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熟人”

那男人愣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这话的真假。罩黑色面纱的女人震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

        尤洛菲抛了个媚眼，趁热打铁。

        “走嘛，大哥。”

        男人看到尤洛菲的脸，耳根都烧红了；再低头，一道深沟差点让他流鼻血。那凸出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

        无论在哪里，美色都是永远的通行证。

        “好，我信你。”男人喘着粗气。

        “那我们走吧。”说罢，尤洛菲扫了浮林塔一眼。“你回去吧。”

        分别来得太突然，浮林塔不安地举起了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你的东西。”其实，她还是没太明白现在的状况。

        “不要了，我只要这幅画。”

        “哈？”

        看到浮林塔惊异的眼光，尤洛菲凑到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我就说吧，间谍到处都是。”

        然后，她便和那男人向远处的阳光下潇洒走去。男人的大手想搭到她的肩上，但她一个巧妙的侧身便躲开了。

        玫瑰一样明艳，猫一样灵巧。

        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浮林塔在原地发愣，不知道此刻该干什么好。她并不担心尤洛菲的安危，毕竟这可是警卫司都关不住的女人；只是她一走，心里突然就空荡荡的。

        白色的日光无比安静，嘈杂的人群渐渐远去，寂寞二字在天边飞舞。

        原来那男人是间谍。如果他是间谍的话，这就意味着……浮林塔看向摊位前静坐如雕塑的女人，内心颤抖了一下。那瘦小的身形像人类中的老鼠，冷淡却锋利的气场像一把冰刀。

        她就是花悬。

        政府通缉了五年的“反贼”，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即使看不到脸，浮林塔仍隐隐感觉到，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只是骂他，并没骂你。别自己对号入座。”花悬冷冷地说。

        浮林塔皱眉。这位艺术家的语气令她感到很不舒服。

        “这我知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花悬仍一动不动，“但可以肯定你是世州军人。”

        “为什么？”

        “站姿。”

        果然应该听少校的话，不能老站那么挺。浮林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阳光已升到头顶，她所站的地方阴凉不再。

        花悬从身侧抽出两幅油画，弥补了摊位中央的空缺。她将角落上的油画往里推了推，以防晒到。

        “不买就走。”字与字之间满满的敌意。

        暴晒下，浮林塔的额角满是汗珠。她没好气地回应：“那祝你生意兴隆。”

        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假大空说得倒挺溜。”

        斜阳向晚，白色的塔尖染上了晚霞的颜色。教堂的钟声回荡在橙色的天空中，机器的轰鸣都平静了下来。

        浮林塔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盯着手中一只高跟鞋发呆。她处理掉了尤洛菲买的各式小件饰品，唯独不知道该拿这双鞋怎么办。

        这是瓦伦汀家的手工高跟鞋，一双要800列欧，也不知那女人怎么眼都不眨一下就买了下来。柔软的鞋面散发着皮革淡淡的清香，浅杏色的鞋头镶了一圈碎宝石，鞋跟扎实平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一丝瑕疵。

        真像一件艺术品，值这么多钱也合理。

        浮林塔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尤洛菲试鞋时的场景。

        金碧辉煌的奢侈品店里，店员们无论男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那样雪白修长的腿，那样秀气的小脚，那样纤细的脚踝。当她踏上这双鞋的时候，腰身无限接近黄金分割，维纳斯看见了都要惭愧几分。那女人不高，但那一刻，她好像身处满是圣光的云层之外。

        浮林塔舍不得放下。她静静地捧着那双鞋，就好像在捧转瞬即逝的美丽。

        这样一双好鞋，当然不能随意扔掉。但她看了看鞋码，身边没一个人能穿上这鞋。怎么办呢？要么还给店里吧。

        她终于将鞋放回鞋盒，装入礼品袋。

        隐没在地平线的太阳带走了颜色，空气重新凉爽，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

        浮林塔提着鞋袋走在人行道上，顺着下班的人群向热闹的商业区走去。耳边袭来阵阵凉风，无比惬意。

        铺子里散出波哈莱香料醉人的气息。

        到了卖鞋的奢侈品店前，浮林塔正要进去时，视线被玻璃窗外的一个女孩儿。

        那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衣着朴素，看上去出身贫困家庭。但她的脸十分洁净，发型也精心打理过。她正对着橱窗，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橱窗里漂亮的高跟鞋。但那眼神同时也是哀怨而忧伤的，因为她很显然买不起。

        所有人都有着对美的向往，那孩子也正是因为美才如此渴望，才同时如此失落的。

        看到女孩子脚的大小后，浮林塔犹豫地停住了脚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把这双鞋送给女孩的；但再深思了片刻，她还是走进了奢侈品店。

        如果得到后却发觉其实不属于自己，应该比从未拥有过更痛苦吧。在将鞋递给奢侈品店员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哀愁涌上她的心头。

        这时，浮林塔再想起尤洛菲时，只觉一股怒火在胸膛燃烧。

        恶人活得潇潇洒洒，老实百姓家徒四壁。

        如果有一天，自己爬到了更有话语权的位置，一定要让这个世界公平些。

        当天晚上，浮林塔在酒店餐厅遇到了刚回来的朴楚薇少校，本能害怕了一下。昨夜的伤疤一直疼到现在。

        “少校好。”

        “嗯。”

        两人在桌子两头坐下，身着西服的服务员将菜单摆到她们面前。

        浮林塔发现，朴少校的状态很不对劲。脸色苍白，眼神幽怨，平时充满压迫感的狼气消失殆尽。

        “葡萄叶包饭和羊肉浓汤。”朴少校看都没看，就将菜单推给了服务员。

        很明显，这语气也不对劲，就好像刚才被人打了一顿似的。但浮林塔也不敢问，便默默浏览菜单。

        “我要炸豆丸子和库莎丽。”浮林塔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给两个杯倒满柠檬薄荷水，鞠躬后转身离去。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餐厅演出台上，乐手沉醉地拉着小提琴，悠长的音乐缓缓流淌，更衬出空气的寂静。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朴少校先开了口。

        “挺好的。”

        “干了什么？”

        “在市区随便逛了逛，吃了点东西。”

        “哦。逛了什么？”

        这一连串的发问，就好像在审讯犯人。浮林塔当然不喜欢，但不得不答。

        “沿着日落大道逛了几圈，有首饰店和香料店什么的。”

        朴少校警惕地眯起眼，让浮林塔内心咯噔了一下。

        “首饰？”

        “就是随便逛逛，我对这里不熟。”

        朴少校沉思了一会儿，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浮林塔敏锐地察觉到，她好像在怀疑什么。

        怀疑什么？为什么怀疑？难道尤洛菲又像上次一样留了什么致命的痕迹吗？一串问号在她的心里打转。

        “你今天有没有见到熟人？”

        指向过于明显。浮林塔开始不住地心虚，但还是决定嘴硬到底，千万不能不打自招。

        “没有。”

        “有没有看到眼熟的人？”

        “没有。”

        朴少校盯着浮林塔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笑：“怎么这个表情？还在怕我？”

        “是。”

        “别怕了，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今天倒意外碰到了熟人，突然就觉得世界真小，所以也问问你。”

        浮林塔觉得她在强颜欢笑。少校刚踏进餐厅时脸色就不对劲，难看得像汉堡夹的酸黄瓜。

        驯化。

        不知怎的，浮林塔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个词。虽然有点滑稽，但确实很适合形容少校现在的状态。像一头马戏团的狮子。

        晚餐摆上桌子，咀嚼替代了谈话。

        浮林塔静静地握着刀叉，裹着奶油的通心粉在嘴里融化。味道有点奇怪，但并不难吃。

        坐在对面的朴少校只象征性吃了几口，就将刀叉放下了。她用纸巾擦擦嘴，盯着吃饭的浮林塔看。那双眼睛暂时不像鹰了。

        “有事吗，少校？”

        “今晚早点休息，明儿一早坐车。”

        “几点？”

        “七点二十。”

        “是。”

        浮林塔窝在角落的沙发上看书。今天是个过分安静的夜晚。

        ——明晚我们继续。

        昨晚，在朴少校抚摸自己小腿上的伤痕时，确实说过这样一句话。而以她平常的性子来说，也一定说到做到。

        今晚本来是要重复昨天的凌虐的。

        可少校却莫名其妙地放过了自己，就好像她不记得那变态热情下的约定一般。当然，这让浮林塔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让她觉得愈发诡异。

        少校竟然会露出那样表情……她今天见到了谁？

        从交谈中隐约能得知，除了拜访朋友，少校还碰到了一个“熟人”。此“熟人”绝非朋友，很可能是仇敌，且于少校有绝对的压制力，让其敢怒不敢言。

        看来，在过份不愉快与压抑的会面后，少校便没有心情再玩什么了。

        等等。

        浮林塔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有一个细节简直诡异。

        为什么要特意问自己有没有遇到什么熟人？是为了引出话题，还是……

        难道！

        浮林塔猛然合上书，脊背的冷汗渗透了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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