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殷红

“别动，再动削你哦！”

        “nia！”一只胖得没脖子的银渐层在徐宁腿上四仰八叉地摊着，一只爪子被人捏着正在剪指甲，屁股还不老实地扭着。

        “老徐，吃饭了！”外面有人叫，是戚风的声音。

        “这就完事了，马上来。”他放下猫开门往客厅去，见戚风居然卫衣外面穿了个围裙，一副贤淑猛男打扮。中午做了他爱吃的锅包肉，两人是东北老乡，口味上正好合得来。上周戚风从松花湖回来找徐宁聊了一晚上，第二天徐宁就收拾东西搬到他家来做起了房客，说是在秦诗家借住太久了，太叨扰，和师兄住一起平时还能相互切磋“技术”。这下秦诗和东子没法趁他不在，偷偷骑小摩托出去玩了，两个崽子好不失望。

        “怎么不慌不忙的，下午还要带训练呢，赶紧吃。”戚风夹了块肉放进徐宁碗里，“尝尝咸淡。”

        “我刚抱了大哥，手脏”

        “那还不赶紧洗手去你说你过来住就住吧，还这么客气，拖家带口的，还占我便宜让我跟着叫它‘大哥’”戚风挂着两个竹熊眼，显然是没怎么睡好。

        “先给我尝一口。”老徐张着嘴，那意思显然想是让人喂他。

        “哟呵，还撒上娇了恶不恶心”却口嫌体正直地喂了对面那人一块锅包肉。

        “烫烫烫”徐宁一边吸着气一边拿手扇着，“也不知道给我吹一下”他好不容易囫囵咽下去，倒还埋怨上了了饲养员。

        “给你什么一下？昨晚没够是咋的？朕可是天亮才睡咦，怎么耳朵还红了，我看看”戚风伸手就要来摸他的侧脸，却被人一巴掌清脆地拍了下去。

        这天下午是北京周边雪季结束后，第一次体能训练课。有轮滑模拟旗门、灵敏度、平衡、心肺功能几个科目，supremeski和戚家军两家合练，两个主教练和助教们带队练专项，岚岚姐也过来帮忙负责带孩子们跑步。秦诗和王东来带着coco萱萱几个大孩子练旱地旗门杆轮滑回转。

        戚风和徐宁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路边，看着他们。

        “东子，注意两腿一致性，脚踝和膝盖再主动些，你看人家秦诗，多丝滑！学着点！”戚风喝着肥宅快乐水，冲自己大徒弟喊到。

        “秦诗，外腿伸展再多一些，使点劲儿！你看人家东子，滑得多有力量感！”徐宁吃着棒棒糖对秦诗也是照样来一遍。

        “我说，他俩自从住到一起去了以后，怎么说话都像复读机似的”秦诗小声嘀咕，被后面追上来的东子正好听见。

        “复读机？两口子都没这么默契。”

        “请二位教练哥哥停止你们的商业互吹有人要听不下去了。”coco面无表情地和萱萱手拉着手从两人跟前滑过去。

        旱地上用轮滑模拟滑雪过旗门，已经是最接近真正滑雪发力方式的训练方法了，但是沥青铺装的地面粗粝坚硬，就算戴全了护具，摔倒也会疼，年龄小的孩子们都让教练带着用绕行彩色小锥桶的方式来代替旗门杆，这样可以避免年纪小的孩子因为力量不足，在护手撞击旗门杆的时候重心被带向后方，继而摔倒。一个半小时的专项训练是在一个400米左右的的缓坡上进行的，专项结束，是体能训练，林岚从前专项是练马拉松的，国家一级运动员，如今虽早退役了，但基本功犹在，正好带着孩子们折返跑坡训练肌肉耐力和心肺功能。

        早起加大剂量吃了止疼药，胃和腰似乎没什么感觉了，她出门前照照镜子，从松花湖回来这几天，似乎又清减了些。好在3月的天气还不算热，加上最近几天倒春寒厉害，穿多一点也倒看不出什么来。专项训练结束后，是半小时的折返跑坡，要点是上坡快下坡慢，岚岚跟在队伍后面，给孩子们调整姿势、配速，每公里报一次数据。

        “身体略微前倾，不要塌腰，对”

        “现在的配速是500，保持，注意上坡小步高频。”

        突然，徐宁他们听见有孩子的惊叫声，回头一看，本来整齐列成的一队此刻正聚在一处，围着什么，人声嘈杂。他们赶过去一看，惊见林岚躺在人群中的空地上，人事不省。

        “林岚的家属在吗？”急诊室门口护士叫到。

        “我是她女儿。”林萱脸色煞白，coco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这孩子才勉强没有哭出来。

        “没有成年亲属在吗？”

        “没”

        “那你跟我进来一下，听医生跟你说一下你妈妈的情况。”

        “我能一起去吗？”coco还拉着正要跟护士进去的林萱。

        “没事，我一会儿就出来，你等我一下。”她勉强把嘴角往上提了提，却丝毫看不出笑来。

        coco感觉有人揽住了她的肩，回头一看是徐教练，他也跟着过来了，还是他帮着把妈妈抬上救护车的。他拉着coco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下

        “急什么，你第一天认识你岚岚姐吗，咱们俱乐部数她身体好，马拉松国家一级运动员，滑雪又是全国各种大众比赛冠军，她肯定是有点低血糖啥的，缓过来就好了！”

        “嗯。”coco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忙了一个雪季太累了吧，早知道该去店里帮帮忙的。”

        两周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病房窗外种着两棵玉兰树，一粉一白，此刻堪堪过了盛花期，树下的泥土和刚露头的青草上，稀稀疏疏落的都是半枯的花瓣。

        林岚被推回病房，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手术，本来预计要6个小时的，现在1小时不到就出来了。她悠悠醒转，随着麻醉渐渐褪去，创口处传来阵阵刺痛。病房外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她蜡黄枯瘦的脸上投下花树的摇曳的影。刚才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生的种种，像电影似的，不过是八个字——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李主任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专家了，也是患者自己坚持，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实施的手术，打开看了以后，实在是无从下手”

        徐宁陪着林萱从医生诊室出来。

        “陈教，内个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妈妈办一下出院手续，我去替她收拾东西。”

        “嗯，放心吧，我去办。”徐宁看着林萱冲他勉强挤出半个苦涩的笑，转身走进了妈妈的病房。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居然正坐在床上玩手机。

        “妈，你怎么不听医生话，手术完这几天少玩手机”

        “好啦，就发个信息，都完事了。咱们准备出院~”她微笑着坐起来，其实衣服已经穿戴整齐，东西也自己收拾好了。萱萱突然扑到她怀里，脸埋进她的肩颈——孩子已经长到和她差不多高了，却仍只是个孩子。

        东临朝鲜湾，江原道马息岭的雪期很长，老天爷赏脸的话，可以一直滑到五月上旬。三月下旬起，马息岭青少年竞技俱乐部的筹建工作就已经开始了，主教练是金喆，俱乐部经理则是人民军总参谋部专门指派的年轻的机要局副局长崔明英。进入四月，已经通过政审和层层选拔，从6—16岁的青少年中挑选出了30名正式队员和20名随训队员。由崔明英经手，辗转从中国进口的大批竞技训练器材装备，也都已经如期分发给队员们了。

        金喆穿戴好装备，背上装有电钻、手台等各种工具的背包，准备带队员上山训练，忽然感觉兜里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不禁心中一惊，居然是那个好多年没联系过的“她”——只备注了一个字的“岚”。微信对话界面上是一张比赛成绩公示——2022松花湖全国大众滑雪回转计时赛，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有许多他熟悉的名字，但成年女子组第一的那一个，他最熟悉不过。

        “这小妞，脾气可真倔！这回总算是如愿以偿了。”他想起当年笑话她胆小，劝她专心练长跑不要练竞技滑雪的往事来，她是那么不服输不认命的一个人。“她们收到那封信了吗？”金信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要回复，可这里是朝鲜，通过马息岭雪场专门给特殊来宾使用的无线网络确实可以收发来自中国的信息，但是除了他可以看到，暗处还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严密监视着通信内容的每一个字，他沉默了良久，只回复了一个竖大拇指点赞的软件自带表情。

        “喆哥，跟谁聊呢，这么专心？”崔明诚也来了，他今天随队一起上山。

        “前女友。”金喆实话实说。

        “老师你这就过分了，现任男友就在身边，还跟前女友聊得火热！”崔明诚故意逗他，他天生贵胄，向来自负，嫉妒这样的事，绝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就算有，他也不会承认。

        “大少爷，我跟她分开十几年了，她现在就算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哼，长得好看吗？”、

        “当年好像还算挺可爱的，记不清了”

        “和我比呢？”

        “我的崔少帅”金喆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

        “嗯？”崔明诚眯起眼睛故意斜睨着他。

        “她就是个普通女孩子。”金喆凑到他耳边，“少帅您，可是打地府上来找我索命的饿鬼”

        崔明诚被他逗得心情上好，却仍是嘴硬，“哼，老师就是老师，连骗鬼的话都是一套一套”说完他正色道，

        “快走吧，孩子们都在外面等着呢。明天元首大人就要来视察了，可不能行差踏错。”

        “您可算想起正事来了，大少爷。”金喆把雪板扛在肩上，和崔明诚双双走出大厅。

        服装雪具整齐划一的孩子们，按个子高低整整齐齐地在雪场上列队等候。他们大多是军官家庭出身，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精气神。第二天就要接受最高领导人的检阅，大家都异常兴奋。技术类项目的训练赛道是金喆带队勘察挑选的，在一个山坳处，冬季上午有大半天的良好日照，旁边是大片的树林可以减小风力对滑行的影响，3公里长的雪道平均坡度适中，地形富于变化。

        教练组早就确定好了向元首汇报的“表演滑”内容，上山后，孩子们开始练习编队。崔明诚站在山顶，脱了雪板放在一边，又脱下一只手套拿着小望远镜仔细观看着，“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有如此成果，他这个人，果然有点东西。”他欣赏地看着身前这个不算高大的男人，他正在通过手台跟队员沟通，调整滑行节奏和编队细节。“这男人搞事业的样子，还挺帅。”

        “大少爷，您站风口里不冷吗，下去滑两趟吧。”金喆回头拿眼瞧他，突然间，不等他回答，金喆突然一个鱼跃把他扑倒在地，“小心！！！”

        “砰”一声闷响惊雷似的在山谷里炸开。

        崔明诚行伍多年，用屁股想也知道，那是枪声！金喆死死抱着他，顺着山坡滚出去几十米远，一直滚到护网边才停下来，他蛰伏着不敢起身，山顶上待命的警卫队已经循着枪声的方向往林中迅速搜寻而去。只过了几分钟，就听见有军犬的叫声从林中传来。“应该是安全了。”崔明诚拍了拍死死抱着自己那人，“老师，没事了。”那人却没有回答，仍是一动不动。崔明诚心中大骇，他摸了一把金信的背，竟有湿热黏腻的触感！定睛一看，手上全是殷红的血，怀里那人，身下已经慢慢浸出更多血来，把那一方雪地染得惊心动魄。

        “老师！！！！！！！！！！”

        林间白桦树上的积雪，被那凄绝的喊声震得纷纷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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