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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辩论(一)


  “算你识趣。除了这里,你也没地方能去。”他拢了拢袖子。

  “先生。”她行了个大礼,问道,“我只求先生一句话,我自问没得罪过先生,先生也并非苛责之人,为何唯独这般对我?”

  “为何?”他冷笑一声,“到底为何,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我不知,还请先生明示。”她抬头看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

  “赵家的事,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知情。可通敌叛国,外戚干政本就是死罪。”

  “虽说罪有应得,可祸不及幼子!你那父亲,因着你的身份,连带着刚出世的孩子,都被生生活埋,一点血脉都没留下。借着别人的身份踩着别人的尸骨,纵一切非经你手,你还敢说自己无辜吗?”陈轩板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就像伺候你的那些无辜的宫人们一样。不如你现在回去问问你那父亲,赵家满门抄斩,到底是因为他罪无可恕,还是因为你。”

  她下意识的眼睛瞟向别处,然而陈轩死死的板着她的下巴:“心虚了?”

  “我……我不知……”

  “不知?”陈轩笑了声,“你知不知道又如何,你现在知道的又如何,那些人能回来吗?你说,我为何恨你?你说,那些人恨不恨你?枕着这么多冤魂入睡,可还睡得安稳?”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这是他会干的事。

  陈轩松开手:“还敢说自己无辜吗?”

  她深吸了口气,垂着头说:“先生因此恨我,我无话可说。”

  陈轩余光看着她,冷冷的说:“师兄让我叫你回去。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殿下,您要去哪里?慢点殿下,奴婢们跟不上您。”

  “嘘。蝴蝶都要被你们吓跑了。你们从这等等,我去去就回,不妨事。”

  蝴蝶煽动着翅膀,落在灌木丛上,一只手从暗中伸出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空荡荡的枝条晃了晃,蝴蝶受惊逃到高空。

  “殿下,小心!”

  “殿下!”

  不该去湖边的,她想。这是她这么多年唯一后悔的一件事。若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绝对不会去湖边。

  那些叫自己小殿下,和自己玩笑打闹,分吃瓜果点心的人,都成了刀下的冤魂。就像赵家的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一样。

  天和四十年,刑部尚书赵元成通敌叛国,帝大怒,诛九族,下令缄口,提者同罪。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保守秘密。只有相关的人都死了,只有见过她的人都死了,才能将谎言彻底的变成真实。

  “百草录共两百一十八种药材,你只找了八十三种,其中十二种还是错的。”陈轩将她篮子里的东西摆在桌子上,淡漠的说,“也就是说,一整天才找到了七十一种。”

  她对此地不熟悉,之前又从没接触过药草,那一长串的目录,完不成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也没急着辩解,若是自己说个不服,只怕他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了。

  “接着寻。后日天黑之前寻不全,你也不用回来了。”只听他接着说道。虽然还是像逐客令,但时间是宽限了些,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松口了。

  “还有,去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里不养闲人。”

  “是。”

  相比于他们,隔壁的屋子总是异常的和谐。她刚想敲门,问问他们有什么自己能做的,结果隐约听见里面好像是在说话。

  “如今朝中,奸佞横行,宰相万晋鹏一手遮天,排除异己,陛下却置若罔闻。你如何看?”**黎问。

  “何为奸佞?”陆博延反问道。

  “这要问你。”

  他思考片刻,说道:“学生以为,奸诈邪恶,是为奸;巧言谄媚,是为佞。然无论奸佞与否,受影响的都是百姓与官僚,无关陛下。万晋鹏虽不是个好官,却是个懂陛下心思,能办事的人。陛下未必信他,却不得不用他。”

  “能看透这点,你也算没白学。若你是陛下,该如何?”

  “学生以为,能办事固然是好,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一味放任,后患无穷。”

  “如此浅显的道理,三岁稚童都明白,你觉得陛下会不明白吗?”

  陆博延一时语塞,**黎接着问:“你可知,何为为君之道?”

  他对答如流:“古语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何为社稷?”

  “国家。”

  “如何才能保社稷安稳?”

  陆博延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思虑良久,回到:“当保众人安稳。”

  “如何能让众人安稳?”

  陆博延想了想,干脆说:“学生不知。”

  **黎笑了两声:“古有阴阳之理,中庸之道。万事万物,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狼吃羊,对羊而言是错,对狼而言是对,但狼羊之所以能共存,便是因为平衡二字。若狼将羊全吃了,自己不久也会消亡。若人将狼全杀了,只怕日后就见不到猪马牛了。”

  “师傅是说,陛下并不在乎谁为奸佞,谁为忠良,而是要忠良与奸佞并存?”

  **黎点了点头。陆博延接着问:“可师傅您也说,如今宰相一家独大,可有违平衡二字?”

  “那是你没看见万晋鹏的对面是谁。言语之力,可与兵权同比?”

  陆博延恍然大悟,心头一沉:“陛下想以丞相制衡武将?”

  “或者可以再具体些,方家。”**黎幽幽的叹了口气,“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亦或是侯爵王公,只要同武沾边,都遵从这位大将军。我朝武将空前和谐,战无不胜,是利,也是弊。”

  “可方将军两朝元老,陛下应知其一片忠心。”

  “知不知放一旁,疑不疑也放一旁。如今,方家忠心,之后呢,谁能保证,百年之后,方家也依旧如此?赵元成之前不忠心吗,可结果呢?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长久的泡在权力里。未来的事,谁也无法下定论,能做的,也只是将这种可能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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