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惩罚（2）

拿着黑丝带的手在空中颤抖。

        “快点，磨叽可不是你的风格。”耳边传来了少校不耐烦的声音。

        浮林塔心一横，抬手将自己的眼睛蒙上。瞬间，一片漆黑遮挡了她全部的视野，内心最深处的恐怖回忆在她的脑海里发疯般地咆哮。

        “脱鞋，挽裤腿。”

        黑暗中，浮林塔照做了。她拉下长筒靴的拉链，将它从自己的脚上剥离。然后，她将宽松的亚麻材质的军裤向上挽，直挽到膝盖上方。

        肌肉线条分明的纤长小腿暴露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央。朴少校意义不明地舔了舔嘴，拿起靠着桌子足有一条小蛇那么粗的皮鞭。

        “左转。”

        浮林塔左转。

        “在你面前有一个距地面五十公分的凳子。站上去。”

        凭借着在军队多年训练的本能，即便看不见，浮林塔也能准确地站到那小矮凳上。没有一丝差错。耳边传来了朴少校清脆的鼓掌声。

        “做得不错嘛，不愧是当年的特战标兵。背过手去。”

        浮林塔感到自己的四肢开始反射性地颤抖。但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想逃走的冲动，顺从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在军队中，理性永远克制本能。

        咔嚓。手铐重新铐上。

        鞭刑开始了。

        冰冷的金属刺激着浮林塔的手腕，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腿汗毛倒竖。

        “小可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背锅的吗？”

        一股热气包裹住了浮林塔的耳朵，让她一阵颤抖。是朴少校的呼吸。

        “不是。”浮林塔咬牙，否认。

        “你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将来却不一定对你好。你要想清楚。”

        冰冷的声音如其人一样冷血，将浮林塔拽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底。可如果是他们犯下了同样的过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她很想说，却终没说出口。

        啪！啪！

        剧痛从小腿肚传来，刺激着神经，直扎心底。

        “你好像想说什么。”

        “没有……”

        “你就这么喜欢当罪人吗？”朴少校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但颤抖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冷或害怕。

        浮林塔一阵恶心。

        变态，这一帮变态。总部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很早就知道了。尽管处于一片漆黑之中，她依旧看到无数恶魔。长角的，没长角的，红色的，蓝色的。

        “啧啧，你的表情真可真好……可惜你自己看不到。”

        啪！

        虽然小腿越来越软，浮林塔还是坚毅地站在那矮凳上。小腿阵阵疼痛所带来的生理性泪水，在她的眼眶里不住打转。

        军人不能流泪。她咬着牙，试图让痛苦变得麻木。

        恍惚之间，她忘记了自己在哪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残酷的鞭刑终于结束了。

        蒙眼的丝带被朴少校解下，视野重新回归于光明。浮林塔半张着嘴喘气，瞪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即使束缚解开，她依然是头困兽。

        朴楚薇少校将皮鞭收起，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箱。清脆的药瓶碰撞声立刻将浮林塔的思绪拽了回来。

        “请您放开我，我自己来。”

        朴少校听到这有气无力的话后，笑了：“罪人可以自己提要求吗？”

        “……”

        浮林塔无话可说，只能任由她将自己推到沙发上，趴下。本紧绷着的肌肉群终于放松了些许，令她如释重负。自己小腿一定满是淤青，她根本不想回过头看。

        朴少校上药的手法虽然轻柔，但还是很疼。毕竟，她是个天生的施暴者，而非怜悯者。

        冰凉的药膏接触到身体，刺激得浮林塔一阵哆嗦。

        “嘶……”

        她没忍住，还是发出了微弱的气声。身后的朴少校的眼睛亮了一下，一抹红晕涌上了她的脸颊，促使她再抹一层厚厚的药膏上去。

        火辣辣的冰凉再次覆盖了受伤的小腿。浮林塔内心充满了怨恨与鄙视，但她连翻白眼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赏罚分明。这是罚。”朴少校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些许，甚至能听出些许爱意。

        但此刻的浮林塔并不想问什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静默了一会儿后，朴少校并没觉得自讨没趣，反而更来劲了。

        “赏嘛——你想要什么？升官？发财？”

        听到这里，浮林塔忍不住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您已自行减刑，我就当是功过抵消了。请您不要……再给我任何赏赐了。”

        窗外血红的夕阳染红了少校的办公室，就像地狱的熔炉，让她头晕目眩。

        “浮林塔，你还好吗？”

        夜色下，维克伦上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浮林塔。身为一位身高超一米九的巨人，维克伦弓着腰迈着小步，生怕碰碎了身边的年轻女军人。

        两人的脚步踏在石子小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没事，不用扶我。”

        “我还是扶着你吧，还有几步路就到升降梯了。”

        浮林塔便没有再推脱。从朴楚薇少校那里出来后，她的小腿一直隐隐作痛，肿得很厉害，确实需要人搀扶一下。

        维克伦低头看向她的步伐，叹了一口气。浮林塔是他最喜欢的下属，他一直像父亲一样爱护她。在军队里，浮林塔首先是一个军人，其次是一个女人；然而在他眼里，她永远先是一个女孩儿，其次是一个军人。

        “我不明白，她怎么会对你下这样的狠手？我一直以为她挺喜欢你的。”

        浮林塔顿了一下，眼神开始闪烁。

        “这不矛盾。”

        “哪里不矛盾？”维克伦不解。

        “如果是别人，应该就死了。”浮林塔淡淡地解释道。

        维克伦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将罪名揽到了自己头上。”

        浮林塔沉默不语。她感到了痛，感到了怨恨，感到了恐惧，但并不后悔。

        维克伦替她拂下肩章上的发丝。银线般的发丝。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的火车。我会嘱咐魏锡多关照你一下的。”

        浮林塔的眼神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仅一瞬而已。

        但维克伦上尉还是察觉到了。

        “怎么了？”

        “我的伤好得很快的，请您放心。”

        两人终于来到了陈旧的升降梯前，维克伦抬手，抢先替她拉下了启动闸。

        “谢谢……”浮林塔抬起头。

        维克伦上尉微笑了一下，花白的胡须向上扯动，抚慰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与心。

        太阳从远方的巴利阿里群岛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覆盖整个海面。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蔚蓝大海的映衬下，格外明朗。

        在温润海风的吹拂下，世州警卫司西边支局的一行人踏上了返回的列车。

        呜……呜呜……

        滚烫的蒸汽在改良内燃机的内部搅动，白色的烟从火车头的烟囱升起。车轮与铁轨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大地开始颤动。

        总局的士兵们整齐地列队，与他们送别。身着总局专属的、灰蓝色军警制服的朴少校也立正站好，冲他们敬了一个标准有力的军礼。她细长的丹凤眼此刻只剩正直的热情——正直到虚假。

        在维克伦上尉的带领下，浮林塔他们也回了一礼。

        浮林塔的小腿仍然在颤抖，但还是笔直地立正敬礼。军礼作为国家最高礼节，是不可以用任何其它姿势完成的。

        火车开动了。

        在总局的人们快要退出视线时，浮林塔清楚地看到，朴楚薇少校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盯着自己。那眼神形容不来，但着实让她十分不适。

        终于离开西方的中心城了，浮林塔就近坐到了一个空座上，如释重负。她从衬衫的口袋中掏出一本袖珍的小书，看了起来。

        不远处，几个士官掏出了扑克牌，开始嘻嘻哈哈。漫长的旅途中，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金在焕少尉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浮林塔这才觉得有些口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没喝过一口水。

        “谢谢。”

        浮林塔拧开水，大口大口直接喝了半瓶。

        金在焕见她喝完水，恭敬地问：“我可以坐在您边上吗？”

        “请坐。”

        金在焕便规矩地坐下了。浮林塔看书，他看风景，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但金少尉好像一直想说什么，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浮林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在火车向蒙特西亚山脉上爬行时，她合上了书。与此同时，金在焕会意，立刻将视线从车窗外的风景上拉回。

        “中尉，昨天晚上的晚餐会您没有参加。”

        “是的。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告辞了。”

        “啊，是这样啊……”

        金在焕一副没话找话的样子，这让早就习惯了军队中效率至上作风的浮林塔倍感不适。

        她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朴少校在餐会上说，要让您以后……负责所有关于尤洛菲的案子。”

        “什么？”浮林塔握着书的手立刻垂下，腰也条件反射地弯了一下。

        “我们都很震惊，但……她好像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们不知道……”

        浮林塔打断了他：“她已经上报给中央了吗？”

        “好像，信已经发出了……”

        浮林塔眼前一黑，像被打了一棒似的。金在焕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朴少校突然将国际上最棘手的案子塞给自己？为什么？在世州警卫司的评价体系中，警司长的功绩与所接受的案子死死绑定。如果没有完成，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将面临严重的后果——各类刑罚。

        从今天清晨尤洛菲逃跑的手段中便可看出，这女人不愧是“世纪大盗”，手段高明得很。上次，自己抓到尤洛菲只是偶然，以后大概率连碰都碰不到这女人，更别提再抓住她了。更何况，照尤洛菲这个犯案频率，以后自己所有的案子估计都是关于她的，岂不是会一直失败？

        浮林塔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也开始缩小。

        “中尉，中尉！”

        金在焕拧开水，飞快地送到浮林塔嘴边。浮林塔赶快抿了几口水，终于镇定了些许。

        山谷传来了制铁厂叮叮咚咚的巨响。这响声让她想起了皮鞭。

        她突然明白了少校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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