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三的冬天

十一月初，高三第一场期中考试举行，这次是三校联考。成绩出来，陈书锦排在年级25名。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成绩，她毕竟缺了很多课，又赶上大家刚打鸡血，怎么可能一下子追上。

        梁辉这次又找她谈了话，没有什么责问或者担心，只是让她不要着急。还拉出了王媱、骆伟等人对她的评价，说她基础扎实，很快就能追上什么的。接着又跟她仔细分析每一科该怎么入手，保什么争什么，平时可以跟同桌许兴言多交流之类。

        许兴言这次位列年级第十，退步是退步了，也没完全退，好像中间只是打了个盹儿，没有离开过一样。

        陈书锦回来时，马上就要晚自习下课。她一直坐到教室熄了灯，一个人静静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断了三个多月的主课，来学校之后，她学习上有些不习惯。

        这种不习惯，她不知该怎么去描述，就感觉以前做惯了的题变得陌生，看了条件，解题的方向总是不对，题做到一半推不下去，甚至没思路。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模拟考成绩在掉，语数外都在掉，甚至一直练的物理也掉。偏偏她没办法，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她做出来的题扣这么多分，偏偏答案还很有道理。

        答案总是跟她想的不一样。

        这次没有人在一旁安慰她了，也不会有人帮她想主意，告诉她：你一定可以做到。

        她有点想哭，又觉得哭了就是认输。

        她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第二天，陈书锦把高一时穆思敏送给她的，印有京大logo的书签，插在书立上，撸起袖子继续干。

        她花了两节自习课的时间，把自己之前和宋繁一起列的计划表都翻出来，仔细看原本的学习习惯——有可能是因为中间断了其他科目学习，所以时间安排上有点不太对。

        也有可能是学习的思路不太对，她接着拿起每一科的学习笔记、错题本，一条一条回忆，列举自己的学习方式、学习技巧，想起了一些被遗忘或者忽略的细节。

        中间又找时间请教了梁辉，问他高三的教学安排——每轮复习的时间节点，模考的安排，每本书的安排，等等。她来的晚，不确定梁辉之前有没有跟班里同学讲过。

        最后把这些东西汇总到一起，变成了新的，高三要贯彻执行的学习计划表。

        陈书锦，要加油啊！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迅速转凉。她坐在离门近的位置，每次班里同学进出，周围都冷嗖嗖的。

        十一月末，手背开始发红发肿，她涂了药，开始抱着自己的三花猫暖手宝取暖。

        唐雯这时得了感冒，每天眼泪鼻涕不停，影响到了情绪。

        有天晚上，唐雯在宿舍咳着咳着就开始哭，骂自己笨，理解东西慢，眼看着身边同学都起飞了她还在原地扑腾，现在还感冒了。

        陈书锦把抽纸递给她：“别想太多，你是最近感冒了比较迟钝而已，感冒好了就没事了。”

        唐雯：“真的！我真的觉得自己好笨！安慕看一道题立马就知道怎么做，我要想半天，她给我讲，我还听不懂，就是转不过弯！”

        “之前好多人没有认真学习，我还感觉不出来，现在真的感觉人和人的智商有差距！我真怀疑自己之前那个成绩，全是我死学学来的。现在大家都认真了，我就是赶不上！”

        陈书锦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很多人认真起来，名次冲的飞快。安慕就是，之前老在年级十几二十名晃荡，这学期两次模考，都在前十。

        不像她，马上就要到第三次模考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进前二十名。

        陈书锦安慰唐雯：“从这段时间到明年开春，大概可以算是高三最冷最苦的日子了。大家身心状态其实都有些疲劳，只不过很多都憋着。咱们一起坚持过去，很快就能胜利！”

        唐雯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呜咽：“你别劝我了，别管我。让我哭会儿，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了。”

        这时候，王越也开始灰心丧气，说：“我也觉得自己好笨，明明做了那么多题，看了那么多资料，下次遇到一样的题还是忘，我都怀疑自己还会不会学习。”

        陈书锦劝王越：“学习遇到瓶颈很正常，说明你马上要突破到新阶段了。说不定哪一天突然来个顿悟。”

        王越摇摇头，不说话，显然不认同陈书锦的说法。

        这时候宿舍还没熄灯，唐雯把头蒙在被子里哭，王越头枕手躺着，一个人发呆。

        陈书锦慢慢坐回到床上，对宿舍这种压抑的氛围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有些烦躁。

        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找谁大吵一架，摔一摔什么清脆的东西，打破这种无能为力的场面。

        这想法出来，陈书锦本能地感觉到不对。

        也许是大家开学打的鸡血，已经消耗殆尽，今晚负面情绪要爆发。

        她尽量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到积极一面，对着两人说：“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今晚咱们都发泄一下，听听歌，好好哭一场。从明天开始，大家一起鼓劲加油！”

        唐雯继续在抽泣，王越给了陈书锦面子，丧着脸转过来，点了点。

        一周后，唐雯感冒好了。十二月上旬，高三生开始第三次模考。

        成绩下来，陈书锦年级19名。

        她安慰自己：这次进步了，而且在前20名，她后面只要加快速度，肯定能进年级前五。

        她去看许兴言的成绩——年级第三。

        讲数学卷子的时候，梁辉突然在班里说，数竞入决赛的几个人都已经被保送。

        周小立去了北方某工业大学。

        苏峤签了科大。

        宋繁签了燕大。

        梁辉特意把宋繁放到最后一个讲，说完自己脸上都止不住高兴，笑得满脸皱纹。

        班里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陈书锦右手握着笔，忘了自己要写的字。

        他为什么会去燕大？

        过了会儿，又在心里念：燕大好啊，燕大数学系在全国排名第一，说明他竞赛成绩一定非常好。

        而且，燕大就在京大隔壁，以后如果能去京大，找他也方便。

        就是心脏某处开始钝钝地疼，好像缺了一块。

        ……

        不管怎么样，她要去京大。

        陈书锦心里着急，她现在还不到前十，距离京大太远。

        有什么可以迅速提升的办法吗？

        今年入了冬一直没有下雪，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天是暗的，哪怕在大中午都要开灯照明，树是秃的，照样被烈风吹得东摇西晃，水是冰的，洗衣服时手冻得僵住，半天缓不过来。

        所有人都紧紧捂住衣服，头缩在衣领中，跺脚发热，连话都不想多说。课桌表面也是冰凉彻骨，手捏着笔写一会儿字，就要塞到衣兜里暖一暖，要不然字都要打颤。

        哪怕是已经有了思想准备，陈书锦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第一轮复习其实时间很漫长，跟着老师的进度走，以前学的知识很多都忘了，或者记混了，她并不希望时间变快。

        有太多东西要记要背要练，她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六个脑袋，一个脑袋负责一个科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着急，元旦后不久，她也感冒了。

        这次感冒是明显的风寒感冒，她开始流眼泪流鼻涕咳嗽，头脑也昏昏沉沉的，经常写着字，眼睛就开始酸，面前一片模糊。她控制不了自己流眼泪，就拿着纸随时待命，一天恨不得用完一大包抽纸。

        趁着周日下午，陈书锦去了趟医院，开了药，三天后，感冒好了，咳嗽没好。

        她说不上感冒和咳嗽哪个更难受，感冒是全身疼，头疼胸疼，但是好得快。咳嗽不一样，脑袋是清醒的，但每天喉咙像漏了风，痒得不行，憋着气难受，不憋气就想咳。她不能说话，不能吹风，不能吃刺激的食物，书也背不了，只能在心里默读。

        医院又去了几次，拍了ct，医生怀疑她是不是对什么过敏，给她开了治哮喘的药。但药都喝完了，还是没好，小一个月下来，整个人被折腾得瘦了一圈。

        后来许兴言听不下去，问她：“你要不要试试甘草口服液，我觉得还挺有用的。”

        陈书锦又又双去了趟医院，买了许兴言推荐的药。

        鉴于对许兴言的信任，她打开盖子仰头闷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这也太难喝了！

        中药都比它好喝！

        说好的“甘草”呢？

        这怎么是又苦又辣的味道？

        许兴言看她苦着脸瞪自己，一脸无辜：“良药苦口啊。”

        陈书锦皱眉看自己手里的棕色瓶子，实在不想尝试第二口。

        这时候一轮复习几近结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这次期末考是同市七校联考。

        梁辉在考试前半个月就通知，说今年考完试大家先不要走，高三要再补一周课，把第一轮的所有东西都彻底结束，顺便把卷子讲完。

        以前期末考试的卷子都不讲。高三了，毕竟还是不一样，要珍惜每次考试的机会，查漏补缺。

        陈书锦干了这瓶甘草口服液，进了考场。

        等成绩下来，她排到年级32名。

        历史新低。

        这次是真的心凉了。

        她反复去看自己卷子，怀疑是不是哪里扣多了分，算错了数——怎么可能这么低？

        算了好几遍，每个科目每个扣分的地方都仔细研究过，没法狡辩。

        她就是32名。

        许兴言年级第2名。

        是她生病的原因吗？

        可是今年上半年发烧那么久，也是年级19啊！

        是她懈怠了吗？

        不如别人努力？

        还是说，离开了宋繁，她就真的不行，成绩就是上不去。

        就算之前竞赛拖了后腿，这都学了半年了，怎么也该追上来了吧？

        这怎么还越考越差？

        这成绩怎么去考京大啊，上985大学都够呛。

        她甚至想给宋繁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真的做不到。

        想了又笑，宋繁都没有去京大。说不定他因为什么事，早就改了主意，毕竟两人都半年没见了。

        不，也不是，那天晚上最后，只有她自己说要去京大，宋繁去哪里都是自由的。

        她也没有立场去抱怨，毕竟宋繁当初的提议真的是为她着想。

        她并没有为谁去考京大，只是为自己。

        所以跟他说也没什么用。

        这半年，真的太不顺了。

        竞赛失利，身体生病，成绩后退。

        不，或者说，这一整年，都感觉自己不顺。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马上这学期就要结束了，她还能干什么？

        下学期一开始，就是3月，一百天倒计时。

        而她！现在！居然还在三十名之外！

        在学校的最后一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机械一样吃饭，睡觉，看书。

        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

        ——接下来该怎么办？

        爸爸会失望吗？

        是她非要坚持来高考。

        这半年，爸爸妈妈明显在迁就她。她在家的时候，电视都不开，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有噪音。

        她也没见爸爸发过脾气，抱怨工作，甚至周末经常开车过来，给她带妈妈做的好吃的，给她补身体。

        今天是最后一天，等她回去，怎么跟两人说自己的成绩？

        她一直拖，一直拖，拖到下课铃响，班里同学离开。

        她一个人又去了趟荷花池。

        这时候严冬，水塘边上已经结冰了，水是黑色的，对面连枯草都没有，可能是被谁铲去，露出整个光秃秃的土面。

        脚下的土也是秃秃的，邦邦硬。

        她想起自己高一第一次来这里，那时候是秋风萧瑟，这时候是枯亡沉寂。

        好像万物死去，一切生机都没了。

        陈书锦一个人，游魂一样荡了一圈。回到宿舍，唐雯和王越已经走了，她慢腾腾收拾东西，背上包，锁好门，下了楼。

        她没有勇气回家。

        最后又拐去了教室。

        进门的时候，班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如山的书，满当当堆着。

        她把书包放到一边，趴到桌子上，满心都是绝望。

        趴着趴着，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外面很安静，她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钟表——下午四点三十五。

        黑板上，写着四个大字：

        触底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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