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小允不见了

首战告捷的裴菲菲心情十分不错。

        可胡水从看到那条微信一直到睡觉前，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胡水，你个叛徒！你就不能管管你媳妇儿吗？让她这样跟我大喊大叫！我是怎么将你们哥俩儿拉扯大的，她不知道，你可清楚的很。亲哥儿俩哪能分得那么清，况且你是哥哥，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的！”

        他想着妈妈发来的微信，在沉默中暗自别扭着，妈妈怎么能那样说呢？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钟，窗外的一切都还沉睡在朦胧的黑暗之中，裴菲菲和小允还在睡梦中，胡水就骑着电动车上班去了。今天，他要跟着他的师傅出去送快递和收快递。

        胡水的师傅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飞鸟快递公司干了三年多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小的还没上幼儿园，全靠他每月的这份工资来养活。

        他车子开得飞快，一边开车一边抽烟，坐在副驾驶的胡水经常抬起右臂牢牢地抓着扶手，左手时不时地扇着风。每次看到胡水那紧绷着的身体，听到他一声接连一声的咳嗽时，他的嘴角就会露出一个自豪得意的笑，仿佛自己打赢了一局游戏。

        他负责的片区是离城区比较远的几个村落，所以别人都开电动三轮车，他却能开一辆面包车，这让他颇为沾沾自喜。

        “这车说白了就跟自己的一样，店长从来不管，出啥毛病了公司给修。”他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烟雾，得意地说。

        “你打算一直干下去吗？”胡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仿佛这句话没有经过他的脑子而是另辟蹊径地从他的嘴里钻了出来。

        “啥？”他问。

        “这份工作，你打算一直这样干下去吗？”胡水解释道。

        “要不然呢？在这小城里，像我们这种没有学历没有文化又没有技艺傍身的人还能找到更好的给上五险的工作吗？”

        胡水沉默了。

        他接着说：“你不是读过大学的吗？连你都来送快递，我还挑剔什么呢？”  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胡水也跟着笑了，但他心里却在想着：他胡水跟他不一样，跟这里所有的快递员都不一样，因为他是一个有着清晰目标的人，他的目标是实现财务自由。

        裴菲菲和小允吃完早餐已是上午9:00多了，她将厨房和餐桌收拾利落后，就忙着给小允换衣服。

        “为什么要换衣服啊，妈妈？”小允问。

        “因为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呀？”

        “去”裴菲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去打针。”

        “妈妈，我不要去打针，打针好疼！”小允挤出了两滴眼泪。

        “打针是有些疼，但它是为了帮助你不生病，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裴菲菲捧起他的小脸儿亲吻了他的泪水。

        裴菲菲拉着小允的手来到防疫站时屋子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允的手在她的手里一下一下地收缩着，她知道跟随着小手儿一起收缩的，还有小允的一颗心。

        终于轮到裴菲菲了，她从包里拿出了疫苗本想要上前两步递到柜台上，可是小允的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任凭她怎么拉扯他的小手儿，他就是一动也不动。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了起来：“喂！疫苗本儿拿过来啊，后面好多人等着呢！”

        她再次用力拉了拉小允的手，可小允这个小家伙儿的力气突然变得大了起来，上半身只是晃动了两下，双脚却依然纹丝不动。

        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喂！要不你让后面的人先办理！”

        裴菲菲可不想重新排队，她想给小允打完针后赶快回家。

        “喂！前面那个到底是不是给孩子打针的？”队伍的后面传出一个不太友好的聒噪的声音。

        情急之下，她松开了小允的手，向前迈了两步递上了疫苗本。

        就只有一两秒钟，不会有事的。一两秒钟过后，我会重新拉起小允的手，她在心里想着。

        然而，等她低头伸手去拉小允的手时，发现他不见了。

        她转动着眼睛四处看去，就是没有小允的身影。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突然她转身抓住了身后的一个不知是男人女人还是年轻人老人的胳膊问：“看见刚刚在我身边的小男孩儿了吗？”

        那个人摇了摇头。

        她继续说：“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和一条红色的裤子。”

        然而，那个人还是摇头。

        她又抓起另一人的手臂问：“看见刚刚在我身边的小男孩儿了吗？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和一条红色的裤子。”

        还是摇头。

        她不断地问，人们不断地摇头。

        有个和蔼的声音说：“姑娘，快上外头去找找，孩子如果在里面就肯定丢不了，大家都帮你看着呢。”

        于是，她疯了一般冲向了门外。

        可是出来后就怔住了，外面车水马龙，她要上哪儿去找小允呢？小允会去哪个方向呢？

        一辆汽车在她的面前停下，她突然想到了车，对，说不定小允是害怕打针自己回到车那边了。

        她一边朝停车的方向跑一边喊着：“小允！小允！”

        她绕着自己的车走了三圈儿，没有小允的身影。

        裴菲菲感到彻骨的寒冷从心底开始四处蔓延，怎么办？怎么办？报警  对，报警！可是小允失踪才不到十分钟，立不了案，那样只会浪费寻找小允的时间！该死的24小时！该死的立案！

        给胡水打电话吧，她拿出手机，又很快地塞回了兜里。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现在跟着他的师傅不知在哪个村子里跑呢，人都不在城里！

        “小允！小允！”裴菲菲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小允丢了吗？不，不会的，他一定是躲起来了，她很快就会找到他！

        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心里一遍遍地祷告着：老天爷啊，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从我身边夺走小允！不要让他被人贩子拐去！不要将他卖去偏僻闭塞的山沟沟，不要砍去他的手脚让他上街乞讨，不要鞭打他、折磨他  请把我带走吧，请把我卖去山沟沟，请砍去我的手脚让我上街去乞讨，请鞭打我、折磨我吧，只要能让我的小允回来，让我再抱一抱他，亲一亲他的小脸蛋儿，摸一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请放过小允，惩罚我吧！错的人是我，我不应该松开小允的手！求求您了！

        然而，小允还是没有回来。

        裴菲菲开始瘫坐在街边嚎啕大哭，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仿佛一个轻飘飘的躯壳，风一吹，就会散掉；太阳一晒，就会化掉；雨一淋，就会浆掉；一个闪电劈下来，她就会碎裂为无数个微小的肉眼不可见的小颗粒从这个世界消失掉。

        她想起之前问小允的那个问题：“爸爸妈妈要是分开了，你更愿意跟谁在一起啊？”

        小允调皮地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爸爸妈妈不许分开，要永远陪着我。”

        不是说好永远陪着你吗？你怎么自己走开了呢？想到这里，裴菲菲用衣袖抹去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站起身来继续哭喊：“小允，小允”

        没有人应答，有的只是一双双错愕的眼睛。

        如果没有了小允，她该怎么办？她想着，胡水会恨她一辈子的吧！她也会恨自己一辈子的！那就去死吧，那样活着太痛苦太煎熬，她没有勇气，不够坚强，撑不下去一辈子。

        她在心里哭喊道：小允，你快回来，如果妈妈找不到你，妈妈就去死，你听到了吗？妈妈就去死，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姑娘！姑娘！”有个声音飘过来，是那个和蔼的声音，裴菲菲擦了一把眼泪四处望去，看到一个身影在向她招手，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是小允，是小允，一定是小允！那是多么动人的画面啊，她仿佛听到胜利的号角被吹响，一只鲜红的旗帜挥舞着闪烁在她的眼前，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双脚奔去，一只脚踩上了一个躺在地上的易拉罐，失去平衡的身体向后趟去，重重地摔了个屁墩儿，但她毫不在意地爬起，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继续向着那一抹不断闪烁的鲜艳的红奔去。

        近了，近了，可那个站在身旁的小男孩儿却不是小允。

        裴菲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攀爬至悬崖的边缘，只差一步就上岸了，可那个男孩儿却不是小允，他不是小允，他怎么能不是小允呢！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有的只是一声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如同话筒故障时发出的那种直击耳膜般刺耳的声响，她绝望地松开了攀爬着的手臂，身体开始急剧地坠落，坠落。

        她看到冲她招手的那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裴菲菲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泪水和她的身体一起无声无息地坠落，坠落。

        突然有一双手臂托住了她，将她拖拽进防疫站的屋子，用手指指着一个方位，她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小允，她的小允，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为之死去千万次的小允！

        她笑了，眼泪却更加汹涌地往外喷涌着。

        “小允！”她哽咽着，蹲下身，张开手臂。

        “妈妈妈妈！”小允呼喊着，扑进她的怀里。

        裴菲菲耳朵里那直击耳膜的刺耳声不见了，眼泪还在扑簌簌地滚落：“你去哪儿了？你吓死妈妈了知道吗？”

        小允温热柔软的小手拂去了裴菲菲脸上的眼泪，软绵绵地说：“对不起妈妈，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

        那一刻，裴菲菲内心里的许多杂念和欲望一下子就被涤荡干净了，她亲吻着小允的脸颊，嘴里呢喃着：“不能再丢了，你不能丢下妈妈，妈妈也不能丢下爸爸，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好的！”

        然而，胡水那边却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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