过,只消天气不是太糟。至少有十几条这样的船过来,至天明才归。庞信当初说,我还不信,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绯心听了心里一动,庞信,难不成他祖籍江都?再一细想,庞信的父亲受徐殊远贪污案的连累,最后死于狱中。当时这桩旧案,正是发生在淮南。徐殊远是奉先帝旨意修瞿峡大坝并连通河道的官员之一,想来庞信对这一带的风土也比较熟悉,如此一来,绯心倒放心了几分。她看着那教坊绣船,通常富庶之地都是如此,艺舞声色随之兴旺。
江都如今更是狎妓成风,士子名流都以此为雅,比之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享乐方法,如今把乐子都寻到水上来了。估计若是皇上不南巡,这水面上可不止这几条。现在这些,都是官中允许的正规坊楼,平时,估计连一些暗地里的都要冒出来争风。
对此等声色犬马之流,绯心自是不愿意多瞧。她自小受孝诫教育,深觉女子该以守德为上。男人固然好色,但有些女人不知守礼,烟视媚行,偏要做那狐媚之态,引得男人流连忘返,视声名于无物,偏要在那风尘里打滚,更是让她深恶不以。
所以她一看是此等营生,哪有半点观赏兴致。越是近了,越觉得那船上男男女女都是丑态百出,低俗下流,不由得缩了手想退回舱里去!她不知道一会是不是皇上也有兴趣找这种乐子,巴巴地这个时间跑出来,估计也是听了庞信的撺掇心痒难耐起来。一这样想,对庞信的印象却是又坏起来,皇上身边要是都围着汪成海,庞信之流,只知道一味奉迎,投其所好,半点不知规劝,实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赤胆忠心又在蠢蠢欲动,但她没笨到皇上还没说什么自己先呼呼喝喝起来。此行出来一趟也好,正好观察一下皇上身边的奴才。若是都于皇上无益的,便就是他再宠,她也要找机会拉他们下去!就像当初,她对付华美人和灵嫔一样!皇上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苦心的,她虽不是男人,但也懂得忠君之道。
云曦瞧着绯心脸色难看,他反倒春光明媚起来。他们的船随着渐近,越发地与那绣船贴合过去,甲板上此时坐了两个女子,都是着极薄的衫,大开领都露出兜衣,彩灯之下也瞧不出是什么颜色,裙摆也撩出一半,小腿都露出来,有一个甚至还赤着足,手里拿着小团扇,媚眼睨飞,笑意含春。见了他们的船,都扬着手招呼,操着细软的糯米腔:“两位公子,来喝杯酒呀?我们这里的姑娘,南平小调唱得可好了!”
若此时是白天,定能看到绯心面若锅底。她借着袖掩死命地想脱出手去,云曦偏就在底下死命地揪着不放。但他神情暧昧,长立当风,笑得比船上的姑娘还风骚。以至于摇船的见了,本来是打算越过去,但一见皇上如此如沐春风,不由得也减了速度,最后索性都不划了。
庞信站在云曦另一侧,他本是不相信皇上会对这种货色有兴趣的,再说了,皇上还带着贵妃呢,就算有兴趣,也不能当着贵妃的面儿来吧?但皇上笑得太灿烂了,灿烂到连他都有点吃不准。
那两个女子见了云曦的笑容,就有点疯魔了。而且不止她们,舱里可能也有人瞧见了,一时哗一下探出好几个脑袋,扬着帕的,拿着杯的,揪着发梢扯着衣带的,全都一股脑地往这边瞅。一时间莺莺燕燕,花痴横行,恨不得整个扑过来把他摁倒在地。
里头行乐的男人开始不满,满嘴南方腔咧着嗓叫嚷起来,叽里呱啦地连绯心一时都辨不清他们说什么。水声,乐声,女人和男人或媚或哑的声音纠成一团。让绯心有点害怕起来,本来她是打算挣脱回舱里,但渐渐地,手指开始拉他,想把他给拽回去。
云曦感觉到她手上的变化,手掌一张将她的手整个包住,唇角扬得更深,脸上那格外明艳的笑意却渐变得淡淡正常起来。他微偏了头吩咐庞信:“走吧。”
庞信听了刚欲打手势,突然打舱里蹿出两个男人,都着长衫,像是文人模样,但举止没半点文雅。其中一个把衣摆塞在裤腰带里,扇子斜插在腰上,像佩把刀,头发散开,五官扭曲,估计都喝得半迷。另一个高瘦的,衣服都散开一半,撩着衣襟踩在板边指着云曦:“小瘪三,不要因长得俊妖就勾搭来去哇。暗子还敢这亮境出来晃荡的呀?破盆子叫场?小映七牢反的呀!”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云曦是没听太明白,绯心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有些词实在是难解,但庞信听懂了,脸一下微变,指节咯咯响。云曦回眼看他,意思很明显,庞信只得硬着头皮俯贴过去悄语了几句。
云曦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眼睨着他们,突然松了绯心的手,适力把她往后一送,接着整个人半蹿一跃,伸手就向船上抓去。对方那条船高些,云曦正好撩到那高个子的腿,猛地一拽一拖,身子回落之间已经将那男人一下掀翻了去。那男人哇地一声大叫,咚地一下砸到船板上。云曦揪着他的腿,竟将他倒扯着拖过来,又借着船晃飞起一脚,将他直接踢下湖!
这一系列动作既快又极是连贯,但船因云曦发力来回乱晃,绯心亏得让他推了一下,整个人在晃之前已经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当她听到“咚”的一声落水声都呆了,瞪着眼半天竟连一声都没出。
那船上的人有瞬间的静止,顿了一下之后才开始哇哇大叫,喊的叫的,哭的骂的,拉杆子捞人的,拿钩子要钩他们这条船的都有。
云曦看了看自己的手,微瞥了眼扬手向后:“帕子。”他轻哼着,汪成海听了马上过来递了条热巾子。他拿帕子擦了擦手,眼里带了嫌恶的神情。这会子,庞信已经身影乱舞,像只大蝶足不沾板,几下便把飞钩踢得倒飞出去,弄得那条船更有如炸了窝般,众人抱头鼠窜。
后头适时地起桨,一下便拉开距离。绯心傻坐着,就听水里一阵乱扑腾,像是那男人让水一泡清醒过来,哇哇地大叫着让捞。船上不停地有叫骂声,中间还夹杂着有女人在问,公子叫什么名字呀?接着就是更大的骂声!忽然见一只手伸过来,她睖睁着眼,半天才伸出手去。
云曦把她扯起来,看着她的面色开口:“进去吧。”他说着,半拉半抱地把她带了进去。绯心喝了一盏茶这才慢缓过来,见他静静地坐着不语,长吸了口气,慢慢地开口:“皇……公子,纵是要惩治他们,也不消得您亲自动手,太,太……”该劝还是得劝。刚才他直接就跳起来,若是没把人揪过来,反让人揪过去怎么办呀?她才不管他打哪个,但他是皇上,他是最重要的。要动手的事,也该吩咐奴才去做,庞信在边上站着干什么吃的?
他偏了脸瞧她,突然轻笑了一下。绯心一怔,见他面容已经柔和下来,偏是笑得很诡异,让她不明就里。
“就是要亲自动手。”他笑着说,“不然破盆子怎么出气?”
“什么破盆子?”绯心怔怔地,眼不由地往甲板上看,轻声劝着,“庞信怎的向您学这样的舌,凭的添了气。管他们讲什么,不过一帮下作浪荡子罢了。还是万事小心些的好吧?”
他握了她的手,随着船摇摇晃晃微闭了眼:“还是出来的好。”他轻叹,有些答非所问。
绯心有些听不懂,云曦微扬了唇,舱内的灯光在他脸上罩上一层晕红的艳,带出朦胧的惑意。绯心看着他的侧脸,挺尖的鼻有动人的线条,因光影带出让人心动的迷蒙。
其实刚才她听了个大概,除了什么暗子,破盆子这种词没听过之外,她知道大意是骂皇上招得女人出来看他,打扰他们玩乐。后面的意思她有些难以理解,好像是说如此也敢出来现眼,不怕让官府拿了去吗之类的。
但绯心更没想到他会跟一个醉汉计较这些,他韬光养晦,心怀渊谷,朝堂之上亦无稍动之颜色。虽然有时也会恣意轻狂,但他绝对是一个有分寸的人。如今微服出来,绝不可能只为玩乐。他何尝不知小心?更懂得不因小失大,为何刚一出门,便压不住这点子小事?
绯心想着,便看一眼小福子。刚才小福子在舱里观景,结果猛地一晃的时候差点整个人顺出去,这会也不敢乱动了,老老实实在角落小台上坐着,见绯心瞅他,心里明白,点点头便猫着出去了。
“你让常福问庞信,何不自己来问我?”云曦唇角扬出弧线。他没听到常福的动静,不过只是猜的,但猜中了。
绯心愣了一下,低声说:“什么是破盆子?”
“你真想知道?”云曦坐直了腰身,转脸看着她,眼里笑意闪烁,忽然搂过她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绯心傻了,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绿。左含青这个蠢货,往这船上挂红灯笼!那个混账男人把她当成暗馆私门里的那种女人!绯心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小拳头都攥得紧紧,整个人不停地哆嗦,恨不得转回头去把那一船的人都扔湖里去!
云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表情,以她对声名的看重,听到之后自然会是如此的表情,怕是心里早就翻起狂涛。绯心的好奇心有限,她会对那句方言好奇,是因他的反应。换言之,她所好奇的并不是对方那句话的意思,更多的是,究竟是什么激起云曦难以压抑的怒气。虽然微服非她所愿,但她也想尽量多地掌握到他情绪变化的规律,所以,真的还是出来好!
锦泰江山姓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王土,穷极一世,他又有几次机会可以踏足几分?指点江山的人,难见河山峻秀。锦泰国势鼎盛,万民向朝。但这些,并非是因他的功绩。锦泰前有六帝,太祖一生征伐,流火之季一统沃土,创锦泰朝,百姓不再受乱战之苦。高祖四度亲征乌丽,开通南北之贸使边境流民有所依生。德宗百废之中兢业,亲自扶桑引耕,设井田制,罢分封,奠定锦泰基业。先帝令夜栖滦称臣,修瞿峡大坝,以解南困。先帝在位二十三载,每日晨往勤政殿听政,从未有辍。当时的文华阁学士曾戏诗一首:晓星残月轻露寒,紫殿丹阶渺烟燃。一闻陨凉过关山,苦教宫灯不能眠。朱砂泣泪宣糅倦,毛颖发尽无声怨。世仰天尊人人羡,不如南翁入梦酣。言先帝无数次通宵达旦,忧心边关,一边批奏,一边待报。
而他这次,也是为了一扬先帝之德而来。若无上数代之君文成武德,焉有他享国之日?他不但要承前,亦要启后。若想锦泰江山固若金汤,百姓安居乐业。纵使此时繁华昌隆,他更要居安思危,不能懈怠半分。他可以借着祖宗之荫,以见这大好河山,有万民称颂,无一不是对他的提醒和鞭策。他要谨小慎微,以固国本,再图霸业,才不枉一世为君!每寸疆土,皆是血汗,每见一分,更明心智。世情百态,每分每毫,于他都是学习。
当然出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乐正绯心。当她离开宫廷,宫中那一套可谓全然无用。那么她的本性,也将或多或少地体现!
出行的好处不仅对于云曦有,于绯心也是一样。当离开重檐高殿,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褪下华服,也不再是亦步亦趋的保护。工于算计已经无法成为保障,天下在他们眼中换了模样,不再是地图上的某一点,名册上的某一人。他们融于当中,最近距离地看那些形形色色,被各式百态吸引感染,同样也会被危险侵袭。
对绯心而言,这的确是一场惊心动魄但谈不上是华丽的冒险,她的无力感来自于身份在此时已经毫无用处,谋算也不能让她安全。宫廷之中她可以化身猛虎,宫廷之外,她却毫无抵挡之力。但是,她正是因这次的出行,从而得到更多与云曦相处的机会,看到他与金阙之中完全不同的一面。当离开朝堂,他的行为与谋计无关的时候,一笑一怒都可触达更深,格外璀璨夺目。若说南巡对她最大的吸引是淮安可预见的光辉荣耀,那么对皇上日渐而深的点滴体会,就是出乎她意料的惊喜了。她若真想做尽心为君,一尽忠心,这些当然必不可少!
绯心正发呆,忽然他的手臂又兜揽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因他贴近而微灼的气息:“晚了,也没什么可瞧的,歇吧?”
绯心被他一搂,眼本能地开始瞧四周。这舱虽然也不小,但四处通透,船上好几口子人,最重要的还有庞信和他两个手下,让她的面上有些发窘,微后错了一下脸,轻语:“这,这里如何寝得?”
云曦微是一笑,忽然手伸到座后触到某个机关。绯心只觉得身下开始发颤,整个人吓了一跳。突然打舱正中央开始起变化,听得一阵咯咯响,竟起了板将窗全都掩住,变成一个封舱。身下的椅也开始伸长,与中间的桌竟似要对上一般。舱中心也起了一块板,竟将这个舱分成两格。他们所在的宽些,另一侧窄些。此时他只下了一半的机关,这间舱的变化已经能看出大半。
“这条船的造价比大船还要高,虽然左含青挂了红灯笼。但他不过是为了取亮罢了!”云曦微扬着眉,让她的脸更是窘烫起来,“船要行一夜,快明日晌午才能到。若无地可寝,枯坐一宿一天,岂不无趣?”
汪成海一见云曦下了机关,忙过来伺候。这条船在船腹设了机关,有板可以自由拼组,桌子可以与两边的椅相连,形成床榻。两侧可以升板形成封窗,前后也有板形成拉门,将这船舱分成数间,而沿两侧的椅本身也是大储物箱,里面所需褥毯寝物应有尽有,近前后甲板的两处临阶的位置,后面可以改成临时的浣洗室并如厕之地,前面则成一个小小的通厅。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如今船泊水上,随波而轻摇,水浪有如轻歌。内里红灯嫣柔,凭让红颜更艳。机关架板,舱成隔间小室,罩纱挽幔,朦胧生情。因这里一隔比之前窄了一半,一应眼前工夫就要绯心亲自操持。这里不方便洗漱,汪成海便捧了一大摞香浸蒸帕子过来,并添了茶,加了香熏,去了几盏灯之后便闭了小门出去,直教这里更添了七分旖旎。
绯心实是觉得在这里侍寝不妥得很,这里雕板相隔,哪就能避得音去?外头水声分明,有时离得别的船近了,欢声清晰可闻,让人格外难堪得很!但他的手越发放肆,更觉他气息浮荡在她脖颈之间,灼烫撩人。他是越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就越容易兴奋,所以绯心还是有觉悟的,再觉得不自在她也没张嘴去说扫兴的话。以她的经验而言,这会子说杀风景的话不但没用,反倒会让他变本加厉。
云曦起了性便不管不顾,加上绯心有点心神不宁,难保走神。他又岂能由得她如此敷衍了事?三五折腾下来,就让绯心有些难耐起来,她强挣着不想出声,但只觉热浪滚滚,神志飘忽,加上这条船不如当初来时的大船那般稳如平地,此时一晃摇间更加煎熬。
感官放大之间身体的自主意识又开始不受控制,喉间挟着热浪,似是随时都要抑不住**。她实是耐不住飞窜的流火,昏噩间被混乱的意识支配,再一次张口咬他。
事后绯心自然是害怕,上回不管怎么说,她可算是奉旨咬皇上,但这次他可没说让她咬!而且是咬在右小臂上,绯心根本想不起来,也闹不清楚怎么就咬在手臂上了。但他没说什么,绯心便长了记性,不再傻了吧唧地自己再去提。加上她也累,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绯心也不知道时光几何。后来听到汪成海隔着小门报,说已经快到平州渡口了。平州官渡这里因为要迎皇上仪仗,早已经封港,但开了一处河道作应急之用,往来也要严查。如今皇上幸南,淮南淮东各省大员全都前往江都迎驾,但非江都的地方官还要留守。庞信一早已经从总巡那里拿了通行令,不然他们这样的私船无法停靠平州码头。
他们几人下了船,绯心脚底下直打晃。她换了身衣服,一件湖水蓝的裙褂,没传小福子伺候,自己绾了头发。打从舱上开始撤板起,绯心就一直拿自己带的帕子蒙着半张脸。
云曦知道,她这次并不是嫌外头脏,便是嫌脏她也会上岸再蒙。她是拿镜子照的时候发现自己嘴肿了,觉得实在难看,索性就蒙上。她平时在宫里有习惯,侍寝之后总是绣灵才得近她的身,便是小福子跟了她好几年,她也不愿意让他见到半点狼狈。小福子也是了解的,她不传,小福子也不近前,远远地把东西准备到隔间小房让她自便。
云曦也知道她就是个死好面子的,所以起了身并没着急让人撤板开舱。便是两人挤在小屋里很不方便,他也就由着她。直到她勉强把两人打发了,船也就靠了码头。
码头已经是甲兵森立,但有通行令在手,也没人过来盘查他们。一出了码头,走在大街上,绯心只觉这里与江都大有不同,平州是建于丘陵之地,街道都是高高低低起伏。城中也没有河,远远地能瞧见山景,不是高峻,而是缓缓的波澜。
出了码头不远便是一条街,也像是集市一样。“公子,要不要先寻个地方歇一歇?明日再雇车马?”庞信看看天气,“瞧这天景,晚上该是要放晴。”
“也好。”云曦瞅一眼绯心,昨天折腾得狠了,快天亮才睡,此时她双眼有些泛红,一看就是没歇过来。
绯心一见这劲头,似是还要往城外去。再一想也是,城里早就五令三申,为备皇上前来,清肃得与往日大有不同。即便在这里走动,也难瞧见什么真景。但远镇村庄便是不同,离得远,料想天子难至,所以不会像城中这般大肆整理。
这次出行前,绯心也是作了准备的。虽然最后比较匆忙,没来得及让她大包小包地背上一堆。但一些应急需备之物也是不少,此时盛夏,带吃的出来容易坏,但绯心又怕像上回一样,害得皇上吃坏肚子,所以准备了一些药品。上次跟皇上买的布后来皇上没交给她,她便让小福子自己出去采买了一些,添了几件衣服。怕出门招摇,引得不三不四的男人乱看,她故意把码子做大了些,款式也都是些看不出身材的。后来换上皇上让人准备的,突然觉得在这方面他们居然有灵犀。
如今她蒙着脸出来,街上的人见了云曦倒是满脸惊艳,但再一看她又马上躲之不及。绯心瞧他们的眼神,好像她生了什么疮病之类的。绯心也顾不得太多,只紧紧地拉着云曦,像个生怕被人遗弃的小孩。
他们逛了半条街,便进了一家名为安顺斋的客栈。店足开了三层,外有大场,不许人在门口附近摆摊,外头有四个伙计招呼,排场很大。此时并非餐饭时辰,所以客人并不很多,加上一层大厅桌椅摆得也并不密,所以格外豁畅。
绯心一进去,见一层的桌椅都是上好的,便知道这家店定是只招待富贵。一层是通顶,顶上悬巨大莲花宝盏,二层外设走廊,全是房间。三层只开两侧门,像是两个独立贵间。
店家是生意人,一见这几人虽衣质平平,但气度卓然,便也不敢怠慢。马上两个伙计迎过来,一边随口问着客官打哪里来,一边扬着嗓让里头招呼。
云曦要了三间屋子,并拿过菜单想点几个小菜让他们送进去。他扫了一眼,这里的东西都价格不菲,竟是比江都同等的东西贵了一半有余。江都上属江东省,平州地处淮东淮南交界,是直属州,虽是隔着清阳湖,但怎么价格一下跳出这么多来?他把单子交给绯心,让她点菜。绯心就随便点了些小菜,这边掌柜的忙打发伙计去接庞信等人手里的包袱。庞信微闪了下手,并不递给他们,只是抬着下巴让他们带路。
二楼的房间全环着廊,一侧临街,一侧对着大厅。房间都不小,所以都有些间隔,比一般的客栈要清静些。里面设屏风,衣柜,摆饰格将里外隔开,分成厅和厢。还单僻出一角,作为洗浴所在,有桃根制镶银边的大木桶。一会的工夫,几大壶热水连着菜便送上来。等伙计闭门出去,常福便开始忙活,直接把床上的单子撤了,铺上他们带的,拿了香把铺熏了。
云曦就由着绯心指派人折腾,常福弄完床铺,便到另一端瞅了一眼木桶,桃木的最保温,特别是百年桃根做的浴盆是很好的。而且来的时候船小,也没法痛快地泡汤。
但是这大桶不知道多少人在里面泡过,他家主子肯定不乐意往里泡。对此小福子也早有准备,他先是滚水烫了一回,然后用混了柚叶香豆的蜡膜。这种东西是拿各种香料并油胶熬出来的,很像油蜡膜,遇热不化,隔水却不碍气流。以前绯心常用来裹身,然后浸汤,借热气来美肤。如今他把整个桶里面厚厚细密地抹了一层,最后再热水一添,顿时芳香四溢,水也显得格外通透。
庞信并他两个手下在左右两间住下,云曦看一眼屏后头热气纷纷,不由得笑:“饭还没吃,你急什么?”
听他话说得暧昧,绯心脸微是一红:“洗洗也可以去乏,先伺候您用点东西,那桶便放着,没注冷水,也能消消桶里的不干净。”
他伸手搂过她,在她发间轻嗅了一下:“一会子吃些东西,你洗好了寐一会,晚些再四处瞧瞧。”一句话,消了她心里的不自在,让她觉得十分贴怀。不由得抬眼看他:“那怎么使得……”
“无事。”说着,他拉着她往桌边去。绯心刚才随便点了几个小菜,笋尖炒肉,罐闷老鸭,煨鹅信,一条清蒸白鱼,另还有一个蒜泥拌茄丁。
盘子都晶莹透亮,筷子也是包银的,所以绯心瞧了便没再让常福全换成自带的,只是拿滚水又烫了,然后拣了几样尝了尝,觉得味道还可以,便站在边上给他布菜。云曦看着她的动作,一时眼不由得有些迷离。换了场景和衣衫,倒有几分夫妻的味道。他伸手握了她的腕,把她拉坐在边上:“既出来,便没那么多规矩,随便用些便是了。”
绯心听了便坐在他的身边。她吃得很少,外头的东西她总是很小心。等用过饭,又歇了一起。常福净了手又去续了些凉水。道差不多了,绯心便打发云曦洗洗解乏,结果最后还是让云曦揪着一起进了大桶。
绯心是打从南行一起,便不断地生让云曦扯着锻炼脸皮,将她所知所学颠覆个无数。虽说打从根上起,她心里是极不愿意的,但毕竟这不是宫里,要担心受怕的更多,更没时间让她伤春悲秋,去想别人怎么看她。加上她惯是一个因势而论的人,如今时不予我,地利不便,挣扎不休最后丢大人的还是她。云曦也正是捏准了她这个性子,便将放肆乖张行到极点!
香蜡将桶与水相隔,个中芬芳却溢满而出。水里绯心散了点莲花沫薄荷叶,若无两人挤挤拥拥,定是很享受的。但天光白日同浴,对绯心便不是享受了,哪敢抬眼瞅他,热水一浸,自己先抖起来了。
衣衫一除,云曦臂上的牙印就让绯心脸直发皱,绯心身上也是大大小小青红印子。他总算是没再下去手,喉间微叹一声将她搂过来,手在她身前背后游走一阵。倒不像是在挑逗,更像是抚慰。
两人泡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出来,绯心随便裹了自带的巾子,准备伺候他着衫。因这次没带绣灵出来,常福便只是把东西整理好了放在屏风外头。绯心一拐出来便看到衣服已经整齐叠好备换,一边的小凳上还放了一双鞋。
一见这东西绯心一愣,这双青布软底的便鞋是前几日绯心闲来无事做的。在路上的时候,她曾应了要给云曦做鞋,但她好几年不动针线,手艺都生疏个七八,做出来之后有些走歪了线。两只摆在一起瞧着像是左右难分,实是拿不出手奉君。想不到绣灵常福这两奴才,竟是给包了来,常福居然还摆出来现眼。
绯心怔了一会,一时也顾不得太多,伸手把鞋抄起来想往角落里掖。谁料云曦已经随便披了件褂子出来,嘴里说着:“又怎么了?”绯心一紧张,身上的巾子都差点掉下来,手里拿着鞋没地藏掖,一脸窘相地发傻。
他睨着她眼里的东西,忽然扬眉一笑:“做得了?正好试试。”
“臣妾好几年没动针线,做得实在不堪。”绯心喃喃道,“不要试了吧?”
“总不至于连套都套不进去吧?”云曦几乎是给抢过来的,“为夫先试试,就是套不进去,你下回也有了经验。”
他那句脱口而出的“为夫”,听得绯心一阵心惊肉跳,面上更红了几分。但他眼中闪过的光彩却让她受了影响,这双鞋倒谈不上是她的心血,但接受的人带出喜悦,同样这喜悦也感染了她。
绯心伺候他换了衣衫,这双鞋倒是能套进去,而且大小正合适,不过就是中线没那么直。加上又是软底的,经不得走长路,只能在屋里穿穿罢了。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眼一直弯如月,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挟得双脚离地,不得不与他平视:“好的很,你越发进宜了。”
他的话没头没脑,绯心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进宜了。这手艺退步得可不是一般二般,以往在家,若是做成这种成品,绯心是死都不肯亮出来现宝的。她百十双地做,挑出最好的给父亲,只为父亲那一句“三丫头是可心的”。父亲也从未给她“好的很”的评价,如今这评价来得如此容易,说出来的,还是比父亲刁钻百倍,难应付千万的皇上!
有时想想真是奇怪,以往她精益求精,他也总是面黑如铁,眼冷似霜。以致她衣衫服饰,行为举止,更是加倍小心不敢有差。如今出来,他似又宽容许多,纵是她时时挑剔,不愿意亲民,他也并不介意,更会因一双鞋子,说她“好的很”。自古天心难测,绯心如今更是深有体会!
两人在屋里寐到晚上,然后便出了客栈,接着逛另半条大街。平州地势与江都不同,街道时上时下,集市也是贵贱相融,铺子摊子比比皆是。汪成海和常福留在客栈整理房间,绯心不愿意让外头的伙计动他们的东西,加上他们带的有些也的确是宫品。庞信并属下郑怀远远地跟着,并不接近。
再过十来天便是中元节,所以一些楼上都装点了鬼王像,听说到了中元节这里会放焰火,有百鬼夜行大祭会。便是现在,也有很多卖鬼脸儿的小摊子,有的也做得十分精巧。
街上有男有女,有前呼后拥乘着香车软轿的富贵,也有短衣粗布的平民。像他们这样双双对对的男女也不少,绯心这次没再蒙着半张脸出来。这会子天黑,她紧紧地跟着云曦,任他牵着,另一只手抖着帕子不时地撩风。
开始她很不习惯这种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但人多的地方她害怕,忍不住要去揪他的衣服,生怕让人挤散。后来就顾不得太多,只想着安全第一。
街上卖吃的也不少,但这次云曦长了记性,只瞧不再往嘴里放。但这里的价格的确都比江都要贵,米条子这里要卖五个子儿。若是加点红豆绿豆的,就要七八个子儿以上。平州稻米产量比江都更大,有集中田,但吃食却贵了不少。一趟走下来,基本上物价都比江都要高出一大块来。两城离得并不算是太远,照理贸易流通非常多,但物价却差了许多。
晚上灯红酒绿,晓月听风,秦楼楚馆格外繁盛,靡靡之景更胜江都湖上乐坊。看来平州的经济,倒像是由这些带动起来的。
绯心走了一会便觉得又热又累,手上的帕子不停地撩。忽然她右手肘微沉,回头看去,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拉她,一身粗布的小褂裙,长得清秀可人,一双大眼乌圆地,仰着脸看她:“奶奶,买把扇子用咧,好用哟。”
云曦也回过头来,见她挎个小篮子,里面放了许多草编的扇子,上面还画着草虫画,见那手笔,极是绢工细致,生将草扇带得灵动起来。他见她小小年纪出来讨生,心里带了几分怜惜,心下也赞她眼尖,人群里瞅着绯心没拿扇,一径抖帕子,遂挤过来兜揽。这般一想,他便随手从腰兜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丢进篮子里,轻声向着绯心:“你挑一把。”
小丫头一见那钱,眼亮一下,忙举高了凑得更近,方便绯心挑选,口里说着:“多挑几把用,好用哟。”
绯心见她还挺会做买卖,生是想把那点银子都抠勾走,一时也微笑:“便是要用,一把足矣。不让你找钱便是。”说着,就着帕子随便拿了一把出来,举着端详那花色。
小丫头一见买卖得了赚,再一听云曦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乖巧地福个身,笑着捧着篮说:“大爷和奶奶要去东河玩不?采菱角摸鱼,小的弟弟好水性,大爷看着给赏。”
绯心一怔,她还真是个会拉生意的,卖扇子卖到拉人去戏水。云曦一听起了性,笑:“此时天黑,哪里好玩?不如你明日来找我,若真是好,赏钱自是少不了。”
“大爷可不兴诳人,明日小的来寻爷和奶奶,大爷留个地址咧。”小丫头笑弯了眼,连声说着。
“往后头走不出二里去,有个安顺斋。你便去那里寻,姓汪的便是。”云曦回身往后指,“你明日早些过来找便是。”
小丫头一听是住大客栈的,眼越发亮了起来:“那小的明一早便来伺候,爷和奶奶莫要再应了别家。”
“一准儿不应别人。”云曦笑应了,小丫头这才鞠了一躬便挤过人群去了。
待她没了影儿,云曦回眼看绯心在打量扇子上的画儿,便开口:“不知是哪个画的,倒有些笔力。”接着又说,“说起来,平日你倒是不爱动笔墨。”
绯心听了应:“妾才疏,琴棋书画皆是粗陋。”
“不过是不上心罢了。”云曦笑得别有所指,绯心听了面红。突然听身后一阵骚乱,接着有鞭风哗动,又听马嘶。绯心不待反应过来,云曦已经一把搂了她往边上一靠,接着庞信已经贴了过来,护住他们。绯心只觉耳边轰轰作响,裹出一阵风去,竟像是有马车直接劈开人群冲过去了。
云曦搂着绯心,眼却瞅着那车乱晃的顶盖,后头半街都是人倒摊歪,哭的喊的骂骂咧咧的都有。庞信回眼见云曦微眯了眼,低声问着:“公子,可有妨碍?”
“无事。街集横行,直当这里官道吗?”他轻哼了一声,刚掠眼间瞄了一下,外蒙锦绣,四悬明灯,达官贵胄。如此行路匆匆,却不事先警备,视人命于无,好生地嚣张。
“刚让郑怀贴过去瞧,看是哪家的。”庞信轻声说着,绯心被云曦压在怀里,手不觉间已经揪紧他腰间的衣服,她心里有些后怕,跳得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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