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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近亦相离


墨凌旬跟我出了图书馆。实际上是我一个人走,他在后面瞧。大概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我用了自以为不怎么冒犯的方式问他:“你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平日会都去哪儿?”

        他回答我:“任意的阴凉荒芜之地。”

        “那你怎么能精确地找到我的位置。”我可能有种刨根问底的精神。

        许是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你有着我的一魄,我便能知道你的方位,你的距离。”回答得有些天真。

        我听着他略显生疏的,带着京腔的话语,想起他似乎忘记自己是谁。于是便道:“你既然失忆了,怎么会使这些法术,又怎么会交流无碍?”

        他愣了愣,望了我一眼,蹙了蹙眉,“我也不知”等我看向他时,他立马别开目光补充“不过,这仅是我的私事。”

        平淡的话语将人拉到百米之外。

        我敷衍“哦”一句,接着把书放回到包里。

        晚夏烈阳依旧,正午日光射向图书馆的玻璃门,熏热而刺眼。

        我撑起太阳伞准备回宿舍,往后瞧了瞧,见墨凌旬到我身侧,停住,对我说:“今夜戌时我去寻你,勿要失约。”

        “你要去哪?”我想和他多聊一会:“一起走一段路也行啊。”

        他异样地看了看我,拉开了一些距离,微扬首道:“如此烈日下行动,会耗费众多精力。”

        原来鬼真的怕阳光。我点头:“好,拜拜。”

        他会意颔首,正欲离去,身子忽然一滞,越过我看向了远处。

        我借着视线去望,来路上有个粉红色的身影正迎面而来。

        “赵一琪!”粉红色倩影远远地,就看到了我。是顾夏,她跑来:“好巧,在图书馆遇见你。”

        她眉眼盈盈,穿一件粉色齐胸襦裙,头发绑成了两股,红丝白球绒的发饰。她眼睛里只有我的倒影,看不见我身旁的墨凌旬。

        我寒暄道:“今天怎么穿的这么好看。”

        “今天文理学部那边有汉服文化节。”她瞅了瞅着我的包,一边解释:“顺路经过图书馆,借一点关于实习的书籍。”

        她带着歉意地朝我笑道:“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前几天孟道长说驱鬼没成功,不过我能明显感受到轻松了不少,少了一些莫名的纠缠。”她举起手腕露出铃铛手链,“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把它取下来。”

        她不知道原主就在这。我不自然地瞥瞥墨凌旬,他带着轻微讶异的表情望着顾夏,低眉俯首,长睫微垂,看不出分外的喜怒。

        没有我想要看见的失恋的神情。

        听顾夏又道:“一琪,我从家里给你带了外伤的药,这个保证不留疤的。”她见我注意力不在这,语气更为焦急,“你是不是有点生气了。你是该生气,我们错了,没了解好情况,让你受了伤。”

        好姑娘,她还蒙在鼓里。“我没这么小心眼。”我说:“我没配合好,你没发现我一直没和孟如君说话嘛,我怕他要追究。”

        “你本来就没有义务拼命帮我。”她饶是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也有些意外。

        我看着这个水灵灵的清纯女孩,她握住我的手,郑重说:“如果你不想涉足,我会想其他的方法。好一琪,别生气了。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就忘掉它。”她放下我的手,一边局促说,“今天艾达商场那边促销,我正好有上次做美甲的美甲券可以用。我看你对它挺感兴趣的,今晚我带你去做美甲,好不好。”

        她怎么知道我对她的美甲感兴趣。观察力也是够仔细的。

        我承认道:“好啊,你指甲那个墨绿色看起来又特别又文雅。”

        听了我的答复,她如释重负,轻轻笑了笑:“那晚上联系,我先进去啦。”

        我点头,与墨凌旬一同看她刷卡进了图书馆。

        见她的背影窈窕而轻巧,不由得感叹女孩子的友谊是如此简单。我就这样轻易地,被她用美甲收买了。

        我瞧了瞧边上的墨凌旬,他看起来全然是陷入沉思的迷惘。说不定顾夏那些“纠缠”“麻烦”的字眼可能刺激到了他。当然,我也没必要安慰他。

        做鬼,也得认清现实。

        当事人或不是这样想的,他呆了半晌,有些愠怒地质问我:“今夜你与我有约,为何还要允诺他人?”

        大哥,这好像不是重点。

        我只好解释:“这不冲突,我是个夜猫子,晚上能干好多事。”

        “随你。”

        他最后撇下这两字。

        在晚上来临之前,顾夏又约我晚饭,说孟如君也会来。

        结束时还说:一琪,别担心,他要是敢指责你,我就不付尾款。

        原来孟如君是收钱办事。

        我换了一身短裙和高跟鞋,以便面对争吵的时候,能够绷紧我的小腿肌肉,显得更有气势。

        果真,六点左右,顾夏、孟如君还有方旭已经到达了餐厅。

        一来,孟如君劈头盖脸问我:“赵一琪,你为什么要放了他?”

        这一问,把顾夏问懵了:“你说一琪把那鬼放了?”

        我点头:“你和他相处过吗?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所以你把他放了?”他的语调上扬。

        “昂”没什么跟他好说的,“我的良知告诉我,你们必须和他谈谈。”

        “赵一琪,你是不懂才会这么大胆。”孟如君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他会带来什么吗?”

        “毁灭世界?”我笑了笑:“就毁灭呗。”

        孟如君气得说不出话,就瞪着我。

        顾夏反而替我说话:“对啊,看起来太虚无了,一琪觉得我们能和他谈谈,我们可以试试。我们要跟他谈什么?怎么找到他?”

        我把我已知的信息开诚布公:“他说他叫墨凌旬,看样子是个明朝的鬼,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要找到你报恩。人,挺讲道理的。”

        方旭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像是白蛇传,还报恩呢。”

        顾夏无可奈何一笑:“那我是摊上好事了嘛。我们找到他,是要和他说什么。”

        对呀,和他说什么,让他走,还是让他接着飘荡。

        我和顾夏面面相觑。

        孟如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我真的低估了现今人们的接受能力。你们别忘了,等他忘掉了一切,就会变成邪煞去作恶。”

        “孟如君,”顾夏道:“等他作恶,你们道士再去收了他不就好了。他是来报恩的,没恶意,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与顾夏一拍即合。想起之前总总,我恶狠狠说:“就算他罪大恶极,屠光了狐族,我也最多认为他没有同理心。”

        “你们没有是非观吗,”孟如君轻叹:“自古正邪不两立。”

        顾夏安慰他:“时代变了啊,我们不可能因为他有作恶倾向就判他死刑。”

        集体主义已经没落,个人主义占了主流。

        我见我占了上风,松了口气,拿起吸管插入奶茶盒中,搅拌了一会。

        就听顾夏话没停:“而且,你们没发现,他给我们一琪带来了好感嘛。”

        我一口奶茶就要喷出来。

        顾夏眉眼一弯:“突然就,磕到了。”

        姐妹,别乱磕啊。我迅速解释:“我记仇,他打我的几鞭,还在我肚子上。我会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因为,我做事情向来看我自己的对错观。还有我帮他,是因为我,我讨厌那只狐狸……”

        “什么?狐王?”顾夏问。

        “对,臭狐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孟如君评价道:“你在意气用事。”

        我抱着不想多解释,无所谓的态度:“那就意气用事呗。我倒很好奇,他变成邪祟会成什么样子,凶神恶煞吗?”

        孟如君盯着我:“一身阳气在你身上真的浪费了,要是你有通天的本事,岂不是更大的邪祟。”

        通天的本事啊。又不只我一人,人人如此,若没有了规则,没有人与人之前的契约,恶就会蔓延开来。

        我提炼了他的话语:“孟如君,你在说我心眼坏?”

        “倒也不是,只是没想象中那么热心肠。”

        他垂首,像泄了气的气球。

        哼,热心肠,现今热心肠都变成了贬义词。

        顾夏做了调和人:“好的坏的不重要,解决问题最重要,我们要找他聊聊。聊什么呢,让他铃铛取走,还有呢。听他来报恩我其实听开心的,但我有男友,不能脚踏两条船。”

        她坦诚得可怕。

        方旭看着她:“怎么,夏夏你还想收了他啊。”

        “是了,毕竟身份独特。老酷了。“

        顾夏的语气有一分玩笑意味。方旭捏捏了她的脸,“我不许,”又看向我,嘱咐:“你们快把那鬼物降了。”

        孟如君冷笑:“她们不配合,怎么降?”

        我说:“让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吧,或者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正常。”我想起孟如君曾说的世代轮回,“如果也可以让他投胎去了也挺好。”

        听了我的建议,孟如君对我整个人都做出了评价:

        “又坏又蠢。”

        我“戚”一声,不想搭理他。

        经过我们的轮番讨论,决定趁墨凌旬还有神智,找到时间去把他请来。由于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就可以通过类似于请笔仙的做法把他唤来。

        我没告诉他们,我与墨凌旬夺魄的事情。我觉得,要是被孟如君知道了,我准要被当成什么邪祟。

        而且,那是我的私事。

        做好美甲,与顾夏道别之后,我在去操场上坡的山间路上,看见了墨凌旬。

        他站在一侧,看我的表情有些愠怒:“已经亥初一刻,你戌时去了何地?”

        突然出现的他,让我有些看呆了。

        阴影里,他暗绯色修雅的身姿虚化成烟,无比俊秀的面容白得像官窑的瓷器。

        我回过神,回答他:“你又没约我在哪,我以为你能找到我,我在商场里做美甲啊。”

        不知他能听懂多少。

        他敛眉思索了一会:“是我失策,”他说,“晌午你还留有我的魂息,戌时前后,我竟已无法察觉,便只能在附近寻你。”

        “可见,若再迟些,你怕是要吸的一干二净。”

        他的推测让我听起来极为不快,我是什么,女妖精吗,还吸食魂魄的?

        “那还不快点取出来。”我赶着去操场跑步,催他。

        “恩。”

        他靠近我,手指点在我的眉心上。

        我仰头看他。月夜下,他的轮廓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长眉恍如桂下远黛,清眸若雪后苍穹,如此恰到好处,不同于尘世的容颜。

        我想起我腹部的鞭伤,硬了心肠。

        他虚念咒。

        全身就像是浸在凌晨的冷气寒雾中。浇头的凉水灌下,沿着脊骨流入血管中,啃食着内脏。

        “好了没?”我不得耐烦。全身使不上力气了。

        “你且忍住,”他说。面情愈发严肃。

        他闭上眼,全心全意施法。

        我没得力气,腿也有点软。猛地刺啦一下,一阵刺痛,心如刀绞般,昏天黑地,我疼得跪在了地上,揪住胸口。

        “别弄了。”我让他住手。

        他没有听,仍旧念咒。

        我仰头看他,见他只是严肃的表情,不觉怒气涌上:“我说,你他妈别弄了!”

        他一愣。

        我才得到踹气的机会。

        他蹙了蹙眉:“你忍耐些,必须取出。”便又轻启唇念咒。

        “喂……”

        针锥心脏,疼得天旋地转。

        我捂着胸口蜷缩。

        “有病……”我咬着牙,骂不出声。

        路灯昏黄,他的身影虚幻。

        我滚了几圈,一个中年女人发现了我。

        “丫头,你怎么啦?”她看不见墨凌旬,跑到我跟前。

        有人打扰,墨凌旬没有继续。

        那阿姨扶起我,问我:“是心痛吗?”

        我点头。全身汗涔涔。

        “要不要紧,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阿姨见我又点头,便搀着我,扶我坐在一旁,约好出租车等候。

        怎么说,人,不见得是认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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