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七章莫复忆起

硝烟再起。

        这已经是豆梓应国王要求跟随鹿国军队讨伐秋之国的第二个年头，秋之国几近崩溃，却还是不肯屈服被鹿国吞并。

        “公主，您不用做这个决定，我会替您把这些蝼蚁全都斥退！”

        秋之国公主秋子睁开方才紧闭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看着正襟危坐的高大男人。

        武田信玄，自公主上位起便常伴其身侧。年仅14岁的公主被迫登上那个本属于她亲兄弟们的王座，王宫上上下下都道这女孩歹毒狡猾，小小年纪便诓害自己的三个哥哥，治他们于死地！

        “武田将军……现在的境况，我们才是蝼蚁。”秋子手指摩挲着佛珠，将一身素色禅衣裹得更紧了些。

        狭小的榻榻米房间里点了两排密密麻麻的红烛，秋子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捏起地上的香灰，重新将它们放回香盆中。

        武田信玄见她神情忧郁，也是更加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便垂下头，眼神在已被香灰沾染的看不清反光的地板上踌躇游走，最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不会相信，我也绝对不会像我的兄长们那样。”秋子手掌微微颤动，握住置于供台上的一柄短刀。

        刀柄漆黑，被那只因过度用力而指尖发红的手握着，发出颤颤的声音。

        “三天前我收到一封密函，没有署名。”武田信玄道，将一封信推了过去。

        “来自哪里？”秋子展信，问。

        “鹿国。”

        “鹿国？原来是这样。武田将军…你替我去接……”

        “我的巫女吧。”

        “闲寂古池旁，蛙入水中央，悄然一声响。”

        忍者立于断桥边，望着顺水漂流的红叶唱起了和歌。他握紧了腰间的长刀，一个飞跃掠过水面惊起一片红浪翻飞。

        此时的鹿国境内，御佐肆田立于两军之间，横刀对武田信玄。

        城门下尸横遍野，有人痛失妻儿，跪地哀嚎；有人带着家人倚墙逃离。

        “武田将军，此时此地，不是您与我争斗的最佳时机。您莫要失了分寸，我鹿之国定不会手下留情。”

        “我没有别的目的！此来，就是为了你们的巫女！”

        “武田将军。您既然已经说了是‘我们的’巫女，那我们又有何理由将她交给你呢？”御佐肆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对着武田信玄行了一礼。

        “御佐！你莫要咬文嚼字！速速将巫女交出来！”

        “梓大人！梓大人！”

        此时鹿国王宫内——大火熊熊燃起，赤红染了墙柱，烧焦的血迹粘连着骨和脂肪从房中流出。

        下人们叫喊着，有人已经失声倒下，被火焰窜上了全身。

        侍女急忙收拾出屋内的贵重物品，披上打湿的棉被往豆梓所在的院儿跑去。

        哐！

        “梓大人！”

        未等到侍女冲进房门，豆梓先夺门而出，踉跄着下了台阶，气还未喘上来，就又站起身来朝院外奔去。

        “你快走！我去找皇子殿下！”

        火势未减，豆梓一路疾走，穿过一片浓烟来到鹿远音的寝屋，豆梓推门冲了进去，只见几处屏风全被挤压折叠在了一起丢在地上，鹿远音正站在这堆屏风旁，手中拿着一根顶端跳动着火苗的粗木棍欲将屏风堆点燃。

        “远音！你在做什么！”

        豆梓慌忙过去，正要一探究竟，却在屏风下望见……

        那是……

        那是一只人的手，一直鲜血淋漓的手，还在动，还在奋力抬起手掌挣扎的手！

        “鹿远音！你在做什么？！”

        “……阿梓！”

        木棍落地，火苗顺势爬向屏风。那双手忽的被火焰缭绕，想要奋力往出爬，却被屏风压的死死的，前进不得。

        鹿远音的反应说起来奇怪，似是被附身般突然咧嘴无声的笑，双眼紧紧注视着那堆逐渐被烈火

        焚烧殆尽的屏风。豆梓顾不得那么多，两步冲上前去拽住他的手腕，却反被他一个回拽撂倒在地。

        “鹿远音！那是什——”

        话还未说完，豆梓就感到一瞬的窒息与压迫感。手胡乱勾抓，鹿远音伸手扯下豆梓一边侧辫的发带，顺势将豆梓双手牢牢捆缚。天蓝色的绸带紧到陷进肉里，在豆梓纤细腕骨上留下道道可怖红印。

        鹿远音脸色阴森，发出叫人唏嘘的一声叹息，随后凑近豆梓耳边悄声道：

        “别喊……现在，就随我一起去往阵前吧。”

        “邻国的人马已侵入城内，你这里做什么？刚才那个是……”豆梓被抓着不能动弹，又侧视了那堆燃烧着的残片。

        “那是……我父亲。”鹿远音淡淡的，任凭赤焰灼热脸庞，火光却照不亮他灰暗眼瞳。

        “老国王……你把他……”

        “是啊……阿梓…来，站起来……我的大国之命，只要有你在……那些邻国的老鼠们就侵犯不了我们任何……！！”皇子颤抖着站起身，双手拖拽住豆梓的肩膀向上拉起，眼里已不再有先前的柔和。

        “鹿远音你疯了？！？！”

        “城门已开…你且与我前去……”

        “鹿远音！！你放开——”

        鹿远音提拽着豆梓，一路拖行出院门，豆梓几次挣扎未果，就在他手上狠狠留下了几道牙印。

        鹿远音似是已与外世隔绝，无论豆梓怎么求劝，他都好像听不见般。

        她从未见过鹿远音这般模样。

        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是从什么时候起？

        青旗飘飞，刀锋已凉，落叶没足，正是双方对峙时刻，鹿远音拉扯着豆梓走上军前，用力拂袖，将豆梓推了出去。

        鹿远音见四下有百姓逃窜，惊愕片刻，又恢复平静。

        “皇子殿下……？”御佐肆田手中刀微倾，惶恐望着此时一幕，以及——他从未见过的鹿远音。

        武田信玄下了马，只身走向两军之间，对鹿远音行了一礼，随后伸出手示意豆梓跟自己走。

        “鹿远音……”豆梓回头看鹿远音，希望能看到点什么，祈愿鹿远音会拉她起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可他根本不敢看自己。

        “鹿远音……你可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那一天，鹿远音以一纸伤的樱花子三天三夜食水未进，自己前来质问，他只留下一句“往事皆散，莫复忆起”。

        这一次，他也要弃自己不顾吗？

        “你今日为鹿国所做的贡献，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鹿远音不敢正眼看她，只是闭眼低下头

        道。这一刻，他低下的不只是脖颈，亦是对过去及现在自己的所为的一个道歉。

        “你把麻烦的碍事的阻挡你上位的人全赶走了……好啊…你什么都好了……我却终究是看错了人。”

        “武田将军！老国王已死！鹿国巫女……我将双手奉之！”

        鹿远音字字都说得坚定不移，目不曾移，步也不曾移。

        豆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武田信玄。

        “你既不看我，我也不会回头。”豆梓喃喃道，将手腕那重新被串起、打结的珠串用力拉断，散落一地。

        这手串是豆梓三年前赠予御佐、樱花子、远音三人的，自己腕上也有一串。上一次断，是在一年前，她回到宫中那天为樱花子讨个说法而去质问鹿远音时。

        远处传来木屐的声响，是樱花子。

        “梓大人！！！不要！！！”

        城中不像宫中那般道路平坦，穿木屐一路跑到这里一定是不容易的，樱花子中途一定摔了跤，步履看起来还有些踉跄。

        “梓大人…！怎么可能……”樱花子不信，自己所喜欢的皇子殿下会将豆梓亲手送给邻国。

        “今日一断，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好…”鹿远音这一声好声若蚊吟，没有人听到，除了他自己。

        又是好。离别时说好，答应她一定与樱花子说清楚时也说好…往事皆散，莫复忆起一句道出，他还是说好。

        武田信玄一把将豆梓拎起绑在马背上，率士兵出了城门。

        鹿远音站定原地，这时他才敢抬起眼去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风中再无她的消息。

        在这烈烈红叶下远去的人啊，你千万不要再回到这圈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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