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灾星

林啸为人彬彬有礼，简宁和他简单聊了几句，立即感觉到，对方的确是那种非常容易得到他人好感的类型。只不过，有一些疑虑始终压在心底，让他无法对这个人产生太多好感。

        他总觉得，祖飞的死和这个人有关系。如果他们之间只是身体关系，那么祖飞死后这么多天，他始终不出声，不在乎，似乎也理所应当。可是，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追悼会上？

        如果真的不在意，他没必要特意做这样的面子工程，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他。

        祖飞为什么自杀，他知道多少内幕？甚至，他又在其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

        但简宁知道，他没有证据也没有立场冲上去质问，因此只能把所有的想法积压在心里。但本就不畅的心情也由此变得更加压抑，眼看着林啸默默走到人群的末尾，他也无力再迎接其他来者，大步走回了室内。

        萧白等待房间里，看他脸色不对，马上把他简宁拉到身边坐下，一下一下拍着后背安抚，他才终于觉得胸口的闷重感好转了一些。

        半个小时之后，追悼会正式开始。祖飞没有亲戚，简宁就站在了第一排，而萧白则出于避嫌，并没有露脸。

        然而站定后，身边却忽然有轻风乍动，一个人和他并排站在了第一排。简宁以为是林啸，心中一动，然而扭头一看，却微微怔住了。

        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林啸，而是意料之外的人。

        李逸。

        祖飞生前提醒过简宁小心李逸，如今再次回忆起来，又是一件令人心痛的往事。但简宁此刻心中更多的却是警惕，李逸和他、和祖飞的矛盾都非常尖锐，他不知道这个人特意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想送祖飞最后一程，还是别有用心？

        但李逸比他想象中安分，不至于立即动手开始大闹整个追悼会。流程渐入佳境，就在简宁以为李逸真的会安静地参加完这一场追悼会时，他却忽然靠近简宁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祖飞，是怎么死的吗？”

        司仪在台上演说着什么，盖住了台下着小小的窃窃私语。简宁却浑身冰凉，扭头时脖颈几乎有些僵硬。“你……”

        李逸侧着脸，没有看他，嘴角却轻微地扬了一下。“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也不会去做那么直接的事情。”

        简宁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笑笑，“我知道祖飞是怎么死的。想听听看吗？”

        简宁的喉咙发不出声，维持这样僵硬的姿势看着他。

        对方嘴唇翕动，继续说，“你和他很熟，应该也听说过，他被人包呃养的事。你可能也第一时间觉得，杀了他的就是那位金呃主，不过我要告诉你，事情并不仅仅只是这样的。”

        “杀死他的，是这个圈子。确切地说，是包呃养他的人，同时是我，同时也是你。”

        “你知道为什么他背后有人，在圈里还混得那么差吗？因为要是没了背后那个人，他会混得更惨，甚至成为所有人的玩物。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比你想象中黑暗，没有背景的人来到这里，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被吞噬。”

        “我的确很幸运，我的家族让我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站稳脚跟。当然，被你借此整倒，也算是我该有此一劫。但你，和我比起来——你觉得你自己如何呢？你觉得，你自己算是个好人吗？”

        “我告诉你，你同样也是这种环境的受益者。你背后的人给了你比祖飞更大的地位和权力，让你同时在无意识间成了一个隐形的加害者。”

        “买水军，塞资源，你以为你自己不算特权吗？你和祖飞一样被人包呃养，可惜，祖飞哪怕是再修八辈子的福，也修不来你背后这么体贴的金呃主。”

        “所以，简宁，要说到特权，你可也不能例外啊。你想知道是谁逼死了他？你得问问你自己。”

        简宁如鲠在喉，拼尽全力才让自己保持身形稳定，没有站不稳瘫软下去。

        他知道李逸这番话不可能是真的为了祖飞着想，更多的不过是在动摇他的心。

        但他仍旧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和祖飞在一起的细节，想起他一遍又一遍地打听自己和萧白之间的事想起他认真听着自己所讲诉的所有小小的故事，想起他满脸艳羡地说“你能拥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他在听那些故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羡慕，还是愤恨——为什么每个人生来都不平等，有些人注定一路顺风，有些人却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无法得到？

        萧白能给他买通稿，同样就可以帮他争取到很多资源。网络上那篇檄文，初看觉得荒唐，再细想，却又觉得十分可怖。

        在他没有想到这些关联的时候，在他安心享受利益的时候，已经是在无意间抢夺别人的利益了。祖飞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为了那些利益头破血流，甚至丢掉了生命，但如果这个圈子是另一副模样，他会不会活得更加轻松一点？

        这所有的冲击令他有些神思恍惚，甚至忘了去问李逸，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萧白的事。从而他也不知道，其实他的背景在整个圈子里，早就成了众人皆知的事情，只有他自己以为隐藏得很好。

        李逸不知道何时悄然离去，他竟然也毫无察觉。这一场追悼会，最终在他的浑浑噩噩下结束了。

        简宁心情不畅，匆匆对所有来人道了谢，就回到房间。萧白意外地没有在房间等着他，不知道去了哪里，简宁以为他大概有私事，没有急于召唤他回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想要转换一下心情，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网络上搜索祖飞的名字。今天的追悼会举行之后，他希望能有更多人记住这个人，希望能看到更多人为他哀悼。

        然而，话题之下的评论却令他的心情更加跌至谷底。

        ——“追悼会？有点哗众取宠吧？人都不在了，还要再借人家的名字吃一次人血馒头吗？”

        ——“哈哈，简宁是不是有点像个灾星啊，怎么每个跟他合作过的都没好结果？表面上是追悼会，该不会背地里悄悄做法辟邪吧？”

        ——“啧啧，这件事里，谁不是好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搞什么追悼会，不如拿命偿好啦！”

        简宁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其实评论中并不全是这些恶毒的字眼，更多的人仍旧在为他说话，但是，也许是刚刚李逸说过的话在作祟，这些尖锐的内容似乎比平时更能刺破心脏，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一种清晰无比的自我厌恶和恐慌。

        他努力想平复自己的心情，手机却不听话地掉落到地上。简宁跪在地上捡起手机，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竟然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剧烈地哆嗦着，手机在眼前几乎有些泛花，连一个最熟悉的号码都无法顺利的拨出去。他的身体靠着椅子腿，剧烈倒气，心底竟然生出某种异常奇怪的感觉。

        他真的，是那个害死祖飞的人吗？他真的满身罪孽，必须要偿命才行吗？

        忽然身后的房门咔哒一声响动，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简宁已经瘫软在地上，没有力气回头，却听见身后那脚步一下子急促起来，一路叮铃咣啷的声响，似乎撞开很多东西，直奔到他的身边。

        意识恍惚间，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对了，高中时他们关系亲近起来的转折点，好像也是这样的事情。自己哮喘发作，他撞开门冲进来救自己——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会赶来救我的，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简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一把抱住，眼前随即出现萧白放大的脸。他的表情似乎很是急切，声嘶力竭地在吼着什么，但简宁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只有被他握住的手掌温度缓缓复苏，他想，如果我真的死了，这个人会很伤心的。

        如果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个人，相信我不是坏人，那一定是他。

        他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简宁再醒来时，人已经呆在医院里。

        萧白一如既往抛开工作，坐在他的床边，确保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自己。简宁也的确在看到他的瞬间变得安心，仿佛确认自己回到了一个安全地带。

        萧白贴心地帮他擦脸，给他倒水，看着他脸色慢慢好了一些，才握着他的手，满脸担忧地问他，这次病情怎么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以往除非严重的刺激，你不会激动到晕过去的。怎么回事？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简宁不想让他担心，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也许只是太想念朋友了吧。”

        萧白俯下身，贴着床轻轻抱住了他。“都怪我，如果我一直守着你，你也不会难受到那种地步才被发现。对不起，下次，这样特殊的时刻，我一定不会放着你一个人了。”

        简宁被他抱得浑身温暖起来，抬手也回抱住他，用自己的脸颊贴住了他的，姿势亲密无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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