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珠为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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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珩去了黎国,我去了邹国。原是不必如此鞭长驾远的,只是我要杀的那人听闻了些许风吹草动,连夜逃去邹国了,便也只好追去。
那人刚入邹国国境便被我逮了个正着,别提有多顺手拈来,只是路途实在遥远,这一来一去少说半月。肩膀虽然被刺了一剑,却并不是什么要紧伤,何况这么些个日子已经好上许多了,我们这些人又哪有不受伤的呢。事了往回赶时却突然飘起了雨,我抄了近路,原本再穿过一片林子便能进硕州城,却隐约听闻林中似乎有女子呼救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循声策马而去。
彼时雨已经越下越大,耽搁了这些个日子,回来时天气竟已转凉了许多,我身上浅青色的衣裙渐渐被雨水淋透,因策马又加之山路泥泞而溅上了许多泥点。不多时便见到两名女子相互搀扶着与我相对跑来,再看身后竟有好些个男子提刀在追。
“姑娘快逃!有……”
其中珠饰华贵些只是此时已经狼狈不堪的女子急急向我提醒道,我不由分说翻身下马,见她惊恐的眸色中带着些疑问,我伸手将她两人护到身后。
领头追来的男子眯了眯眼,调笑道:“哟,又来了个自投罗网的。”
见他这副言行无状的模样,我心里已经将发生了何事大约猜了个七八分,不由眉眼间染上一层寒意。
我迅速掷出并未出鞘的短匕将他手中佩剑打落,然后接住飞回的匕首妥帖插入腿侧,伸足挑起掉在地上的长剑稳稳落入手中朝他刺了过去,不想他竟直接拉过身侧的同伙挡下了这一剑,夺过被刺那人手中的刀与我过起招来,这功夫放在普通人中还能算个尚可,可惜的是我并非普通人。
我虽在折砚楼中并不能脱颖而出,可折砚楼到底是折砚楼。
“你是枕霜门的人?”
解决了那些个小兵小卒,我单脚将领头那男子踩在地上,用剑指着他的脖子。
“你……你是何人!”那男子早已没了一开始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在地上瑟瑟发抖。
“枕霜门出了尔等狐鼠之徒,真当为天下笑。”我冷笑一声,又接着道:“杀你,我嫌脏了折砚楼的刀。”
语罢,手起刀落。
方才那两名女子从远处树后走了出来,看着像是哪家的千金带着贴身侍女,似乎还崴到了脚。
她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行了揖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夷光铭感五内。不知姑娘是……哪家将军的千金?夷光改日定当与家父携礼登府,以申谢忱!”
我与她还了礼,只道了句:“顺手人情,不足挂齿。何况女子行走于世本就来之坎坎,同为女子理应出手相助。”
她看着似乎有些局促。雨分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可我又赶着回折砚楼,便将马牵了过来,扶她上了马,对她道:“这雨尚难休,好在此处离城门不远。我送姑娘回府。”
“小女姓戚,名夷光。不知姑娘芳名?”
戚夷光?原是那硕州小西施。为戚侍中家的嫡女,因容貌生得美,又得夷光一名,因而被世人称作硕州小西施。
“婳吾。微婳霍奕的婳。”
我从她言语中得知,她今日携侍女和几个家仆到城外三问寺上香,返途却遇到了贼人,家仆为贼人所杀,她与侍女只好弃马车而逃。名门贵女遇见这等事,即便没发生什么,传出去对名声总是不好的。我上了马,与戚夷光共骑一乘,然后对她那小侍女说:“恐怕要劳烦姑娘徒步回府了。婳吾先行一步送戚小姐回府。”
她满脸担忧的神色,戚夷光朝她微微点头,我便快马加鞭赶往戚府。
路上戚夷光又问道:“婳吾姑娘言行婉婉有仪,穿着打扮也不俗,钗饰虽少些,却并不像是寻常百姓。当真不是哪位将军之女吗?”
“婳吾一介民女,戚小姐折煞了。”
因雨下得大,路上也没什么人,一路飞驰到了戚府,着了人通传,我只道了贵府小姐回程时因雨大遇见垮山,戚夷光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朝她笑笑,施了个礼便急急上马往折砚楼赶。
由于陈国与邹国之间行程颇远,回到折砚楼时距我走那日已过去半月的时间,我只草草换了件裙衫便去了谢庭,不知卫珩此去黎国情况如何?回来了没有,有没有受伤。卫珩却早已悠然地倚在榻上看书,似乎何事都未曾发生过,他抬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图珠沏的茶我喝不惯。”
我走到卫珩一侧的矮几前,抬手欲端起那杯茶:“婳吾去换一杯便是。”
卫珩放下手中的《中庸》,道了句不必然后问道:“受伤了?”
“左肩被刺了一剑,这些时日已经大好了。”
“过来。”
我一时有些发愣,便站在原地未动,卫珩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地又说了一遍:“过来。”
卫珩从袖中掏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的木匣子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对珍珠耳坠,那珍珠成色极好,仿佛有光华流转其上,光泽温润晶莹。
“黎国无甚宝物,只是盛产珍珠,我瞧着好看,顺手买来赠予你。”
我看向卫珩,他却在此时将目光转向了刚放到桌上的那本书,然后又将其拿了起来。
“无功不受禄,婳吾不敢收。”我将盒子合上又递了回去,见他不做反应,只好又道了句:“可楼中女子不可佩戴耳饰。”
这大概也算是条不明文规定,因打斗时若是佩有耳饰难免露给人破绽,只是我觉得这说法并不合理。折砚楼女子平日也并非像男子一般只草草将头发束起,而是都会绾些简单发髻的,走出去就如平常女子一般无二,岂非头发也是露给人的破绽?
他微微抬头定定地看着我,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你不一样。”
我定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卫珩淡淡地移开目光,他虽眸光平静,唇边笑意却未散去。
“一早知晓你受了伤,已经备下了伤药和羊脂膏。”语罢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复又细细地看起手中那本《中庸》来。
我道了谢过楼主,暗自思忖片刻,开口向他禀报回来时所遇之事:“婳吾今日杀了几个枕霜门的人。”
卫珩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在等我接着往下说。
“从他们手中救下个世家千金。”
他翻了页书,轻轻笑道:“倒是桩善事。”
“只是枕霜门……”
“所以才淋成这样?”
我愣了愣,方意识到自己才淋了场雨,虽草草换去了湿衣,头发却还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卫珩摇头失笑:“下雨也不知避一避,秋冬渐近,当心风寒。去洗拙池沐浴过后再让图珠帮你上药罢。”
见他似乎并不在意劳什子枕霜门,我便施过礼缓步退了出去。我的耳洞是十岁那年姬略帮我穿的,那是个冬日,姬略取了雪将我的耳垂冻僵,然后用两颗黄豆将耳垂碾薄,再用烧热的缝衣针一穿而过,一点都不疼。我后来一直戴着茶叶梗,以防耳洞长住,如今倒真可以戴些正儿八经的耳饰了。走出谢庭,我暗暗握紧手中的木椟,唇边勾起久违却真心的笑意。
我会好好戴着它的,我在心中说给自己听。
我从生来到被抛弃再到被折砚楼捡回,都犹如飞蓬草芥,除姬略和图珠再不曾感受过任何人间温情,只知道该下手时便不可有半点恻隐和犹豫。我不知他是否只是一时兴起,但无论怎样,他给了我一生最渴望的温暖,像生活在一片漆黑中、身陷囹圄之人第一次见到萤火微光。
我想这大抵是,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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