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老歌剧院

“长官？长官，咖啡！”

        浮林塔回过神来，发现手中的咖啡差点洒到地上。她赶快端平纸杯。

        “抱歉。”

        “您身体还好吗？看起来脸色很差。”金在焕少尉担心地问。

        “我没事。”

        “那我先去监狱区了。”

        “去吧。”

        浮林塔默默目送金在焕少尉远去，心脏越跳越快。另一只握着文件的手僵硬得像在冰窖冻过一般，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

        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

        因为，今天是1月24日。

        七点五十五分，浮林塔站在老歌剧院的后门旁。

        时钟从不等人。它像往常一样悄然旋转，伴着天色越来越黑。

        寂静的花楸树影如人影，在漆黑中注视着漫天繁星。各种奢侈品牌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坐在这座古希腊风格的建筑里的人们非富即贵。圆拱形的窗户传出女中音歌唱家嘹亮的嗓音，撕碎了本无法忍受的安静。

        ——爱情是吉普赛人的孩子/无法无天/如果你不爱我/我偏爱你……

        “如果我爱上你，你可要当心。”一个轻佻的女声完美接上了歌词。

        浮林塔回头。

        尤洛菲身着一袭淡紫色长裙，优雅地走在在寒风中，雪白的肩头在树影的衬托下闪闪发亮。月色下，那条长裙缀满紫罗兰花瓣，金黄色的头发垂到胸前的蝴蝶胸针上方。此刻的她是个从森林中走出的仙女。

        她不冷吗？浮林塔内心满是疑问。还有，这条裙子有点眼熟。

        尤洛菲在她面前停下，微笑，好像丝毫不觉得冷。

        “没有手铐当见面礼吗？”

        浮林塔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向一边。

        “有话快说。”

        尤洛菲乖巧地点点头。

        然后，语出惊人。

        “春节带我回家。”

        浮林塔差点被冷空气呛死。又或许是被这“冷笑话”呛死。她一脸懵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洛菲无辜地眨眼：“你让我直入主题的。”

        “那你也要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过春节了，有点想念。所以大年三十那天，你得带我回家吃年夜饭。”

        “凭什么？”

        “凭我想。”万分任性。

        “难道你没有家吗？”

        “没有。”回答得异常干脆。

        浮林塔再次被打败了。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尽管寒风呼啸，豆大的汗仍从她的额角不断渗出。她的声音弱了下来。

        “那我也不能带你回家啊。”

        “为什么？”那眼神清澈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因为……”

        浮林塔本想说一些狠话，但看着那双充满渴望的绿眼睛时，什么都说不出。她的嘴安静地半张着。

        “因为什么？”

        尤洛菲好奇地眨眼。

        浮林塔表情扭曲，仍说不出话。僵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想到了合适的措辞。

        “你让一个军警带通缉犯回家过年？”

        尤洛菲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别把我当通缉犯不就得了。”

        “那把你当什么？”

        “随便你啊，朋友、床伴、情人……”

        气氛瞬间穿越严冬，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平安夜。浮林塔又羞又急，一把抓住尤洛菲的胳膊：“停！”

        尤洛菲笑吟吟地闭上了嘴，眼睛眯成月牙儿。

        一定要拒绝，没得商量！浮林塔气鼓鼓地盯着她。但不知怎的，眼前人的表情让她的心抽动着疼了一下。

        内心的防线瞬间崩塌。

        奇怪。

        明明她在笑，但空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凄凉。

        孤独穿透了寒冷的空气。

        月色也暗了下来。

        浮林塔愣住了。再开口时，她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你怎么了？”

        “嗯？”

        “你不太高兴。”

        尤洛菲的笑容倏然消失。

        她微微睁大双眼，低下头，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的肩头在寒风中冻红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闭口不言。

        果然。

        那一刻，巨大的孤独感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浮林塔的心。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她们最后两个人类似的，连一草一木都已枯死。她也垂下了头。

        风声。

        寒气。

        静默。

        “来吧。”

        浮林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同意，但她确实说不出其它的话。

        尤洛菲重新抬起头，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微微一笑，眼神重新变得跳跃而灵动。

        “那么，你得给我请柬。”

        “请柬？”

        “不然我就成‘不速之客’了。”

        浮林塔皱眉：“你本来就是。”

        “别磨叽啦，长官！我的手要是冻废了，你可没法负责。”

        “冻死活该。我为什么要写？”

        尤洛菲狐狸般的绿眼珠转了转。

        “你欠我的。我猜，老变态肯定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浮林塔的表情开始扭曲，怒火涌上心头却无可奈何。

        “你！……好，我写。”

        她不悦地从大衣内口袋中掏出了警务笔记，从最后撕下半页纸。寒风吹得手指分外僵硬，她歪歪斜斜地在上面写字。尤洛菲伸长脖子，一脸笑意地看那行文字的诞生。

        讨厌的神情。讨厌的事态。讨厌的人。

        浮林塔狠狠写下最后一笔，差点把纸戳个洞。

        “满意了吧？”

        “写上你家地址。”

        浮林塔倍感屈辱。但她知道蒙不了这神通广大的女人，只能如实写下自家的地址。写完后，她极不情愿地递了过去。

        尤洛菲拿起那张纸条亲了一口，白纸上立刻留下暧昧的红印。然后她将纸条叠好，夹到了两胸之间的缝中。

        浮林塔脸一红。

        “你、你就不能放兜里么？”

        “这裙子没兜。”

        那你为什么要穿裙子啊！

        浮林塔很想咆哮，但转念一想，这女人穿什么跟自己也没关系，便不再说话了。

        尤洛菲抖抖通红的肩膀，倒吸一口凉气。

        “好冷。那我走啦，‘收复斯里兰卡的大功臣’。”

        “什么？”

        “世州政府一定很感谢你的配合。或许该给你个一等功？”

        浮林塔没听懂。又或者是她听懂了，只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而已。

        “你什么意思？”

        尤洛菲扁了扁嘴，语气格外嘲讽：“不会吧，你竟然还蒙在鼓里。谋杀经常自导自演为自杀，马博赖只是个不幸的替罪羊罢了，就像重案组的你一样。”

        浮林塔突然明白了那具尸体的眼神。她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头晕眼花得喘不过气。

        尤洛菲不再说话，转身消失在了老歌剧院的拐角处。

        浮林塔孤零零地站在花楸树影前。

        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她害怕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害怕成为吃人而非保护人的军警。她无力地坐在了花坛边沿，将脸埋入双手之间。

        现在是交响乐时间。

        小提琴悠扬的弦音传入耳朵。

        音乐抚慰人心，悠长的音符冲淡了负面情绪。

        浮林塔索性抬头，认真听了起来。因世州政府主流文化方针的引导，艺术从业人员十分稀少。歌剧一票难求，普通人根本看不起歌剧。平常没机会听，就趁现在放空大脑吧。

        虽然隔着厚厚的墙旋律并不清晰，但也足够。她静静欣赏不知名的曲目，呼吸渐渐平稳。小提琴真的很优美，她想。

        很奇怪，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尤洛菲拉小提琴的样子。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场景？她为自己的思想感到迷惑。或许是因为这段音乐一跳一跳的，很像那女人在逛街吧。

        继续听，继续听。

        夜色越来越深，终曲结束。古希腊风格的老歌剧院重新安静下来。

        浮林塔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更忘了自己该回去了。

        直到散场半小时后，演职人员说说笑笑地从后门涌出。从长相及穿衣方式来看，他们是从旧欧借调的艺术从业人员。背着大包小包的乐器，他们的手中提着装演出礼服的透明袋。

        浮林塔看到了某些袋子中的紫罗兰花瓣，愣住。

        她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那条长裙是小提琴手的演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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