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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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泽倒抽了一口凉气:“殿下是说,这些刺客的目标不是薛姑娘,就是冲着世子来的?”
卓尧道:“如果只是对付薛姑娘,完全没有必要将她引至郊外。刺客身携弩|箭,完全可以趁夜潜入薛家击杀薛姑娘。”
所以说,“薛姑娘只是鱼饵,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他。”必须将穆梓安调离守备森严的府衙,引到空旷的荒野,再以远程攻击的弩|箭击杀。
郑泽不由紧张:“究竟是什么人想害世子?”
“目前还不知道。”卓尧以手点了点桌子,缓缓道,“但已有三点能确定:第一,刺客清楚东平王世子功夫极好,一旦近身就很容易被他反制;第二,刺客不知道他身上有枪,才会选用弩|箭;第三,刺客知道,他喜欢薛姑娘。”
郑泽怔怔说不出话来。第一点和第二点都是空浮的,这府衙里就少说有一半人符合条件。
但是第三点——知道自家世子心仪那只凶巴巴的雪白小刺猬的,能有几只?
……
宝钗也觉得,折腾这么大,又是下毒又是惊马又是追杀的,若只为陷害薛蟠或者谋害她,怎么想都是毫无道理,匪夷所思。
——但是,把一切往那只小混蛋身上想,那就都说得通了。
宝钗只穿着雪白的缎子单衣,倚在床上闭目养神。刚请大夫来给脚踝正了骨头,疼得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床前竖着个苏绣大屏风做隔挡,小丫鬟来回忙碌着添碳,将屋子烧得暖暖的。白鹭坐在床边给宝钗上药,看着姑娘原本光洁莹滑玉臂布满了擦伤刮伤,心疼得眼圈儿红红:“那些人究竟是山贼还是流寇,竟然把姑娘伤成这样!”
宝钗不由莞尔,其实那是穿统一制服的刺客。只是尸体都被府衙禁军以极快的速度收走了,蓝鸢她们当时又急着往自己这里扑,没赶上去瞻仰遗容。
白鹭将金黄色的药膏轻轻抹在宝钗的伤处,闻着刺鼻的气味,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姑娘,这回到底是不是、又是……”
“什么?”
小丫鬟嗫嚅着嘴唇,轻轻吐字:“是不是,荣国府和王家……”
宝钗愣了愣,忽然意味深长地挑起眉:“你也是这样想的啊。”跟她一样,一开始就想岔了,其实这件事远没有那么复杂。
白鹭却想得更岔,又惊又怒:“哪有这样对亲戚的,简直,简直是畜生!”
宝钗拍拍她的小手,岔开话题:“把小摩抱来,我疼得厉害,想欺负它。”
“姑娘……”
姑娘的吩咐必须得听着,白鹭抿着唇儿抱来了小白狗。冬天冷,小奶狗更是拼命吃东西囤积脂肪,以至于短短半月就胖了好一圈儿,让白鹭抱的气喘吁吁。
被小白狗用粉红色的舌头舔着掌心,宝钗忍不住扑哧一声,拍了拍毛脑袋:“买你花了两千两,差点给哥哥惹来一场牢狱之灾。”
想想都后怕,可白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姑娘,大爷买小摩的银票怎么会落在那帮匪寇的手里的?我特意请爹看过,不是伪造的。”
这点宝钗也不知道,不过:“我已命人将银票送回了府衙,那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线索?”
宝钗不答,继续饶有兴致地揉着小白狗毛绒绒的脑袋,心里又回想起百年后的一些时常被商家当做噱头的“巧合”:农历的春节与公历的情人节时常连在一块儿,而薛宝钗正月的生日也恰好在情人节前后,所以:
宝钗有意欺负小狗,弹了弹那黑鼻子,对着一汪清溜溜的委屈小眼神挑起眉: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一份一点都不浪漫的情人节礼物呢?
如果是,那这次刺杀的幕后黑手,不仅知道穆梓安喜欢她,还知道,那只小混蛋坑蒙拐骗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给她送了一只蠢萌小白狗。
——这样的话,范围已经相当小了。
还记得白天穆梓安离开的时候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宝钗又拎起小摩的卷耳朵,跟它说:“那我就‘静待佳音’了。”
……
府衙里,穆梓安也被自家长史摁在桌子旁边,上药。
手臂上一道割伤,脸上一道擦伤,还有全身上下数不清的磕磕碰碰的淤青。郑泽看得直唉声叹气,到留都半年,世子身上的伤简直比在军营里混的那半个月还多。就算他不怕疼,别人看着也心疼!
一边包扎,郑泽一边将白天卓尧的分析告诉他家世子:“殿下让您小心——有内鬼。”
穆梓安顿了顿,从袖子里掏了一样东西摊在桌上,摇着头:“要是没有内鬼,这张银票怎么会又回到她手上的。”
正是宝钗送回来的银票。
郑泽难以置信:“这张银票不是应该在——”
穆梓安接下去:“应该在我舅舅手上。”
卷尾巴的白色小狗是成国公祁兆买的,舅舅当然不会跟外甥计较银子,可外甥也不能让舅舅吃亏啊!
舅舅吃亏在太溺爱结果把外甥宠坏了,外甥则强势在能一脚将表侄儿踹到舅舅跟前去当说客。祁连风只能捧着银票,欲哭无泪地求祖父开恩:“祖父,您就收下吧!要不然表叔会揍我的!”
祁兆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就让他打一顿能怎么着?”
祁连风悲愤得脸都红了:“可是,表叔还说,打完了还要我陪他逛街!要、要穿裙子!”
祁兆顿时胸闷气短,捂着心口直抽冷气,真恨不能揍那个谁一顿。
作孽啊作孽,都是穆莳(东平王)那个混账的错,不仅让自家妹妹伤了半辈子的心,还遗憾了一辈子:妹子最想要个乖巧听话的闺女,可穆王府那是祖传的多子少女,累得妹子连生四只儿子简直不能再心塞,外甥承欢膝下的方式也歪成了彩衣娱亲穿裙子!
总之,这场坑死祁连风的拉锯战最终由外甥大获全胜,冤大头薛蟠的两千两银票被压在了成国公的行李箱之中。
“舅舅当然不会害我。”穆梓安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憋屈得慌,“但是想杀我的人,就在舅舅身边。”
郑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穆梓安忽然歪头问郑泽:“阿尧呢?”
“殿下出去了,说是去菩提寺看林姑娘,让您别‘打扰’他。”
穆梓安不由撇嘴:“那家伙……就他想得多。”
不过呢,皇子殿下肯“避嫌”最好。要知道,刺杀郡王世子远不止于杀人偿命,而是满门抄斩的族罪。
事情还没查清楚,穆梓安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卓尧猜到也肯定他的选择,便提前避开了。
虽然舅舅身边出了点闹心事儿,可脾气古怪的竹马难得体贴了一回,穆梓安觉得心情又好了不少,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起来,拎着银票便要往外蹦:“我去找舅舅。”
郑泽捂心口倒抽凉气儿:“您就直接去说?”
“当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舅舅的脾气,都出这种事了,我要是还敢拐弯抹角唧唧歪歪不跟他说实话,他非揍死我不可!”
……
成国公的军队驻扎在城外,他本人则带着孙子孙女儿一起住在官驿里。堂堂留都城的官驿当然远不同于一般的“马嚼茅草房”,这座驿馆外设禁卫里贴龙壁,气势恢宏足以容纳上千人,当初负烧至龙壁的琉璃瓦匠班子如今还留了个百来岁的老头儿,提起驿馆便直叹息儿:“当初太宗爷拨了老大一笔银子修官驿,为的就是八方来朝的时候好好抖一抖威风,可惜啊可惜……”
可惜叔侄争皇位争出个迁都的结果,历经风雨的金陵城再次演绎了“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黯然。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美轮美奂的金陵官驿不悲不喜,常年静谧着,偶尔接待客人时,也从不缺少该有的热闹熙攘。
就像现在,祁连风与祁连雁一起弯弓练瞄准,瞄得却不是普通的圆形或人形靶,而是放在高台上的一个彩簇簇的花球,花球里头包裹着一个圆筒,现在是中空的,但是等到元宵节那天,会变成一支五彩大焰火。
焰火是卓尧自掏银子定制的,据说可以放出最大范围的“漫天花雨”,为的就是让刚从大劫中缓过气的留都好好过个新年,一扫颓气。但因为这焰火威力大,必须放在高台上,不太方便点火,祁兆便自告奋勇:“用火箭射上去不就行了么,简单!”
叱咤疆场让瓦剌人闻名丧胆的成国公祁兆,其实就是个爱揽事的老头儿,脾气如风,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如被传为“少年英豪”的东平王世子本质上是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小混蛋……真是让人闻之忍不住潸然泪下,传说里都是骗人的。
祖父老夫聊发少年狂,孙子孙女儿便成了苦力,祁连雁倒是兴奋的很:“我刚射中了!”
祁连风一本正经:“继续练,必须保证百发百中,万一射偏了有危险的。”
祁兆老爷子眯着小酒,胡子翘翘,舀着个酒杯儿当指挥棒:“小风子别说你妹妹,你再把箭头往下低半分,半分就够了,弦再往后面拉半寸……喏,听爷爷的,开弓!”
一箭准准钉在花球的正中央,祁连风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祁连雁已经惊喜地扑到祁兆跟前:“还是爷爷厉害!”
祁兆拎孙女耳朵,砸吧嘴:“你俩还是差了点,换阿琦来,根本不用我教!”
祁连雁眯眼睛,也去拎祁兆的耳朵:“你、偏、心!”
穆梓安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看这祖孙俩闹腾地欢,心里的憋屈更甚:快过年了居然闹出这种事,给他揪出幕后黑手,非得亲手掰成三瓣儿!
祁兆看他进来,拎了把弓便扔了过来:“阿琦来了啊,也来试试?”忽然翻坐起来,“阿琦,你怎么弄得全身都是伤?”
反手射了一箭,正中花球,在表侄儿的星星眼表侄女儿的眯眯眼中,穆梓安叹了口气儿,将刚刚经历过的截杀悉数告知。当然,还掏出了银票。
成国公老头儿直接爆了:“哪个混蛋敢动老子的外甥?”
还有,“这银票明明被老子封在红包里准备给你当压岁钱的,哪个混账偷的?”
压岁钱?穆梓安听得抽嘴角:我都多大了你还给压岁钱?你就是为了把这钱塞回来是不是?
查,赶紧查!
其实根本不用查,祁连风已经傻着眼问出来了:“祖父,那银票不是您送来给我,让我给妹妹买首饰哄她开心的么!”
祁兆与穆梓安一起看他,祁连风怔愣半刻,而后立即跪下了,表情严肃:“是我轻信他人,是以酿下大祸!”
穆梓安对天翻了个白眼。
祁兆忍着揍人的冲动——老子一生放浪不羁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愣乎玩意儿?
祁连雁一脚踹他屁股上:“你跪有什么用?还不赶紧说,是谁拿来银票让你买首饰的;还有,首饰呢,银票怎么会在这儿!”
祁连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是翟宣拿银票给我的,他还说他已经找到了一家不错的首饰铺子,我就让他去买了……”
翟宣是成国公的贴身侍卫,但还未满二十岁。年纪轻轻就得祁兆看中是因为他天生臂力惊人,虽然不比祁兆天生神力,却在射御上独有天赋,尤其擅用弩|箭。
用弩|箭的,武器对上了。
而且,翟宣颇得祁兆信任,这次穆梓安求他舅舅买狗,祁兆考虑到是送给小女孩儿的不能太声张,便让翟宣单独去办。也就是说,翟宣早知道那只小白狗“去向不纯”。
穆梓安想起自家竹马分析的三个“应该”,叹气:这就都对上了。
祁兆大怒,当下命人将翟宣捆来。当穆梓安奇怪的是这年轻人相貌堂堂眼神坚定,看着不像个奸邪之辈,而且怎么想自己都没得罪过他,无冤无仇的,这人干嘛费这大力气搞刺杀?
翟宣认罪认得很爽快,他领着弓弩营,便抽调了几个人来刺杀——当然不敢调多,怕被成国公怀疑。那几个刺客也挺可怜,本都是正经的兵,在战场被翟宣救过,从此对他忠心不二。他们没有见过穆梓安,至死都以为他们在完成上峰交予的“秘密任务”。
穆梓安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翟宣却低头,垂下眼神:“既已败露,听凭世子处置。”
祁兆气得一记窝心脚踹过去:“还不快说!”
祁兆脚力惊人,翟宣不由“咳咳”着直吐鲜血,依旧咬牙不语,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祁连雁一眼。
祁连雁被看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
翟宣“咳咳”着苦笑,又吐出一口鲜血,才摇着头缓缓道:“小姐心仪世子已久,世子却堂而皇之地倾慕她人,我、我不忍心看小姐如此伤心……”
祁连雁愣住,但更愣的是穆梓安,瞅瞅自家小侄女儿,那眼神别提多复杂了:他被小他一辈儿的表侄女暗恋了?
祁连风张大嘴说不出话来,连祁兆都觉得脑子发晕:说句暗搓搓的藏在心里的话,自家那孙女相当难嫁,他圈养着这个翟宣就是留着做孙女婿的,怎么会闹成这样,作孽啊喂!
祁连雁忽然红了眼圈,而后狠狠一胳膊肘狠狠捶在翟宣身上,怒吼道:“你不忍我伤心,就去杀我喜欢的人?”
祁连雁一跺脚跑走了,祁连风再次忙不迭去追妹子。
翟宣被捶得去了半条命,蜷在地上不停吐血,穆梓安看得都不忍,蹲下来对着他扯扯嘴角:“我说你有病啊?”
喜欢谁就去追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倒是去求啊,杀情敌算什么男人?有这功夫,还不如想点办法装帅耍酷多显摆,他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几个女人比他喜欢的那个还难追,他到现在还在锲而不舍地撞南墙呢!
翟宣面白如纸,艰难地扯开唇角,露出自嘲的苍白笑容:“世子乃是天之骄子,郡王世子,聪慧过人,相貌出众,武艺也高强……翟宣比不得,这怎么比,如何能比?”
“咳咳,翟宣只能出此下策……至少、能为小姐、做点事情……”
天之骄子?穆梓安听得直想翻白眼,他天天跟真正的“天之骄子”混在一起,早被衬成葱了,他还没羡慕嫉妒恨呢!
又有点想叹气,从小到大,这种“恭维”不知听了多少,却没有比这次更难听的——大概是因为,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还有一种绝望的悲哀。
……
穆梓安答应过会给个交代,说到做到。
小年夜,天上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窗户上结了细细溜溜的冻铃铛,晶莹剔透,好看的紧。
屋子被烧得暖融融的,挂了三层纱幔的床铺中里,宝钗半倚着看信,穆梓安写给她的信。
信中说,翟宣谋害郡王世子证据确凿,已被押解上京。谋害郡王世子是满门抄斩的族罪,但是那日追杀他们的刺客是受了诱骗,且都已丧了性命,按律不至于牵连家人。也就是说,这桩刺杀案,只到翟宣便可结,不会牵连太广。
但还有一些遗留的事故,听说这出破事儿是自家姑娘喜欢上表叔惹出来的,京城成国公府那位辈分最高的祖姑婆亲自派人过来,不由分说地将祁连雁押回京城禁足,而且明说了,这不是教养,就是惩罚!
祖姑婆辈分高,脾气也古怪,一封信写得全是火药味儿:祁家与东平王府结过一门亲,差点结成仇,祁家闺女受尽委屈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绝对不可能再来第二回!穆家的男人没有好东西,她绝不容许再出现第二个祁王妃!
穆梓安被迁怒得直叹无辜,却还得在给宝钗的信里悉数道歉,连自家表侄女这份儿一起道歉:这次,真是我带累了你——不过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你因我受伤。
解释事故原委足足有一张纸,宝钗看完,将之折好,抚平折角。
“夺‘妻’之恨啊,难怪那个翟宣一定要杀你。”
不知怎么的,虽说这次是被带累的,可宝钗扪心自问,并无太多的排斥厌恶,反而有点儿同情——因为随手翻到第二页,第一行就是那个小混蛋可怜兮兮的抱怨:说什么“天之骄子”,他该看看我怎么撞你这只雪刺猬的,都快被戳成筛子了!
冬眠的雪刺猬很不欢迎被撞来撞去,不过,宝钗也不得不承认小混蛋的说的没错:竟然看上她,就冲这份儿眼瘸,下半辈子已经没得拯救了。
信还没完,之后便是肉麻的嘱咐:过了年就是选秀,早点养好脚伤,乖乖上京,我也要去的,如果同路正好还能保护你,历届秀女里头使绊子的很多,你要千万小心,你家有钱,你又长得漂亮,小心有人盯上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宝钗当然懂。
事实上,薛家已经为了她的选秀进入了十级备战状态——因为这次“刺杀东平王世子”的案子没闹大,全家人都跟白鹭一样,以为“陷害薛蟠”是荣国府阴谋中的一环,而“谋害宝钗”则是教养嬷嬷狗急跳墙了。
宝钗没办法解释,只能任由爹娘将这笔债再次记在了荣国府头上,几个温泉山庄被看得苍蝇都飞不进去。薛彬不仅派人去京城置办宅子,还特意让三弟薛侨去各地转移生意,将屯田、商铺都撤离荣国府和王家的势力范围,尤其是王子腾做过军政长官的那几片儿,尽量离得远远的!
宝钗静静看着窗外纷纷洒洒的鹅毛大雪,眸中流落出一丝隐忧:这次确实是意外,去京城选秀,才是她真正要打的硬仗。
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灾劫,必须尽早想好应对办法。
缓缓收回目光,宝钗将两张信纸一起折好,放在灯上,看着它们悄然烧成飘零的黯淡灰烬。
——最后一瞬间的走神,宝钗对着快被燃尽“穆梓安”的落款轻轻摇了摇头:“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又何尝不是呢?”
……
这个新年注定过得无法舒心,卓尧站在善行寺的菩提树下,披一身薄露,仿佛融进了风雪之中。
半年下来,留都已经恢复了元气,不再是灾后,不再是应急,不可再暂行,一切都该渐渐走上正轨。
也就是说,回到京城之后,他也有一场硬仗要打。
看着常绿的菩提树,卓尧不由摇头,也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菩提寺的方丈,其实是个挺阳光的帅气大和尚,站在卓尧身后,念一声“阿弥陀佛”:“殿下不必如此忧心,菩提经冬仍常绿,人乃万物之灵,更是久久长青。”
“你倒是说的容易。”
大和尚很是乐观,举个栗子来证明:“殿下可知,善行寺每年都会请人题写诗文游记,镌刻于后院石壁。”
“我听说过。”善行寺的石刻乃是江南名胜,自百年前一位大德大慧的法师题写了游记之后,无数文人墨客观赏时争相留下墨宝,其中不乏惊世佳句,更使此处名声大噪。
大和尚行了个佛礼:“今年,小寺请了林姑娘。”
“什么?”卓尧一惊,要知道想在善行寺题字的文人多如过江之鲫,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服众,“此事岂不是会给林姑娘惹来麻烦?”
大和尚笑得露出了八颗牙:“自然不会,林姑娘才思就如菩提常绿,就算有人不服,拿文章来比,高下立辨。”
“是么……”卓尧不由好笑,也是,那只兔团子的嘴可厉害,他不敢保证一定说得过,所以一直没敢上去搭话。
大和尚又对着菩提树行了个佛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常青于林,风驻足谒之。”
把这句翻译成人话,可以拿某只看起来很软萌的兔团子举个栗子:一篇文章堵不住别人的嘴,那就写个十篇,一百篇。一篇篇砸过去,招惹的早已不是羡慕嫉妒恨,而是——颤抖吧,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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