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没有塌，地没有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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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结束后那一周正赶上期中考，还是四校联考，简栖被抽中去改卷，估计要集中呆两天。

        王春发通知完这个安排后，吴桐顶着分外同情的目光拍拍简栖的肩膀，用唇语说了句保重，而简栖，则担忧起去城南医院复查的事情。

        他的医生有点难约，正好时间撞了。踌躇再三，打了个电话过去改约，对面医生还算好说话，告诉他周三下午正好就有空。

        “没事的，周三下午也没什么课，你中午就过去呗。”吴桐安慰他，“让你家宋履合送你过去，很快的。”

        简栖纠结了下，他感觉最近宋履合好像很忙的样子，经常也不在诊所，再说他最近状态还可以，复查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来回跑怪麻烦的。

        因而这次也是简栖独自一个人来。

        他轻车熟路地取完号，排队，和医生描述了下近期状态，医生也对心理咨询介入后的效果表达了肯定，叮嘱两句，约好下个月再来复查后，就放简栖出去了。

        简栖将这次的报告单夹进病例本里，站在走廊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天没有塌，地没有陷，自己在恢复。

        这个认知带来的连锁反应很好，他感觉脑袋里无数细密的神经碰撞都似乎轻快许多。

        从电梯下去时却出乎意料地碰见了宋履合，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并排走着，步速很快，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

        简栖想起宋履合好像提过在城南医院有个师兄，早知道他也是来这里，就不自己打车了。

        他跟上去，准备等宋履合完事了一块儿回去，就差两三步，迎面却撞过来一位阿姨。

        等再抬头时，宋履合已经进了其中一间诊室，简栖顿住脚步，乖乖在门口坐下，耐心等他。

        这一片都是专家门诊，和普通门诊相比，条件明显优越些，连门口的墙上都会特地挂上专家的宣传板。简栖百无聊赖地看了几行，原本散漫的注意力却被一个个关键词绑住。

        他怔了几秒，慢慢站起身，将那个专家简介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看完。

        半晌，等简栖再度回过神时，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许多细汗。他又坐回去，放空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摸出张纸巾，胡乱地擦几下，将湿润的纸团攥进手心。

        他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茫然过后尽是困惑，尝试着冷静宽慰自己，可抵不过强烈的直觉，如海啸般在耳边持续轰鸣。

        简栖此前全然没有怀疑过，他和宋履合其中的谁，会有什么问题，婚检结果毫无异样，上次疑似怀孕去检测的结果出来后，也没有医生提过这方面，他默认只是时机还没到。

        而此刻重新带着这一层预设去回忆宋履合最近的种种表现，简栖的心跳不受控地急促起来。对方的无端忙碌，心事重重，时不时的闪烁其词，像一根根散落的丝线，织起巨大的阴云。

        等最开始的震动无声消逝，简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那扇静默的门，情绪悄然转变。

        所以宋履合究竟是为什么，要瞒着他来找治疗这方面的专家？

        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中交替轮换，他上身慢慢坐直，脊背靠在泛凉的墙面上，恍若置身荒野。

        与此同时，待在柯医生诊室里的宋履合心情并不好，柯医生其实更建议两个人再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否则仅从带过来的报告单来看，基本就没有可能了。

        见宋履合迟迟没有回复，柯医生叹口气转而将话题转向试管。

        后半段宋履合没太仔细听，视线越过对方，望向外面的天空，灰沉暗淡。

        背着手关上门后，他终于看见了一步之遥的简栖，对方应声抬头，失魂落魄的目光轻扫过来。

        原来完蛋是这种感觉。

        手脚僵涩，呼吸骤停，甚至脑海中飞快闪现出自欺欺人般的妄想，觉得那道人影只是触手即散的错觉。

        直到简栖的声音避无可避地响起。

        他有些笨拙地把手里一团纸巾背到身后，站起身，解释说：“我来复查，刚刚正好看到你，就等了一下。”

        相比而言，宋履合的状态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潦草地点了点头，努力让肩膀舒展些，极力自然地伸出手：“回家？”

        那只手悬在半空。

        简栖好像也慢慢冷静下来，沉默一瞬，而后摇头。

        “学校里还有点事，你送我到学校就行，另外明天市联考，我去实验那边监考，吴桐家离那里更近，今晚我去她家住两天吧。”

        宋履合张了张嘴，喉结不受控地滚动几下。

        试图争取。

        “我可以起早点送你。”

        “算了，”简栖仍旧摇头，神情疲倦，“周五联考完周末我被抽中去集中改卷，估计周天下午差不多能结束——宋履合，等回来，我们一起去做个检查，行吗？”

        简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宋履合觉得自己很像一只奋力挣扎以为即将逃出生天、却又被巨网拽回的鸟，声音顶着舌根，很费劲地才发出来。

        “一定要去吗？”

        简栖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也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墙上的宣传板，很久才像累极了似的，双臂环住他的腰，头靠到他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念叨了一句话。

        可宋履合听清了。

        简栖问的是，究竟是你还是我。

        “我根本没一点办法。”

        庄贤拉开冰箱门时，身后的宋履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取出一瓶冰啤酒，回过头，宋履合像条死鱼似的倒在沙发里，双眼瞪得老大，神情极其颓丧地盯着天花板。

        十几分钟前，这个人忽然深夜造访，按照平时他晚上死活都要在家里不出来陪简栖的尿性，庄贤眼前一亮，积极推测，多半是吵架了。

        他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一百声罪有应得，连忙将宋履合请进家门，甚至还开了包薯片，兴致勃勃准备吃瓜，谁知道最后居然戳破的是如此沉重的一个话题。

        庄贤又拿了两个杯子，难得决定陪他喝两杯。

        宋履合瞥一眼，懒洋洋道：“你就给我喝这个？”

        “你他妈的看清楚点，”庄贤怒吼，“德国进口！限量的！我都舍不得喝！”

        “哦，”宋履合扭换了个更欠揍的姿势，居高临下，“你崇洋媚外。”

        庄贤上前踹他一脚，忍无可忍：“你不如现在就滚回家？”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家”这个字眼已经成了宋履合的恶性情绪开关，送简栖回学校后他在校门口等到日落天黑，看着简栖和吴桐打车离开，而后游魂般回到家里，对着摇头摆尾毫无烦恼的万两，恍如隔世。

        很晚了，他没吃晚饭，但不渴，不饿，没有一点感觉，呆坐半天最后起身去给万两哗啦啦添了好些狗粮，又牵它出去溜了溜，等再回家时忽然心态爆炸，抓起车钥匙就径直来了庄贤家。

        他觉得自己再一个人呆着可能会疯了。

        “所以你来我家发疯？”

        “嗯。”宋履合已经把庄贤倒给自己的酒喝了大半，但头脑清晰，“我家毕竟是新房。”

        “……”

        庄贤揉揉眼头，拿起自己那杯灌了一大口，“我摊上你这么个朋友，下辈子一定能过得很好。”

        宋履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容混合着几分醉意透出些诡异。

        短暂沉默的十几秒里，四周似乎只剩下了啤酒气泡不断上升的翻滚声——庄贤坐在沙发扶手上，知道自己这么问可能很挑拨离间，但心一横还是问了：“我说真的，你真的不想要孩子吗？”

        宋履合把啤酒杯放回去，没有一秒钟迟疑，“不想。”

        “你说的是你现在，”庄贤恶声恶气地啐他一句，“你现在就是太上头了，以后呢？你真的能一辈子都不要吗？”

        “所以说你不懂。”

        庄贤不屑地嘁了声，把最后一点酒喝完，“莫名其妙。”

        再回头时，宋履合已经抱着空酒瓶子睡着了，模样看着有些可怜。庄贤坐了会儿，抓抓头发，到底还是费了点功夫将他扛进客卧，再在床头备了一杯清水。

        人会醉，就会醒，说到底，他不觉得这件事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去检查，然后实情揭露，照宋履合描述的来看，简栖长期以来的精神支柱垮塌，势必会需要一个恢复重建的过程，但这也是简栖必须要去面对的。

        好在宋履合还是一个合格理性的成年人，发完一晚上的疯后，总算慢慢调整了过来。

        下班前庄贤因为担心还专门去了一趟他的办公室，看见宋履合如往常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器械，唯一的不同只有他办公桌上多了一本摊开的笔记。

        “旅行攻略。”

        宋履合已然想通，甚至觉得这可能是一次上天安排好的机会，让他不再守着这个秘密备受煎熬。正好两人都因为工作的事一直没有安排蜜月旅行，他计划好带着简栖去外面看看，走走，散散心，竭尽全力陪他度过这段最困难的时期。

        然后过上几年，再去领养一个孩子，一样能实现简栖长久以来的心愿。

        “没意思。”

        庄贤没想到都这样了，还是被秀得头皮发麻，插着兜冷哼一声就干干脆脆走掉，转头却悄悄批了宋履合一个长长的年假。

        可所有美好幻想却在两天后的下午，被轰然击碎。

        城南医院依旧人来人往，快五月的季节，宋履合坐在诊断室里，看着最新的检测报告，手脚泛凉。

        “所以，一直其实是我的问题？”

        他下意识偏头，望着身边简栖那张一动不动的侧脸，恍然只觉得，相隔千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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