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田春夏

时隔快三年难得的相聚，满脸激动的郭秀云左拥着春分，右抱着夏至侃侃而谈。慈祥的外婆抱着婷婷摸摸她的头发，认真在听的外公和表哥两手麻利地搓玉米，舅妈和表姐一边听一边小声交谈，表弟被送去舅妈的娘家玩几天了。交谈中郭秀云知道龙凤胎的儿子叫田家满，被田有金王菊李彩娇悉心照顾，春分顺利跳级读五年级，省了学费和时间，夏至在读三年级，两姐弟除了上学还要做力所能及的农活赚工分，既欣慰又心酸。三姐弟在村里都能看到，夏至说虽然大人不让他们太亲近，但不反对接触，感觉家满也是记得亲姐亲哥的，平常都是叫姐姐哥哥，不叫堂哥堂姐，叫二叔家的则堂哥堂姐，屡教不改。

        如果当初只过继小儿子，而郭秀云不改嫁，带着小妹继续留在田家自己能赚工分，有娘家和田家两老的帮衬，有房租和养猪收入，日子也比现在好。改嫁的谢家比田家人品上就差一截，明明谢家的条件在村里不错但斤斤计较爱占便宜。郭秀云和田向东是相识相知相恋才结婚的，田向东性格开朗豁达有见识有担当。而郭秀云婚前才跟谢卫国见了一面短暂聊了一会，当时没发现谢卫国是个妈宝男，大男人主义且沉闷。一想到谢家没完没了催生儿子，她就头皮发麻。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郭秀云离婚了也回不了田家。

        “既然田家的日子有起色，干脆让婷婷回归田家，秀云日后就能在谢家过安心日子，我也好带着海涛海清海波三个去随军。”舅妈憋不住说完，气氛顿时变得压抑，风雨雨来。“妈，别说了。我肚子有点痛，那个万金油在哪了？是不是在妈你的房间，带我去拿药。”表姐郭海清试图转移话题赶紧扯着舅妈衣袖出客厅。难怪这次来郭家舅妈变得怎么古怪，早熟的春分想通里面的关节。

        “要去随军你就去，想带谁带谁，婷婷留在郭家陪我两个老不死的，没良心。”外婆气得往舅妈方向扔了一个枕头。

        小妹谢婷婷被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哭起来，春分赶忙过去把小妹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姐姐在。”郭秀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都到这份上了舅妈刘霞不吐不快，一下子站起来扯开表姐的手，颇有怨言道：“我怎么没良心了，难听我也要说。今时不同往日。田家现在日子好过了，婷婷说到底是田家的种，回归田家不是合情合理吗？春分家有房租和养猪收入，生产队的口粮是不分男女老少都有得分配，不够吃可以工分换粮或者花钱跟生产队买，还有自留地的出产可以补贴口粮。再加上春分爷奶老当益壮还能干活赚工分，三个叔叔每年多少要交养老粮或者养老钱，婷婷现在虚岁5岁过两年才上学，那时候春分都小学毕业了，可以不用读书了，干活赚工分养活自己还可以分担田家养两弟妹的压力。而且秀云姐改嫁前就把夏至读完小学的学费交完了，每年卖猪的钱拿一部分就可以交婷婷的学费。郭家就秀云姐和青云两姐弟，因为婷婷和妙妙，姐你在谢家的日子水深火热，哪顾得了孝顺父母，还不是指望青云。青云的津贴工资，既要赡养爹娘和抚养三个孩子，还要帮衬青云姐和外甥，我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想再给郭家生个一儿半女都要掂量，难道要养婷婷到18岁吗？虽然之前说等秀云姐为谢家生个男娃后，婷婷就回谢家生活，可生男生女的事谁说得准，就算回谢家了，谢家人的品性现在还不清楚吗？做家务带同母异父的妹妹弟弟，说不定会沦为谢家免费丫鬟，甚至上学也不得安心。秀云姐你每次看到婷婷在谢家受委屈都跟谢家人大吵大闹，这日子能过下去？等妙妙稍微懂事后，也会嫌弃婷婷这个小姐姐的。还不如早日回田家，住自家的房子，有亲生爷奶教养，姐姐哥哥疼爱，有事三个亲叔叔两个姑姑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不比在谢家当拖油瓶强吗？”

        舅妈刘霞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郭青云是个好儿子好弟弟好舅舅，却不是好丈夫好爸爸。他入伍的年限早已足够申请随军家属，之前一直在西北生活条件艰苦学习资源薄弱。要不是上次他的战友转业回来顺便送包裹的时候，无意中说出来他小升了一级，他很可能年后会调到某东部省会的附近军区，那边的生活和学习条件比这边好多了，不知道青云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我计划爹娘先暂时还留在村里，农活挑轻省的干消磨时间，养鸡的鸡蛋留着吃，猪就不养了，自留地出产足够两人的吃。我拜托我娘家两兄弟轮流隔一段时间来村里帮忙干重活，有什么特别事也可以使唤我两兄弟。郭家在村里好几代了，好多户都沾亲带故，不愁没人唠嗑，有啥事都会第一时间帮忙或者通知青云的。我带着三个小的随军后，每月给爹娘寄钱票或者粮食。等日子稳定后，再让青云想办法接爹娘跟我们一起生活，或者过几年，青云退伍转业回来也能安排一个好工作，一家子又可以团聚了。”

        郭秀云忍不住悲戚道：“当年向东去世后，我有儿有女，本来也不打算改嫁，日子难过但咬咬牙也是能过下去的。田家大房想过继我的小儿子，娘家人说我还年轻一直日子都过得和美没干什么重活，反复跟我说一个寡妇养四个娃的艰辛，还不如小儿子过继田家大房小女儿随我改嫁，向东这一房就留春分和夏至给田家两老抚养。弟妹当初是你油嘴滑舌说谢家人如何厚道家境殷实的，还怂恿我娘说服我改嫁。现在呢，嫌弃我给娘家添麻烦，又想把婷婷还回田家。刘霞，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我这不是一心为郭家未来打算吗？随军很大希望能让郭家年轻一代改变命运。我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了？秀云姐，说实话事先我也不知道谢家人是这样的，谢家给的礼钱除了添置少量的嫁妆，别的都给你带回去，爹娘另外还给了你压箱底的钱。这两三年，郭家帮衬你和外甥的不少了。婷婷在郭家住了两年多了，你和田家给的钱和粮食都不够婷婷的吃用。”舅妈刘霞破罐子破摔道。

        “别吵了，我还没死呢！”外公郭老汉大声喝停，玉米也不搓了，愁容满面拿着竹筒烟出正堂在院子里抽起了水烟。郭秀云改嫁后的日子确实没有达到预期，重要原因是外孙女婷婷。谢家人嫌弃婷婷这个拖油瓶，找借口扔给郭家，甚至连口粮都不想给，短期郭家养着还好，长久也不是办法。既然田家日子有起色，不如婷婷回归田家，春分还有大半年读完小学了，可以当小大人了，大不了到时多帮衬春分三姐弟。父母在，不远游。本来郭青云常年在外，郭家两老都牵肠挂肚，但三个内孙一个外孙在身边，好歹热闹些。可如果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就算村里都是熟人，但回家后空荡荡的，这以后日子该有多寂寞！吃龙肉都不香。刘霞所说的很现实，随军对于孙子孙女来说确实是一个较好的出路，比起一辈子窝在小山村里，能跟着父母去条件更好的地方生活和学习甚至工作发展，当然选后者。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庭多做贡献，只想儿孙越过越好。郭老汉的心里天平已偏向一方。

        “娘，你带着海清和海波随军吧。海清初二了，随军后去那边军区学校上学，恶补一学期说不定能考上附近大城市好的高中或者中专。大城市毕业的高中生和中专生比咱们市县毕业的含金量高。海波还小离不开父母教导，肯定要随军的。爹在外，爷老了，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今年虚岁17岁了，在读高二，现在又不能高考，如果随军，不知道要不要改户口。我现在户口是农村的，高中毕业，家里成分又好，说不定很容易能进厂当工人，听说效益好厂有福利房分配。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也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可如果我随军要改户口，以我爹的性格，说不定要我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去当知青，一个运气不好去西北开荒那就惨了。好不容易从小山村走出来最后去更贫穷落后的地方搞建设，那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离海清高中毕业两年半多的时间，爹娘有足够时间安排她一毕业就上班，避开上山下乡的命运。”海涛半缓和气氛道。

        “海涛说的也有道理，我可不舍得郭家长孙去大西北当知青。不如就按照海涛说的，他不去随军了，高中毕业进厂当工人或者争取一下当工农兵大学生。而婷婷继续留在郭家，秀云回谢家后别老是因为婷婷的事跟谢家人吵架，好好过日子，争取下一胎再生一个男娃就彻底在谢家站稳脚跟。等过三年，春分初中毕业了想办法找一份村小学代课老师或者别的哪怕临时工人职位，夏至小学毕业读初中，婷婷想回归田家就回去。那时候婷婷虚岁8岁，读小学二三年级能照顾自己，我们两个老不死还能支撑三年。”郭老太盘算道。

        舅妈刘霞狠狠地给打了海涛表哥几下，怒其不争道：“你是不是傻啊？你跟着去随军，继续完成高中学业，如果能找到工作就去当工人，不行可以去参军啊？谁说一定要当知青？现在又不用打仗，当兵几年转业找工作包分配。上次帮你爹送包裹的那个战友当了多年兵刚转业就分配到钢铁厂当副厂长。海涛，你想代替爹娘孝顺爷奶，是个好孩子，但你也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你留在这里高中毕业后就算马上入厂也是初级工开始熬。随军后，你就在你爹跟前，他肯定会为你前程打算。娘，你也别说婷婷在郭家住三年的大话，除了婷婷的吃用上学问题，还有趁婷婷现在还不太记事，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回田家。不然到时候婷婷大了，跟谢家人肯定合不来，回田家相处也尴尬。春分不是说田家老二、老四家家里准备添娃了吗？到时候田家两老的心肯定偏向最小的娃。趁着田家现在日子好过些，告诉田家人秀云姐改嫁后和郭家的难处，说不定婷婷回归田家的事就成了。”

        “海涛，你妈说的有道理，你和海清海涛跟着你妈去随军吧！我和你爷身体硬朗，再活十年八年不是问题。至于婷婷的事，就留在郭家再住一段时间看看。”郭老太越说后面越没底气。

        舅妈刘霞还想再说什么，春分抢先一步说道:“娘，外婆，就按照舅妈说的，让小妹回归田家。明天送我回永安村，先跟爷奶说明白，还有一学期就小学毕业，到时候就下地干活赚工分养猪。娘，以后你在谢家好好过日子，求人不如求己。咱们都努力把各自的日子过好。”懂事的夏至也连忙附和，"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跟姐姐一样跳级读完小学后干活赚工分。"春分恨铁不成钢打了夏至两下:"夏至，你快点放弃这个念头，你至少要读完初中，日后出息了才能给我和小妹撑腰。如果让爷奶知道你有这个想法，绝对不会允许接小妹回家的。你能好好学习，课余时间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就行了。"

        “小妹，跟姐姐和哥哥回田家吧。”春分认真地问着谢婷婷。小妹眼眶含泪地回答:“嗯，我跟姐姐哥哥回家。”

        郭秀云崩溃地抱着三个子女痛哭流涕。

        第二天一早，外婆舅妈带着春分回永安村田家。听完郭老太的来意后，田家爷奶和叔婶第一次给郭老太和舅妈甩脸色，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二婶李彩娟打破僵局问道:“春分，你真的想清楚了读完小学就下地干活养弟妹？夏至现在是你爹这一户唯一的男丁，你爷奶的意思夏至要读完初中，小妹还没开始上学，到时候你身上的担子很重的。丑话说前面，二叔和小叔家里要添人口了，你三叔做不了你三婶的主，救急不救穷，饭总会有你三姐弟吃，但吃的不怎么样，别的爱莫能助。等夏至工作后还要攒钱盖房娶妻，小妹满15岁，起码十年。而且，如果小妹回来了除非出嫁不能再推出去了，春分你不能半路撂挑子逃避责任。”

        “二嫂，你别吓春分，其实事情没这么复杂。夏至的小学学费都不用交了，春分家养猪的钱够交夏至和小妹的学杂费。春分以后赚的工分多了就能换更多粮食，各家再挤挤，总不会饿肚子的。我正经高中毕业，哪怕春分小学毕业不读书了，我可以辅导她学习初中知识，等过一两年，我和向右回沪市一趟，去找找我初中课本和习题。”小婶叶英最后说回沪市当然不是为了找课本和习题，而是几房人再像年初那样赚一票。众人听完，脸色正常很多。

        不速之客大爷爷田有金大奶奶王菊堂婶李彩娇来了，知道小妹要回田家后，紧张小弟的未来。田有银一锤定音道:“大哥大嫂，家满就是你俩的孙子，这几年精心养育和教导有目共睹，我绝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情。可小妹的情况不一样，她是向东的种，我实在不忍心她过成这个鬼样子，还是回来田家，船到桥头自然直。”

        “大爷爷，大奶奶，堂婶，我只是想让小妹回田家，过上安定的生活。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家满是我堂弟，也是姓田，只要让我们几个像亲戚家同辈人那样正常来往，我不会过多打扰他的生活的。”春分说道。

        田家人同意后，另一边郭老汉带着郭秀云和村里三个郭家子侄以及海涛表哥去谢家，先教训了谢卫国一顿，放狠话后再说把谢婷婷回归田家，以后让郭秀云和谢卫国好好过日子。谢家人毫不犹豫答应了。

        第三天，田有金王菊田有银张梅田向南田向右花了几包烟和几块钱跟永安村生产队领导打好招呼，跟郭家人一起去谢家村办理小妹的户口迁出。谢家村的生产队领导顾左右而言他，不同意盖章。原来谢家村生产队想要回分给谢婷婷的三年口粮，气的田家郭家众人与谢家村生产队领导大吵一顿。半天后，永安村的生产队长和妇女主任带着好些生产队员和知青们来了，据理力争，讨价还价后，只退了150斤粮票和50斤粮食，5块钱。因为73年秋收后永安村，已交公粮赈灾粮分粮了，这年不会再给小妹分口粮。事后，张梅出5斤肉，再花钱让小叔买些不要票的糖果和糕点，带着春分夏至小妹给帮忙出头的众人分别送谢礼。

        小妹重新迁入永安村春分夏至这一户，肯定不能叫谢婷婷，需要重新起名，爷爷田有银让长姐春分想名字。春分想了又想，定了小妹的名字。

        田春夏，田春分和田夏至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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