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我不过随口一说，”那人笑道，“就算我想要了，讨了回去，家父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看那人心思不在香菱上，薛蟠又客气起来，“左不过是放在房里，当个丫鬟伺候着，哪还真有人问起来不成。莫不是家有个夜叉星管着。”

        “只是家中规矩甚多，不比文龙兄潇洒自在。”

        宝钗听着话，只当这人是个纨绔。且半夜只身来访，于礼不合。定要哥哥远了这人才好。

        ……

        那二人只客套了好一会儿，宝钗站的腿酸，便稍微锤了下。

        只听那男子说道：“我听你这儿有娇客来访，况且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许是妈妈打发哪个丫鬟来找我的，”薛蟠说道，“我从侧门走，先送送你。”

        “左不过一堵墙，你要送我，我却是懒得走了。你看着，我反而还不方便呢。”

        “那也是。那晨兄自便吧，只千万别道右边我妈的院子里去了，今日我妹妹来了的。”

        男子低声掩口笑道：“哈哈，那是自然。”

        宝钗见那人要出来，忙将自己藏得更严实些。听道脚步声渐渐远去，探出头来，见那人略蹲了一下，起身踢到树上，一个回旋就闪身到了树杈上。接着又像鸟雀一般，像是滑翔般到了墙上，接着就跳下去不见了。

        见那人没了踪迹，宝钗才敢从那假山石后出来。

        哥哥却也从房子里出来了，“妹妹，你怎么来了。刚刚香菱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快快进来，这夜里风凉。”

        宝钗原本已打算走了，也只得先进房坐一坐。刚一坐下，香菱就奉上热茶，宝钗呷了一口，舒畅多了。

        “妹妹来可是有什么事忘说了。有什么事只打发个丫鬟来说就好了。”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了吗？”

        “没、没，只是……只是妹妹自来了贾府，到和那贾家像是一家人，倒把自家哥哥晾在一边。”

        薛蟠本想说只和那宝玉像是亲兄弟一般。那宝玉又有玉，又和妹妹的锁是一对。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的，可他妹妹却是一百个好。原是瞧不起那在内帏厮混的宝玉的。只是又有那次惹哭妹妹后，便说话时格外小心。

        “我每次来和妈请安的时候你又不在，况平日里又是漫天满街的到处跑，我从哪儿去找你。”

        薛蟠只管抱怨，倒从没想过这么细想过。

        薛蟠虽说不出话来，可宝钗却是越想越气。平日里因为哥哥不能体贴母亲，她也不知多操了多少心，时不时核对家里的铺子的账目，关心各铺子的盈亏。这哪一件不是要费时费心的。这会子说这般的风凉话。

        正生气时，看见哥哥将自己做的衣服挂在极显眼的位置，“你只说我和你不亲，那便把我送你的衣服还给我吧。”作势就要把架子上的衣服取了下来。

        “这可使不得。”薛蟠忙上前，用身子将衣服挡在后面。“哪有送给别人的东西，还再往回要的。”

        “那衣服本是人穿的，你不穿，我拿去给别人穿。”

        这不说还好，一说直戳中了薛蟠的心肺，以为妹妹要拿送给宝玉，“不行，你已经送给我了。况且天底下哪有女孩儿家上赶着给男儿送礼的。”

        宝钗听薛蟠这话，怕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好收拾，忙岔开话题，“你既喜欢，为什么不穿？”

        “我又不缺衣服穿。只拿它来欣赏便够了。”

        “你若穿了，来年我再给你做一件。”

        “使不得，这一件衣服可是要花多少工夫，可不敢让妹妹再受累了。”

        宝钗原是气怔了，又这么不经意间被哄了回来，直笑道：“你若是体贴些，少惹妈生气，我便是再做一百件都不累。”

        “我原也没撒谎，我也是在做些正经的营生，只是妈不信我。”

        宝钗原想多说两句，却是被薛蟠哄得没脾气，只道：“正不正经，明儿看了再说。”

        “明儿你可亲自去看。”

        “亲自？”

        “那地不在街上，是巷子里的一处屋舍，原也是咱家的房产。况且那里面都是女工，进去看看也没什么的。”

        薛蟠是不会骗人的，宝钗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同妈商量一下先。”

        “这是自然。”

        宝钗要走时，薛蟠又叫丫鬟把她送到她的院子里。

        “诶？我的院子？”宝钗今日回来的仓促，本来只打算在母亲那睡一夜的。

        “我没和妹妹说吗？我既接妹妹过来肯定得先打扫好了住处。”

        “嗯”宝钗一时苦笑不得，她既有这般细心，为何平日里行事，不细致些。“今日就先不麻烦她们了，我回去和妈睡，陪妈聊聊天。”

        “也好。”说着便让丫鬟把宝钗送回了母亲的院子里。

        直到回到院子，宝钗才意识到她想问的，一点儿还没问。只得等到第二日。

        第二日同母亲商量过后，竟是要一起去那处看一看。

        一来，小丫鬟毕竟没见过世面，见到了回来也说不清楚。二来，那地方也不是租的，原是薛家自己的房子，正好过去瞧瞧。再者，房子里都是些女孩儿，倒也方便。

        宝钗担心着母亲的病，说什么也不肯让母亲一起去。

        “傻孩子，哪有病是躺好的，我这原是给你哥哥气的。这会子去正好透透气。若你哥果是在干些正经营生，这不就药到病除了嘛。”

        宝钗拗不过，只得同意。但坚持同母亲同坐一辆车，处处小心照顾着。

        等到了目的地，二人才发现薛蟠说得不假。

        这地方清清净净的，院子里十几个女孩子在做针线。倒是各个都是一顶一的标志。见到来人了，那为首的才放下手中的伙计。

        想必这就是薛家夫人与小姐了。那为首的忙行礼，“见过奶奶和小姐。”后面的人也忙跟着行礼。

        宝钗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十几个织布机就这么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

        别说宝钗了，就是薛妈她也没见过，问道：“你们这是？”

        “我们在这儿织布呢。院子里光线比较好。”那为首的笑道。

        宝钗见那人所织的布匹，花样新鲜有趣，又一个个看去，竟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布上的花纹怎么竟是一模一样的？”宝钗问道。

        “不敢瞒小姐，她们原不会织布，是我一步步教她们的。”那为首的女人回答道。

        “不会织，怎么都织得这么好。”

        “这不好解释，我们做给小姐看，小姐就明白了。”

        宝钗看向母亲，母亲点头，她便示意那些女子演示。

        那些女子过一个个坐下，那为首的女子念道“三号线，穿七、九、十二、二十、止。三号线穿六、十……”

        宝钗这才发现，梭子上各有编号，连织布机上也各有记号。为首的女子做一遍，后面的大女子就跟着做一遍。

        宝钗一看，便明白他们是怎么织的了。可看那织布机，还是不解。“”这么重的织布机，你们每日搬进搬出？”

        “我们这织布机都是极易拆的，只把那轴子一拔，将各个部分拆来般，也不重的。”

        宝钗看着织布机，越看越觉得精巧。

        那女子见宝钗和母亲皆不说话，略微有些局促，勉强地笑道：“我们先织好了些，都在里面，太太小姐赏脸进去瞧瞧。”

        进去看果真有好些织好的布匹。虽不及宝钗她们平日穿的，却也是上等货色了。

        这一趟行程可算是出乎她们的意外。

        薛蟠虽然在路上一言不发，回来了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可还满意？”

        “满意！”那布能值多少钱，薛母高兴的是，儿子是真正的有心去做事，而不是花天酒地。

        “为什么不让他们在里面做工，每次搬进搬出的，多费劲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这事儿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兄弟的事情，我帮着一块儿做罢了。”

        “你哪来的什么兄弟，我竟不知道。”薛母笑道。

        “就是我上次下江南的时候碰见的，原来帮我送过信的。”

        这么一说，薛母倒是有了些印象。那日也不曾请人到家里坐坐。

        “我见他拳脚好，便想结交，他却怎么都不愿，我只强拜了他做师傅。原以为这事情就这么结了的。但是他后来找到我，要我帮忙，又说以后我两以兄弟相称。”

        “他本来只想找我租个宅子的，我以为他要养外室，便问他要宅子做什么。他便一五一十地和我说了。这里面的主意都是他想的。”

        “他怎么找到这么多标志的姑娘。”薛妈问道。

        “不是她找的，倒是姑娘们找上他的。他原是处理江南那一代的‘拐子’拐卖的案件的，救出好些个姑娘，这些姑娘中没有营生的本事的便赖向他了非要为奴为婢。”

        “毕竟是好人家的姑娘遭拐，他也不忍他们就此落了贱籍。因此就弄了这么个地方，以来锻炼姑娘们的本事。二来，挣得几个钱，全当我的租子。”

        “竟是这么个好人，”薛母笑道，“不过咱们家也不缺这么几个钱，宅子放着也是放着。那些姑娘们做活也不容易，只让她们留着权当做善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怕妈以为我不务正业。”薛蟠笑道，“妈，你可别小看了她们。刨开吃用，她们一个月能挣近二百两银子呢。”

        “二百两银子？”

        “妈，你还没细看，里面还有人呢。三进的院子里，各个院子都有人，约莫有四五十号人。”

        “他倒是会生财。”薛姨妈笑道，“倒不像个做官的人了。”

        “没有，他把事情全交给我照顾了。收益也是分文未取，他原也不缺，只叫我照顾好这些姑娘。原也是想让那些姑娘知道除了皮色外还有谋生的本事。他平日里忙，只是偶尔抽空去看一下。”

        “竟是个有本事的好人。”薛母笑道。

        “我见那些女子，都是有主意紧的，怎么要你天天去照顾。”宝钗取笑道。

        薛妈笑道：“他你还不知道，说是给我伺候的丫鬟香菱，看着张开了，巴巴的讨去了。这会子看到那么多标志的人物，还不知道打什么鬼心思呢。”

        宝钗听了也笑了出来，“你那结义兄弟原是不想她们堕入奴级，才特特整这一出。你这么做不是打兄弟的脸吗？”

        “他原是知道我的为人的，他只说，愿意跟我的，便不做阻拦，若不愿，我也不可不讲礼数。”

        “怪道你日日往那跑，竟是为了这事。就不能学学人家。况有个香菱你还不满足。还是早日同你娶亲了，收收心才好。”

        薛蟠自觉没有浪够，怕有人辖制。笑道：“妈，你不是说先不谈这事了吗？”

        “你想谈还没有姑娘想嫁呢。趁早改改你那坏毛病。”薛妈笑道，却没有指责的意思，毕竟儿子已经往好的方向在转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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