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鹿国皇子

黑暗中疾行，再到奔跑，汗水打湿了后背，额间发丝互相凌乱粘黏着。

        前方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

        顿足停下，在原地矗立，缓缓低头看向手心，那唯一的光亮温暖且湿润的附在掌心——是一块发着橙色微光的四瓣花形状的晶石，像一颗正在搏动的心脏。

        又惊醒了。

        又是这个梦，又是在这个地方醒来。

        “唉……”少女烟紫色的长发垂落膝头，她刚刚惊醒，已习以为常的蜷起双腿呈m字坐在褥上。

        “怎么又是在这里醒来……要是能知道接下来的梦就好了。”

        少女身形高挑，生着一张天生凌厉的面庞，是个少女，却有少年之相，若是不开口，光是盯着她那对凤目细挑剑眉也可能错认成是个清秀的男子。

        少女起身，拿起搁在枕边的天蓝色发带，娴熟的抓了两束发髻绑在脑袋两侧，剩余发丝在背后随意披散。

        推开纸拉门，放眼望去都是花花绿绿的华服贵族，少女站在万华簇拥的长廊之中，一身红白装束显得格外纯洁无瑕。她是巫女，自是不用着华服到处走，她本身也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事物。

        “梓大人早上好！”一侍女灿烂微笑着端着盆跑到少女跟前，低下头行了个礼。

        “早上好~”她颔首示意。

        “我来给梓大人梳头吧？”侍女神色有些尴尬，眼睛不停的往她头顶瞟。

        “啊？我的发束梳歪了吗？”

        “是啊！左边的发束再走几步就要松掉了呢！”

        “啊哈哈……是吗，我可能睡蒙了，睡蒙了哈哈……”

        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形走进了房里去。

        豆梓是鹿国仅有一位的巫女，并不是鹿国养不起那么多的人，据说是鹿国唯一的皇子[鹿远音]亲自定下的规矩“鹿国巫女只这一人足矣”，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给他这么胡闹，奈何皇子说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豆梓年幼便离开了母亲生活在这鹿国皇宫内，本是过了十五岁就该搬到单独的院落去，拥有自己的一座房子才是，可这鹿国皇子却将她安顿在这雍容华贵的后宫内，虽说这鹿国皇帝不喜广纳妻室，总共也就两个老婆，一个是住在东院的鹿国皇后[鹿缘子]，另一个是常年居住在宫外神社的豆梓的母亲[鹿鸳子]，两位都是稀世美女，仅此两位不能再多了，但皇子甚是喜欢接纳女性进入皇宫，还大多都是年纪较长的成熟女性，按照皇子的规定，深得他喜爱的则可以得一个“远亲”的头衔，着华服行于后宫，剩下不怎么受他喜爱的就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做杂工的侍女。由此一来，本是清净的后宫就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女人。

        身在贵族中，她却并不矫情，也没有坏脾气，和下人们打成一片，宫里的侍女们都说她是个亲近的性子。

        “好了~好看吗？梓大人。”侍女双手合立于人背后，看着镜中被收拾的整齐干净的主人充满成就感的笑着问她。

        “你手真巧诶！”

        望着镜中的自己，豆梓不由得想起母亲，记忆中的母亲也是这般梳着两束发辫，身后散下屡屡发丝，只是母亲的头发应当更长，更蓬松些。自己和母亲最像的部位就是这双泛着一点桃红色的紫色眼瞳了，同样的凌厉神情。再往下看，是弧度刚好的鼻梁，鼻尖不是很明显，鼻翼劲痩却不显锋利。嘴唇，本是性感地带，可她是没有一丝笑意的单薄唇形，笑起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少女的甜蜜，反而让人有那么一丝落寞的寒意，如身在他乡的流浪儿思乡般，是萧瑟的秋风过后，仿佛就要降下一场霜雪般，是可怜，是孤寂，是伤怀。

        那年雪中艳红执一支天青色小伞，抬手让脑后天蓝色发带飘逸落下，发带被小小的手掌捧着，雪花点点落下，浸湿了发带上绣着的白鹿纹样，只记得那天所有颜色好似消失了般，只有手中的天蓝色变得越发浓厚，甚至刺眼，随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关于那人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就连她的长相也记不真切了。

        “梓大人有心事？”

        被身后的侍女这么一问，方才回忆的出神又被一下子拉回现实，吓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豆梓忙捂住心口短促吐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旧事。”

        “哎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梓大人就不要想了，中午我给您做果子吃！”

        侍女灿灿笑着，伸手去扶正了豆梓的脑袋，又整理了一番她的发带。

        “好，记得给我的盘里多放些蜜桔啊！”

        “我知道，梓大人就喜欢吃蜜桔！”

        此时已是午时正刻，侍女还在厨房忙，闲来无事，豆梓不想和桥上那群嬉笑着的女人们正面相对，便绕到竹林的小道里去。

        鹿国皇子喜竹，短的长的，花园书房，全都要种上。每逢午时前刻，皇子都要到这竹林走一走，现在已经过了那个时间，皇子一定是刚刚离开这片竹林，豆梓这样想着，就不自觉欣喜起来。

        三年前，她自己也曾和皇子一起走过这片竹林小道，只是现在不知为何期待着不要与他相见，自从自己三年前离开皇宫去了母亲所在的神社，回来后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似的，昔日本是相濡以沫，形影不离的四人，少了一个，再怎么团聚也只是一捧活在过去的泡影。

        “梓酱——”

        竹叶轻动，那声音还是那样温柔明亮，少年人的身形在宽大袖袍下显得没那么挺拔了，手腕，手指尖，都藏进宽袖里去，什么都藏得很好，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了。

        时空在此刻仿佛重叠，上一次他叫这个名字还是在那时——

        “梓酱！”

        少年的喊声有些软糯，明明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叫人名字的时候却像个呼唤母亲的幼童，温声温气的。

        “梓酱~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樱花子，她要带礼物给小次郎~”紫发少女拨弄掉桥栏上的积雪，转身看着眼前披着裘袍的俊俏少年。

        “那个……梓酱，我想拜托你把这个交给樱花子。”

        少年人从振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方盒。

        “这是什么？”豆梓问道。

        “上次答应了樱花子要和她一起做剪纸樱花的，今年不能和你们一起过新年了，嗯……所以就做了这个，想送给她。”

        少年的脸颊本就冻得有些泛红，现在看上去更加红了，活像一只玄凤鹦鹉。雪花沾上他的睫毛，融化的冰晶附在眼睑上，一瞬间分不清是泪花还是眼瞳中若隐若现的流光。

        皇子的家教都是由鹿国皇后亲自授之，缘子对待皇子十分严厉，稍有不慎就要施以棍棒。因为繁重的课务，就连新年都不能和好伙伴们一起过。少年皇子又对自己的亲妹妹樱花子暗生情愫，这件事被皇后发现后皇后便举办了皇子和邻国公主秋子的婚礼，想借此断了儿子的念想，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意料之外的事呢？——皇子拒绝与秋子结婚，婚礼当天拒绝出席，将自己锁在书室不出来，皇后只好暂时取消了婚礼。一晃过去三年，这件事谁都不再提起。

        “往事都已散去，不必再忆起。你还是做我的妹妹比较好。”

        他还是这么温声细语的说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子殿下。”

        豆梓俯身准备行礼，却被皇子拉起制止，豆梓猛地抬头，正正对上皇子的眼神。

        “梓酱？”

        “往事都已散去，不必再忆起。”豆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也许是发自心底的觉得自己已和过去脱离，在提醒自己罢了；亦或许，是发泄内心的情绪，专门说给她面前这个陌生人听的。

        “什么？”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松开了握着豆梓手臂的右手。

        “好，不必再忆起……”

        此时的皇子，好像有万千感慨。他伸手作一揖，平淡的从豆梓身边走过，留下豆梓一席红白色的背影。

        他只身在竹林小道上越走越远，也一并带走了他与他们多年情分，不必再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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