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来救爷？

乾隆四十四年冬天

        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大街小巷皆白茫茫一片。北风凛冽，吹散落在房檐和树枝上还未冻住的浮雪，仿若下了大雾一般。

        西胡同的一个酒楼里，一个戏班子正热热闹闹地演着华容道。台下的观众竟也不比平时少，二楼的包房里也有身份高贵些的，一边温酒一边听戏。

        不过这都跟何潇无关。此时她正蜷缩在戏台后面近门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何潇怎么也想不通，以她多年培养的警惕性，怎么会在路上走着就被车撞了呢？被撞也就算了，怎么再一睁眼，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而且她明明已经二十二岁了，怎么一朝又回归小幼童？何潇将蜷缩的身体挪动了一下，只一下，钻心刺骨的疼痛就从全身传来。

        一些杂乱无章，穿插着厉声辱骂和毒打的记忆慢慢浮现了出来。何潇皱紧了眉，这些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今年七岁。三岁死了娘，爹是戏班子的老板，很快又娶了后娘。可是后娘对她不好，动辄打骂，还经常不给她吃饭。明明是小姑娘，后娘却剃了她前面的头发，让她在戏班子里当小厮。但凡犯了星点错，就要被后娘拳打脚踢一番。她爹对这一切不闻不问，烦躁时还和后娘一起打她出气。这次就是后娘打她打得狠了，小姑娘一命呜呼，而被车撞飞的何潇则占据了她的身体。

        何潇无奈叹口气。没想到活了两世，老天都给了她相似的人生开篇。不过她比较走运，没有被折磨死，反而在她十六岁那年，偷光了那对狗男女的积蓄，跟着教她的“师傅”，去了国外，当上了职业小偷。没有社会和道德观的约束，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觉得自己选的职业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为自己小小年纪就在“圈子里”成了神偷而洋洋得意。直到遇见了他…

        可惜她刚金盆洗手准备重塑人生，就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对，比解放前还早两百年。

        何潇慢慢将满是冻疮的小手移到嘴边，呼了一口哈气，可是她现在吐出来的气都是冷的。后台有几个火盆，只是火盆前都坐着人，她知道只要她靠近就会被踢开。

        “我不能死。”何潇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用尽全身的力，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有些眩晕，她慢慢挪动脚步，移到了一个正在烤火盆的男子身前，开口道：“师兄，娘让我叫你。”

        小姑娘的记忆里是认得这些人的。男子听到后，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似是确信她不敢撒谎，骂了声：“又她娘的啥事？”嘴上这么说，男子还是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他一离开，何潇就将冻僵的双手和双脚凑到了火盆前，火焰的温度很快就让这具小小的身体恢复了温暖。她四处打量了一番，无奈道：“都说好不再做贼了，看来要食言咯。”

        后台的人都知道她在，也没妨碍她在眨眼的功夫就摘下了四五个钱袋。

        “你杵在那儿等着阎王爷来收你呢？！”尖锐的骂声传进耳朵，何潇知道这是她后娘在叫她。

        “戏快唱完了，你还不去下面收钱？！”后娘继续喝骂。

        后娘长着一张申字脸，倒吊眼，上身肥硕，腿却很细。以何潇从小就打架的经验来看，这种货色只要不让她抓住，就基本是个没战斗力的废物。

        何潇回过头，一脸无辜地说；“娘，刚才我听到掌柜的和小二说他们去收。”

        这是压根就没有的事。但是小姑娘的记忆告诉她，这个后娘最忌讳场地主人替他们收赏钱。果不其然，后娘听到后立刻叉起了腰，怒骂道：“老娘早就知道他们贪我们的赏钱！看老娘今日不拧死他们！”

        后娘骂咧咧地出去了，何潇又道：“师兄们不去帮娘么？”

        后台的人也怕辛苦得的赏钱被私吞，一股脑地也跟在后娘身后出去了。

        何潇又烤了烤手，便准备开溜了。可是她实在太虚弱了，竟一不小心踢倒了火盆。火苗立刻就窜上了一件戏服，顷刻间就着了起来。

        “走水了！”小二的尖叫声被戏班子的咚咚锵锵给盖过了，掌柜的又被一个母夜叉和一群喽啰围住，眼见后台的火就要窜到前面，小二扔下托盘从大门跑出去喊人了。

        何潇虽也心急，却实在没能力救火。她临走前拿了后娘藏起来的钱袋，穿了一个师兄的棉袄，又挑了一个能遮住脸的帽子。

        可是火势扩散的速度超出了何潇的预期。她刚冲到外面，火已经窜到了二楼，整个酒楼都被熊熊烈火包围了。门口不停地有人大声咳嗽着跑出来。

        这是她造的孽，她得想办法弥补。何潇定了定神，将地上的雪捡了一些，包在一块布里，围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冲回火场。她接连拉了三个倒在地上的人往外跑，就当她准备也撤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呼救：

        “救命！谁来救爷！”

        何潇顺着声音向上看，是一个脸都被火烤红了的少年。少年一边喊，一边大声咳嗽着。楼梯早已起了火，但还没断。何潇咬了咬牙，用最快的速度绕过烈火，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了二楼。

        “快走！”何潇拽住少年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楼梯处拖。

        “你干什么！？”少年瞪大眼睛怒吼，仿佛在说：你是不是瞎了，楼梯着火了。

        何潇喊道：“楼梯还没有断，再不走来不及了！”

        少年双目赤红地看着烧的通红的楼梯，站在原地吼道：“爷就从这儿跳下去！”

        何潇怒道：“你想跳到火里被烤熟就跳！”

        少年迟疑半秒，放弃了这个打算。何潇继续拽他，可是她力气太小，这个少年却是一米八的个头，壮实得很。

        何潇怒道：“老子冒死上来救你，你却让老子跟你一起死？！”

        少年瞪着面前这个身高不到自己腰的小孩，震惊于那句老子。

        “你走不走？！”何潇松开了少年的胳膊。

        “你敢走，爷难道还不敢走了？”

        “净说废话！”何潇又拉住少年，躲过四窜的火苗，冲少年喊道：“我踩哪儿你就踩哪儿！”

        少年此时再不敢不听话，他一手捂着口鼻，一手被何潇拉着，跳上窜着火的楼梯。

        何潇的速度很快，只是刚下到一半，就已经无处下脚了。

        “跳！”何潇指着楼梯下一块没被火烧到的地方。少年了然，反手抱住何潇，一个箭步就跳了下去。

        二人冲出来的时候，少年穿的锦缎棉衣上还带着火苗。

        “快躺地上！”何潇不由分说就拉着少年躺倒，帮着他在身上一顿扑打，直到看着少年身上再没一点火星子，才瘫坐在地上。

        扯掉早已没有水分的“面罩”，何潇大口喘着气。官兵推着水车来了，才没让火势继续扩散。

        何潇稍松了口气。在临走前，她拿走了后台的一个烧饼，此时她饿的眼发花，也顾不得脏，坐在地上就大口吃了起来。

        刚刚顺过气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忍不住问道：“咱俩刚死里逃生，你居然有胃口吃东西？”

        何潇瞥了他一眼，故意拉长音道：“少爷没听过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么？既然死里逃生了，活着就是要吃饭，一看少爷就是没挨过饿的。”

        少年嘟囔：“那你也别光啃烧饼啊。”

        何潇道：“那少爷再赠我壶茶？”

        少年闻后说道：“你救了爷的命，爷自会报答你，让你吃好的！”

        “十七爷！！”

        二人的对话被打断了。一个随从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连爬几步上前，鼻涕眼泪齐掉：“爷！苍天有眼！您没事！呜呜！”

        被叫“十七爷”的少年见到来人，登时恼了，从地上站起来，伸起一脚，便将那人踹翻了。

        “狗奴才！爷差点被烧死！酒楼走水，你死哪儿去了？！”

        “十七爷饶命！”随从鸡啄米一般地磕头，带着哭腔道：“您差奴才去请潘四爷，奴才这才没在酒楼里。奴才听闻酒楼走水，便立刻去了顺天府！”

        何潇和少年同时抬头，果然街道另一头涌来几十个府兵，领头的是一个骑马的官员。

        “你把顺天府尹找来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何潇觉得少年说话的语气开始哆嗦了。

        “奴才，奴才也是无法！奴才是为了救您！”随从继续磕头。

        “你…”少年指着地上人的手都有点抖。

        何潇顿时起了兴趣。她虽读书不多，但是电视剧没少看，可以说她那点清朝历史都是跟着电视剧学的。因为有这身体原本的记忆，她知道现在是乾隆朝，但是具体是哪一年却不清楚。

        可是不管是哪一年，能让奴才一句话就叫得来顺天府尹的人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烧饼被扔在了一旁，何潇两眼放光地看着身边的“十七爷”，仿佛在看日后的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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