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郡主的摸鱼日常

残阳斜照，夜华城内街道房舍以夜王府为中心，星罗棋布。

        站在城头瞭望美景，内是人影黄昏，外是蓊郁山丘。远郊有处湖泊，正倒映着火烧赤霞，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城上日夜有铁甲骑兵镇守。此时有一女子不疾不徐走上来。

        女子肤若凝脂，黑发披散，眉眼有几分忧郁的气质。一身红裙，外穿素色广袖袍，大红裙摆上袖银，是雪落寒梅图。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窝略带些许异域风情，不像是本地人。

        这是城主十年前收养的第二个义女——李鱼欢。官家传她之所以得城主青睐，是有过人天赋，也有传她是城主在外的私生女，然而至今真相扑朔迷离。有幸一睹芳容的人都说此女长相不输夜华城长郡主李璇阳，但行事作风与长郡主相差十万八千里。

        居高临下，不近人情。这是坊间给出的评价。

        士兵见是二郡主，行完礼后很快移开视线，已经习惯她在黄昏时分来此地赏景，任由她去。

        夜华城作为中州繁华之地，修行之风盛行，汇集四海八荒来客，夜不闭市。灯火齐明的那一瞬间，才是这座城雍容风姿的伊始。有权力又有闲暇来这里赏景的人不多，她李鱼欢独一个。

        太平盛世已久，城门部署常年无事，这里成了她寻到难得的清净地。

        偶尔带两壶清酒来此地小酌，也别有风情。

        别人都说她会享受，但每次在暮色西沉时到来，其实都是秘密的等候。

        待到隔岸渔火如豆时，她只会默默离去。

        李鱼欢面朝远方，负手而立，宛如风吹不动的纤竹。暖光将右侧脸照得澄黄，眸光逐渐迷离。

        脚下市井小贩的交谈声中，混杂着马蹄哒哒声。这声音熟悉又富有韵律，清脆且脱颖而出。从城外的树林里一直到城下。

        “我碰到只大狼妖，回来得晚了。正愁去哪儿找你，就想到你肯定就在这儿，全不用我费功夫。”

        她脸上的光忽地暗了一下，一道身影飞到她面前，抱着城墙，悬挂在半空中。她回过神看着眼前人，露出一抹笑意：“阿阳？”

        “你又在这儿等你师父了。”

        李鱼欢摇摇头：“他没有来，全当是看风景了。”

        眼前的女子同是红衣，但英姿飒爽，与她气质截然不同。

        这正是她名义上的姐姐李璇阳。女子穿着红色劲装，披着上有金色云纹、下部分玄赭交织的披风，正把脸埋在臂弯里，饶有兴趣地盯着李鱼欢的脸。野外一天射猎下来，她脸上的汗还没干。

        她们的关系并没有世人想得那么复杂，不过和世间所有姐妹那样亲昵。

        李璇阳的马就停在城下，留给下人去收拾。

        “今日不急于练功了？”说罢，李鱼欢翻身坐于城头，掸了掸墙上的灰尘，似乎也要掸去自己的愁绪，让自己显出和长姐相近的潇洒。李璇阳随即与她并肩而坐。二人身形相近，但李璇阳更挺拔些，眉宇间也藏不住灼灼的巾帼气概。

        “今日爹爹收到山外来信，急事缠身，我便偷溜出来。而且恰逢花间楼里有十年一次的盛会百花会，索性这两天都放纵一番，想着一定要跟你去见识见识才行。”

        “难得有事能烦扰义父，你就不担心？听说现下南北夹击，远方正民不聊生。此时君照王找他，说不定是麻烦事要到这儿来了。”

        李璇阳摇摇头，两人心中清楚，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中原地域广阔，夜华城坐落于中央，南蛮北狄想要争夺领土至此好歹要有三五载。可三五载又有多慢呢？

        “此事大约与君照国内事有关。放心吧！爹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定不是大事。”

        “那就好。”

        “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反正战火要烧过来是迟早的事，我们才要抓紧当下。你看！”李璇阳指着远方的一座小城虚影，“我们这儿高楼林立，繁华雍容，哪天一把火，一道雷，就能顷刻湮灭。每次想到这里，数十年如一日见过的风景忽然就珍贵无比了。”

        “你说得对，太多事情不是我们想一想就能改变的。”

        二人相视一笑，打算一起去花间楼。

        “你这一身汗不回府清洗？”李鱼欢挽着她的手臂问。

        “来不及了，都要开始了，走走走！何况我知道你喜欢清静，特地包了整个六楼，咱俩单独在那儿讲究什么？”李璇阳道，“对了，我将那只狼妖活捉了回来，明日给你训着玩。”

        “好，那我可不客气了。”她表面答应着，心里却无心想什么狼妖，而想着怎么跟李璇阳说离开的事。

        两人都是天资过人的修士，飞檐走壁于大街小巷间，勿用一刻钟便能抵达。却怕扰了百姓，挑了间车厢舒适的马车悠然驶去。

        “既然城主要走，接下来几日你应当会很忙？”

        “我哪有那个本事，爹爹自然会找熟识的能人来坐镇。”

        听到这话，李鱼欢的眼睛亮堂起来，仿佛有溪水流过。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是师父？”她小心翼翼问道，语气又极其坚定。

        “有可能，但具体不清楚，得看三日后。”李璇阳担心来人不是那位，惹得她更加失落，所以不敢苟同。

        李鱼欢此时仿佛已经听到了远处城墙上来客衣着云锦迎风猎猎之声，难以遏制自己的激动，懊悔方才没能多等待一会儿。

        李璇阳给她额头一记糖炒栗子，说道：“今晚精彩着呢，你不许去想别的事情。”

        “听你的便是！”李鱼欢不满道，撇过头红着脸，又问，“百花会到底是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

        李鱼欢摇摇头：“近两个月常听有人谈论，大约是鉴宝赏名人一类。”

        “切，你听到的只不过是无聊的传闻。嗯——”李璇阳抵住下巴，思忖一会儿，解释道：“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但你看到绝对会大吃一惊。天下能人异士齐聚一堂，玩出的花样是你想象不到的！我儿时见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一位自北方来的剑客……”

        暗沉的夕阳在人群中浮沉，不时钻进马车里游走一圈，又快速消失。两人不禁想起初认识时。

        那是夜华城难得的阴雨天气，靠着天色难以分辨早中晚，直到夜幕全黑，人们在淅沥声中等待下一个轮回。九岁的李璇阳躲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背诵剑谱，希望能快点学会，让爹爹为自己骄傲。

        忽然，门被推开。一名风流随和的男人牵着个比她略小的女孩儿走进来。女孩儿衣衫褴褛，眼中带着浅浅血丝，目光阴沉，盯着前方。李璇阳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却无法与她眼神交汇。

        “爹爹！她是谁啊，好可怜，是我以后的侍女吗？”李璇阳跑过去牵住男人的另一只手摇晃，问道。

        男人蹲下身，把两人的手搭在一起，小姑娘的手被拽了两下，才肯挪动，看着不情不愿。

        男人眯起眼睛一笑：“当然不是。阿阳，你是爹爹的好孩子对不对？”

        “当然了！”李璇阳点头。

        “这个妹妹爹爹看着有缘分，就把她带回来，以后你多照顾她好不好？”

        “真的？好啊好啊，阿阳就想要个妹妹！她叫什么呀？”

        “她叫鱼欢，以后跟我们一样，姓李。”

        “李鱼欢？鱼欢妹妹。”李璇阳朝小姑娘喊道。男人满意地看着李璇阳主动去触碰她，松开握着两人的手。哪只刚一松开小姑娘就甩开李璇阳，警惕地后退几步，像时饿了几天的小狼崽。

        “爹爹，妹妹不喜欢我。”李璇阳抬头，失落地看着父亲。

        “来人，先把小郡主带下去沐浴更衣，再准备点清淡的膳食。”刚刚改了姓的小鱼欢被带走，李如夜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阿阳，妹妹不是不喜欢你。妹妹只是有点怕生，你多跟她亲近亲近就好了，好不好？”

        李璇阳似懂非懂，点点头，她很爱李如夜，思忖片刻决定按爹爹说得做。

        谁知焐热这颗心，一用就是十年，好在她也真的做到了。

        开始两年内，李鱼欢都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让人奈何不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璇阳发现她早已接受自己，只是生性孤僻，情绪不会表露在脸上罢了。

        李鱼欢的过往她大概了解一些，却知道的不清楚，大概来自某个南方氏族。李如夜的一位友人，也是李鱼欢心心念念、难得一见的师父，她却从未见其人过。

        她觉得，那样一个藏头露面的神秘人，不会随随便便来帮父亲坐镇夜华城的。只怕说出来让鱼欢失望。

        一阵嘹亮的马蹄声自城门方向传来，无比引人注目。两人纷纷探头出马车，发现一个少年正骑着枣泥色骏马向她们疾驰。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夜华城当街纵马！”李璇阳娇喝一声，从车窗跳了出去，迎着横冲直撞的骏马而去。李鱼欢紧随其后。

        少年勒住缰绳，马的前蹄跃起。李璇阳一记横扫腿，踢折了后腿。马身侧倒在地，少年灵活地下马站稳，不服气地看着她们。

        他里穿着白色肚兜，外面一条红色短褂，七分袖上绣着简单的花纹，下着黑色阔腿裤，至膝下一寸。颈间戴着犬牙项链，用红绿编织的麻绳串起。少年面相显嫩，但体格健壮，一头乱发像原始狼的鬃毛浓密，中间竖着两只耳朵。

        他赤脚而立，四肢皆佩戴金镯。这是北炽贵族的着装，且他皮肤白皙，李鱼欢便知没错了。传闻北炽人脾气暴躁，不好相处。

        李鱼欢扯了扯李璇阳的袖子，朝少年说：“夜华城禁止当街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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