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维护

黎语知睁开眼，看到徐彦升的脸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刀削一般的下巴，还有脖子上滚动的喉结。

        被他强大的气压全方位地笼罩着，她经受不住，还是后退了一步。

        徐彦升嗤笑一声，“就你这瘦弱的身板，一拳下去，你扛得住吗？”

        黎语知的指甲抠进了手心里，睫毛眨得像四处乱扑的小飞虫。她脑子一片空白，知道自己是摊上事了。

        “你是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跟我说话？”徐彦升盯着她慌乱的表情，觉得甚是有趣。明明这么畏惧，做起事来却是一往无前，不计后果。

        “没实力就别学人家做出头鸟啦，小朋友！”徐彦升伸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黎语知的双眸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没底气，也没实力，但你们不能拿我爸爸开玩笑。”

        穆淮听了这话，忍不住道：“你有病吧，开个玩笑反应那么大！”

        他们男生之间整天把“叫爸爸”，“我是你爸”这种话挂在嘴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头一次遇到反应这么激烈的，只觉得对方是神经病。

        徐彦升垂眼看着黎语知，豆大的泪珠在她眼里闪烁着，她使劲往回憋，不肯让它落下来。顶着一双水雾弥漫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他。

        多么我见犹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把人家小姑娘怎么着了。

        在旁人看来，她高昂着头的姿态像是在抗争或者挑衅，唯有徐彦升知道，她是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

        嘁！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在这跟个小姑娘对峙没意思，恐吓小姑娘更没意思。

        徐彦升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作文本。

        他这是什么意思？黎语知有些忐忑，捡起来，砸她一遍，让她也试试？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觉得还可以接受。她掂过作文本的重量，砸在身上应该没多疼。

        徐彦升蹲在地上，声音微哑，“五三，我会去搬的。”

        “啊？”黎语知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是很快她就同意了他的说法，“好！”

        她跌跌撞撞往后退去，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颗心砰砰直跳，跟发梦一般。

        李蕊看呆了，“语知，你怎么会这么勇敢。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偶像，我太崇拜你了。”

        黎语知也有点崇拜自己，她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居然没被人打死。

        徐彦升还在老老实实地捡地上的作文本，穆淮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升哥，什么意思啊，不教训她吗？”

        “你个大男人，跟女生计较？”徐彦升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淡淡，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不是。”穆淮急了，“你也知道，我以前不打女孩子。昨天你不让我堵她，我就忍下来了，她今天又来招惹我们。总不能因为她是女生，就让她骑在我们头上吧！”

        “男生不能打女生，就允许女生打男生了？没这个道理主要是。”

        徐彦升捡完了作文本，把一沓本子拍在穆淮胸口，“别啰嗦，发作业去。”

        穆淮接过作文本，“那我放学……”

        “还说！”徐彦升比划了个揍人的架势，穆淮朝后躲了一下，他表情忿忿，不情不愿地拿着一沓作文本走了。

        徐彦升朝黎语知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把擦掉脸上的泪，双手往眼睛里扇着风。她的小脸涨的通红，嘴里不停吐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身体还微微发颤。

        这丫头，说她脾气大，她倒是能屈能伸；说她不怕死，这会又抖成这样。

        穆淮神经粗大，情窦未开，更不懂怜香惜玉。徐彦升担心他真把小姑娘揍一顿，昨天拦着没让他去找黎语知。谁知道，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还惹到他头上来了。

        怕不是个缺心眼。

        中午放学，黎语知趴在桌子上发呆。她没什么胃口，也懒得动，打算就这么在桌子上趴一个中午。

        李蕊摇了摇她，“语知，我看徐彦升他们几个人刚刚出去了，应该是吃饭去了，我们也去吧。”

        黎语知讶异她还没走，恹恹地说：“你快去吃饭吧，不用管我，我没胃口。”

        李蕊很能理解黎语知的心情，但又不想放她一个人待着。李蕊总觉得，黎语知是为了自己才惹上那几个人的，不忍心不去管她。

        “你要是不想吃食堂的菜，我请你到外面吃。有家小饭馆炒的菜可好吃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黎语知推脱了几次，架不住李蕊软磨硬泡，还是打起精神，跟她出了校门。

        一中门口有一条美食街，炒菜、火锅、汤粉等等，各色各样都有。美食荟萃，客似云来，每到饭点总是坐满了学生。黎语知没怎么去过，对她来说，食堂永远是第一选择，经济实惠，干净卫生。

        李蕊想哄黎语知开心，把她拉到常去的小店门口，“我跟你说，这家店的鸡扒特别……”

        黎语知听她忽然噤声，倦倦地抬起眼皮，朝内看了一眼。

        小店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了五六个人，徐彦升和穆淮两人的位置对着门口，此刻正看着她们，兴味盎然。

        中午徐彦升主动提出做东，请几人去门口下馆子。

        刘成杰没去，他最近跟一班的漂亮妹子打得火热，恨不能趁热打铁，一日三餐都跟那妹子一起吃。

        徐彦升没勉强他，又叫了外班的两个男生。

        为了安抚穆淮，徐彦升特地让他挑选的饭馆。穆淮笑说要宰升哥一顿，选了家小贵的饭店，点了好几个菜。

        菜刚上桌，还没吃上两口，黎语知两人就进了店。

        穆淮放下筷子，“升哥，这可不是我主动找麻烦，她们要是进来了，那就是自找的。”

        李成铭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跟两个妹子摆摆手，打了招呼，又回过头说：“升哥，你猜知姐敢不敢进来？”

        徐彦升瞟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有什么可猜的，还有她不敢做的事？

        李成铭笑说：“升哥，打个赌吧。我赌以知姐的个性，肯定会进来的。”

        徐彦升牵了牵嘴角，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在手上把玩着。

        这是去年罗云龙送他的礼物，纯银机身，唐草花纹，造型复古。当时徐彦升不以为然，还呛了他一句：你啥时候见过我抽烟？

        罗云龙笑了笑，说你这就不懂了吧，这不是让你抽烟的，是让你耍帅的。

        徐彦升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打火机，中指弹开机盖，同时滑动小砂轮，“咔”的一声，金黄色的火苗窜了起来。

        他换了几个点火的姿势，漫不经心地问：“赌什么？”

        打火机在徐彦升手上转着，火苗乱窜，愣是没烧到他的手，李成铭看的眼都直了，“就赌你手上这个。”

        “不赌。”徐彦升合上机盖，他没有把东西转送的习惯。“你要喜欢，我买一个给你。”

        “算了。”李成铭也就说着玩，徐彦升大方归大方，这东西不便宜，他哪能真觑着脸跟徐彦升要。

        店门口，李蕊拽了拽黎语知的校服下摆，“语知，我们换个地方吧！”

        黎语知点了点头，她现在没什么精神，疲于应付这些人。

        她刚挪动脚步，就看见徐彦升拿出打火机，动作利落地开盖点火，淡淡的火光映射在他脸上，照出几分轻蔑的笑意。

        她忽然间怔住了，似有根细线在心上划拉了几下，她听到自己哑着声音说：“就这家吧，我们不换了。”

        李蕊有点害怕，可黎语知的神情淡然又坚定，击散了她想退缩的心，她用力握了一下黎语知的胳膊，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从来都很胆小，这次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看到黎语知和李蕊走进来，穆淮坐不住了，“升哥，借个火！”他是个急性子，没等徐彦升同意，拿过他手中的打火机，朝着两人走了过去。

        两个女生刚坐定，还没翻看菜单，对面就落了座山一般的人物。

        “怎么着，来吃饭呀？”穆淮两腿岔开，歪靠在椅子上，坐姿要多豪迈有多豪迈，生怕自己不够社会不够蛮横。

        他划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挺巧啊，要不要拼个桌？”

        烟雾喷到两个小姑娘脸上，李蕊咳了两声，捂着鼻子朝后退了一下。黎语知没动作，只是屏住呼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穆淮眉头轻皱，“怎么着，李蕊你躲什么啊，不给面子？”

        他用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打着火，很有震慑的意味。正准备再装个大的，放两句狠话，手上的打火机忽然被人一把抢过。大拇指滑动砂轮的动作落了个空，穆淮愣住，一瞬间有些茫然。

        徐彦升神色平静，淡声道：“把烟熄了！”

        “升哥！”

        “小姑娘面前抽什么烟，熄了！”他语调平平，没什么情绪，听上去似乎很有耐心。

        可只有穆淮知道，他平和的面容下隐藏着怎样的森然，那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穆淮跟徐彦升玩，一方面是因为他家里那层关系。他们这些人爱惹事，有这么个朋友，万一哪天真进局子了，还能找他家里帮忙捞出来。另一方面，就是徐彦升打起架来实在不要命，方圆百里的男生都有点怕他。

        跟他当朋友，总好过做敌人。

        据说徐彦升上初一时，人还没长开，挺瘦弱一小孩。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看他穿的挺有钱，寻思着找他收点保护费，把他堵在了一个小巷子里。

        谁想到这小孩是个不要命的，扯着个子高他一头的男生哐当往墙上砸，身上流着血就跟没知觉一样，抄起地上的砖头就跟人拼命。

        那几个男生被他那不要命的架势唬住了，再也没敢找他麻烦。

        据说这次打架之后，徐彦升上下学开始有专车接送，司机是个两米高的壮汉，就更没人敢招惹了。

        徐彦升一战成名，窜了个后打架更狠。听说把人打进医院好几次，都是家里出钱摆平的。

        后面就算是约着打群架，男生们也有点避着他的意思，都怕撞枪口上。

        这个年龄的男生打架就是为了耍个威风，谁还真想豁出命去？

        穆淮虽跟他称兄道弟，心里对他一直有些发憷，顺从地按灭了手上的烟。

        “行了，回去吧。”徐彦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别整天想着找小姑娘的事。”

        “毕竟是我的课代表搭档……”他顿了顿，淡淡瞥了黎语知一眼，继续道：“总得给老张一个面子。”

        黎语知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搞不明白了。

        穆淮虽然被徐彦升押了回去，李蕊的心情还是很忐忑，总怕他中途又杀回来，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吃得差不多了，她抽了张纸巾抹嘴，黎语知忽然问她：“今天是几号？”

        李蕊反应了一下，才回答：“好像……是21号。”

        “好。”黎语知应了一声。

        九月二十一号。

        黎语知有些恍惚地想，难怪她今天心情浮躁，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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