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牺牲

角色就在这种混乱之中决定好了。

        接下来四个人开始排练，但互相对戏时，另外那两个人依然插科打诨，不好好配合。祖飞不敢吭声，而简宁每说三句台词就得停下来制止他们一次，即便好脾气如他，也忍不住气得叹气。

        祖飞知道那两个人根本不可能会好好配合，他们两个经常在休息时间躲在宿舍里互相对戏，就是存心要给简宁添堵的。他又不敢说出来，只有简宁惨了，浪费自己的时间听他们胡闹。

        但没有人知道，简宁不想接受这个角色，是有其他原因的。

        这是一个教师角色，因为教学期间遭遇一些流言，而不得不离开教学岗位的片段。他自己有过相似的经历，总是很难接受相似的表演。

        排练时间只有短短一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状态不好。一周之后迎来考核，只能硬着头皮上台表演。

        令他意外的是，那两个从不好好练习的队员在台上的表现却非常认真，反而他自己因为提前没有心理准备，有些接不住戏。

        表演一结束他就知道不好，评委说了什么完全没能听进去，心跳如雷地等待成绩，而等到真正看到的那一刻，他几乎眼前一黑。

        总排名16，小组排名并列倒一，另一位是祖飞。

        简宁做了二十几年的优等生，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差的分数，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就一个人闷头躲在床上，第二天一整天都没出来过。

        那一整天没人过来打扰他，也没人安慰他，平常围着他转的人仿佛都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到了晚上，祖飞站在宿舍门外，踌躇很久，才敢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他蹲到床边，把手里端着的一盒炒饭往对方的方向递了递，小声说，“吃点东西吧，简宁，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简宁没反应。祖飞以为他是不喜欢炒饭，难得胆大一次，轻轻拉下他蒙着头的被子，说，“简宁，你想不想吃巧克力？我去帮你买吧。”

        简宁一下子有点鼻酸，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祖飞被他吓了一跳弹开，但还是说，“简宁，你别伤心，别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

        简宁却反问：“他们说的话？”

        祖飞：“啊？你，你不是因为那个在伤心吗？”

        但简宁已经顾不得其他，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他是真的饿了。

        祖飞很意外，其实简宁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伤心，虽然说的确不大活泼，但脸上连一点泪痕都没有，他显然不是那么脆弱的性格。

        吃饭时他侃侃而谈，把表演时的失误给祖飞复盘了一变，表情没太大变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考核结束之后我想暂停我的练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所以一整天都没有出去过。不过这样一来，我的确想通了很多，我还有很多不足，这个成绩并不意外。”

        祖飞挠挠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没想到简宁原来在意的是这个，他还以为成绩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因为考核的真正标准，跟实力并没有那么大的关系。

        犹豫半晌，他小心地问，“你不问我……他们说了什么吗？”

        简宁头也不抬，“不用，我能猜得到。”

        “那，”祖飞有些意外，“你不生气吗？”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呀。”简宁说，“我和大家本来也就是点头之交，他们没有义务关照我，何况我的确不够优秀，成绩不好被嘲笑也正常。我没那么在意这些。”

        祖飞的想法其实和他截然相反。他可以接受成绩不好，甚至可以接受黑幕，却很害怕被人嘲笑，所以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样才不会被任何人当成靶子。

        所以他无法理解简宁这样的心态，也不知道该如何顺着他说下去，只能说，“他们，都是为了多一点镜头，所以谁受关注就跟着谁走。现在，恐怕都去跟着那个李逸了吧。”

        李逸这个名字简宁有印象，就是这次排名的第一名，似乎之前还主动和自己搭过话。简宁说，“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还是会关心我呢。”

        祖飞耳后发烫，不敢抬头，只能赶紧绕开话题，“其实……你真的不用太在意成绩的。参加这个节目的人，其实心里都清楚，比赛的结果是内定的，期间排名怎么样都没什么意义。”

        简宁一愣，终于回过头来，“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个内定的冠军，就是李逸呀。”

        简宁顿了半晌，终于笑了起来，“祖飞，这样开玩笑，万一附近有摄像头，你肯定会很麻烦。”

        “……是真的，”祖飞看他不信，有些急切，“李逸以前参演过很多有名的影视剧，获得过的奖项数不胜数，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家庭就是资源本身，是我们这个节目的赞助商之一。和这样的人同在一个节目里，我们怎么可能翻身？”

        简宁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沉默许久，才问，“那，大家为什么还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为了曝光率，”祖飞蒙住眼睛，久久才说，“我们都是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人，为了在这个圈子里存活，为了能有机会露面，争得头破血流。即便在这个节目里注定只能是背景板，但有机会来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他摇摇头，“我们这些人，能分到的蛋糕，也仅仅只有这么多而已，最大最华丽的那块，永远都是别人享用的。简宁，你不是圈里人，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来这里？”

        简宁垂下睫毛，说，“为了……还一个人情。”

        “就这么简单？”

        “嗯。”

        “你……”简宁有些意外地看着祖飞露出平常不常见的、一种复杂隐忍的表情，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整个人竟然有种难得的强势。

        “你真的不该还这个人情，”他缓缓地说，“他是在害你。”

        简宁立即失笑了。

        让他来娱乐圈的是萧白，对方帮了他那么多，他当然不会觉得萧白是在害他。祖飞并不了解他的情况，但似乎颇为义愤填膺，简宁很少有机会看他连续说这么多话。

        尽管对方所说的内容，竟然越来越令他意外。

        “简宁，其实……你也许不知道，”祖飞压低声音，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继续说，“我是被人包氧着，才有机会进入这个圈子的。之前和你说的，我必须每天联系的人，就是我的老板。”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你每周出去见面的人是你的老板吗？那时我先入为主地以为你和我一样，所以才选择这个圈子……但后来发现是我误会了。”

        简宁怔愣道，“你……你这是在……”

        “你放心，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自己不干净，我有这种自觉。”他淡淡一笑，“只是你，我和你相处一个多月，知道你的性格，你是真的很干净。你想不到这个圈子背后的腐烂样子，这一行很多事情都是约定俗成的，要不然，你就自带资源，要不然，你就得牺牲点什么才出得了头。”

        “我和你说这些，是不希望你继续踏进来，不希望你被污染。这不是因为我嫉妒你，我承认我是嫉妒过你的……但是，那和这件事无关。”

        简宁望着他，巨大的惊愕过后，表情逐渐转变为一如既往的柔和，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久久，才问，“你是希望我退赛吗？”

        祖飞摇摇头，又点点头。“退赛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你不走，你之前那么风光，李逸肯定会想办法对付你的……”

        “按你说的这样，我走的话，他就不会对付我了吗？”

        祖飞哑然。

        简宁笑了笑，竟然说，“我不会退赛的。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走了，你一个人会很孤单。”

        祖飞怔然望着他，怔然听着他这句没头没脑的理由。

        不是因为什么年轻气盛的“不畏强权”，不是因为虚伪的梦想或者那个纠缠不清的人情，而是因为自己，因为这个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普通人。

        祖飞并不高看自己刚才那一番自我剖白，他觉得行业里做这个的不新鲜，简宁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但他又知道简宁不是那种会顺应那种气氛说些虚伪的好听话的人，正因如此，他的理由才更显得真心和可贵。

        ——他其实很聪明，什么都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被排挤的事，所以一直以来才那么照顾自己。

        祖飞钉在原地，竟然反而觉得无措，说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自惭形秽。

        简宁终于站起身，摁着祖飞的肩膀，把他摁到了椅子上。他的表情依然非常平淡，仿佛并不清楚他刚才那句话对另一个人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祖飞，你今天和我说过的话，我会当作没有听到过。”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不好评价或给出建议，但是，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都是值得努力的。祖飞，你太悲观了，有时候看待问题的方式，会决定你前进的限度。”

        他拍拍对方的肩，“明天开始，训练时间结束后，我们两个人在宿舍里做一些交互练习吧。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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