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关

但紧接着，朴少校意外的眼神变成了扭曲的炽热。冰冷的月光透入窗子，仍浇不灭那眼神中的火焰。

        “太好了，你从内到外，全部在我的审美上。”

        事情越发离谱，浮林塔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预计的愤怒变成了热情，预计的辱骂变成了赞扬，她真是低估了这位长官的扭曲程度。

        朴少校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选。”

        那个字像一把尖刀，直抵在浮林塔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她知道，换种选择或许会轻松许多；但那一刹那，她只想用痛苦的方式赎罪，挽留自己可怜的尊严。

        “挨打。”

        一字一顿。挨打的恐惧天经地义，但绝不能让本不属于恐惧的爱也变得令人恐惧。

        朴少校的嘴角勾起轻蔑的嘲讽。

        “对我来说，爱和虐待是一样的。你真的要这样吗？”

        “只是，以您之前的力度，留下的伤会影响我第二天的工作。”

        “嗯哼，那我下手轻点，花样多搞点。”

        即使面对最残酷的选择，待其结束之时，都会留下莫名的轻松。浮林塔心中又一条支撑的木板倏然断裂，所架之物尽数滚落。那里虽然伤痕累累，却没了负担。

        朴少校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着那张诱人的脸。这样严肃冷漠的脸，也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真是可爱。盯着那双灰蓝色的瞳下薄薄的唇，她弯下腰，想再次亲下去。

        浮林塔的眼神闪了一下。

        “请您说到做到，不能以任何方式进行性行为。”

        即将到来的亲吻便立刻熄灭了。

        “没问题。”

        朴少校松开了浮林塔，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浮林塔失眠了。她面朝墙壁躺倒，麻木地感受列车在铁轨上奔命的颤动。

        车厢专用的隔音材料，让寂寞伴着寂静成倍放大。铁轨两旁的照明灯一闪一闪，光划过窗前桌板上的保温杯，划过枕边厚厚的《飘》。

        今天的月光格外冰冷，正如九年前的那个晚上。

        脑海里闪过了凡尔赛宫的金碧辉煌。那经历数百年仍然耀眼却冰冷的宫殿，记录了历史一次又一次刻骨铭心的耻辱。他们轻蔑的眼神无时无刻地提醒着，自己只是个可被任意买卖赠送的奴隶。

        闭上眼，不知怎的，她看到了尤洛菲轻快的背影。如果当一个坏人，生活会轻松下来吗？就像金字塔尖的蓝孔雀，任何时候都可以展翅飞向蓝天，满晴空的白云都是风的微笑。

        但她又想到了家中的母亲和小侄子，以及威廉姆斯家人们的现状。

        军属的安危和军人直接挂钩。自己的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不然……会连累别人的。

        就把苦难当作人生的本质吧。

        一下车，热风扑面而来。浮林塔挽起袖子，解开了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她早听说了靠近赤道地区的炎热，但实在没想到，十月底还能这么热。

        “怎么不穿短裤？”朴少校看向她盖住脚踝的裤腿。

        浮林塔的额角被热出了豆大的汗珠，不解地看向朴少校的短裤：“军队规定。”

        是的，出于安全与风纪的考虑，世州中央规定，只要在公共场合，军警即使穿便服也要穿长裤。

        “好孩子，”朴少校豪放地笑了起来，“但这里是旧欧。”

        看着来来往往穿着清凉的人们，浮林塔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不自在地咬了咬唇，然后再尽力将袖子向上挽。

        朴少校抓住她的手腕，耀眼的阳光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年轻了十岁：“过了海关后，我带你买点凉快的衣服。”

        麦加海关人来人往，带着牛皮帽和墨镜的商人向检察官申报着所带的货物。他们虽然穿着和世州没什么不同，但棕黄色的皮肤却充满了异域风情。

        背着沉重的旅行包，脸颊全是粘腻的汗水，浮林塔的双眼却充满热情。

        “请出示护照或旧欧人民证。”

        玻璃板后的检察官抬起手，朴少校将手中的军用护照递去。鲜红的印章咔嚓一盖，海关检查便结束了，效率极高。

        下一个该自己了，浮林塔大步走上前去。

        “请出示护照或旧欧人民证。”

        浮林塔立刻配合地将手中的护照递去。

        然而，检察官并没有立刻在签证旁盖印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下后，检察官站了起来。

        “放下您的包，我要检查。”

        浮林塔心里一惊，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可疑的事。可能只是例行检查吧，她便将背后的黑色旅行包放到了海关台上。

        检察官将旅行包的拉链拉开，蛮横地在包里拨来拨去。本井井有条的行李被翻得乱糟糟的，装内衣的透明袋子都掉了出来。后面几个大男人开始饶有兴趣地观看，人群中散落出猥琐的笑声。

        浮林塔内心不悦，但仍保持军姿一动不动。太阳越来越毒，晒得她有些头晕。检察官好像在故意让自己难堪。

        “翻没翻够”

        这时，耳边传来了朴少校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安的烦躁。

        检察官头都不抬，继续粗鲁地翻着浮林塔的背包：“我在例行检查。”

        朴少校走了过来，眼神中满是厌恶。

        “是吗？例行检查？检查世州的军警？”

        后面排队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的嘘声，检察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当“军警”二字蹦出来时，气氛变得万分异样。

        朴少校看到海关台上那本世州民用护照后，笑了。

        “怎么了，长官？”浮林塔不解地看向她。

        “你怎么不带军用护照？”

        “这不算因公出国吧。”

        朴少校冷笑一声，极具压迫感地走到旧欧检察官面前，指着浮林塔：“她是世州警卫司的冯中尉。那站姿和穿衣习惯，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再次将眼光落到浮林塔身上，站在阳伞下的检察官太阳穴爆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立刻将翻出来的东西塞回，拉上拉链，然后回到了玻璃罩后。

        “不好意思，冒犯了。”

        检察官在护照签证页上飞快盖好章，恭敬地递还给浮林塔。浮林塔接过，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还请您不要投诉啊。”检察官赔笑脸补充道。

        海关检查用了太长时间，后面的人们开始不满地发牢骚。浮林塔也不好意思再耽误时间，只点了点头便快步从检查台离开了。

        朴少校轻蔑地笑着。

        “旧欧的这帮人都欺软怕硬。以后再出来，必须拿军用护照，能省不少时间。”

        “嗯。”

        “以旧欧现在的实力，是不敢招惹我们的。我们的军官可以在这儿横着走，当然，他们在我们那儿不行。”

        浮林塔迷迷糊糊地答应，差点被正午的阳光闪瞎。头越来越晕了。

        因为炎热的天气，麦加的街道此刻十分冷清，空空如也的小摊子罩着棕油布。灰色的水泥地面覆满了黄沙，蒸腾着暑气。

        “前面有个百货大楼。”

        这话如沙漠中的绿洲，浮林塔的脚步加快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踏入阴暗凉爽的百货大楼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天花板上的喷雾机洒出凉丝丝的细小水珠，驱散了折磨人的酷热。

        “你中暑了。”朴少校看向浮林塔发红的脸颊与迷离的眼，扶她坐到了过道一旁的小马扎上。

        “有点晕。”

        朴少校没有说话，走到了远处。

        过了一会儿，一阵冰凉突然贴到了浮林塔发烫的脸颊上。她抬头，只见朴少校递来一瓶冰镇可乐。

        “谢谢长官。”

        冰凉的甜饮料顺着喉咙滑下，沙漠的漩涡渐渐远去，她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已经喝了半瓶，她还在恋恋不舍地抓着拧开的瓶子。在军队没有任何不良习惯的她，严格控制着甜食饮料。

        朴少校眯起眼睛，笑道：“喝吧。”

        浮林塔犹豫了一下，将剩下的半瓶也灌下了肚。

        “还晕吗？”

        “好些了。”

        “你在这休息，我去给你买身衣服。”

        这种事怎么能让高自己两级的上司来做？浮林塔一惊，想要站起来，但很快被朴少校按回去了。

        “在旧欧不分上下级，”朴少校不怀好意地一笑，“而且你的尺寸我很清楚。”

        “……”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浮林塔默默目送少校的背影远去，回想起以前和少校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永远像现在这般魔幻。阳光之下，她是一个模范上级；一到密闭的夜晚，她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她握着空可乐瓶发呆，大脑已完全清醒。

        环视四周，旧欧的百货大楼内部与世州的装潢完全不同，色彩斑斓得像一位画家的杰作，将水彩泼到了建筑上。虽然墙壁斑驳老旧，但比世州的建筑看起来轻松愉悦很多。有点艺术气息也不错，浮林塔有些羡慕地想。

        今天大概是休息日，耳边传来了嘈杂的旧欧口音。据老一辈称，这叫“羊肉串口音”——至于为什么用这种食物命名，谁也说不清楚。明明羊是一种无比柔弱的动物，而旧欧口音中气十足充满杀气，这命名简直莫名其妙。

        浮林塔站起，不自觉地走向最近的一个摊位。摊主是个卖木雕的老人，黝黑的皮肤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生机勃勃的光。黄色桌布上琳琅满目的木雕形状各异，有动物，有神兽，皆栩栩如生。

        那一刻，她感觉有点异样。虽然旧欧不能用发达来形容，可也绝不落后。相反，旧欧对艺术的认可反倒比世州好，人们的生活看起来反倒更快乐。

        难道与国内宣传的不同，这才是旧欧真正的样子吗？浮林塔低头陷入沉思。室内空气让她的脊背凉飕飕的。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送你一支花吗？”

        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轻挑到诱人。

        不会是……

        转过头去，是一双猫一般的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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