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交易

很快到了电影开始的时间，两人进了场。

        周远始终保持警惕，有些紧张简宁会不会因为这部恐怖片吓得晕厥。这不怪他小题大做，他印象中简宁一直胆子很小，平常是经不起吓的。

        高中时，有一次几个同学约好一起出去玩，想逗逗简宁，故意没告诉他去的是鬼屋。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一点，不得不进去了，所有人都等在门口偷笑，以为他会吓得尖叫着跑出来。

        但没想到并没有，他进去之后足足好几分钟毫无动静。同学们终于察觉不对劲，急忙进去找他，才发现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嘻嘻哈哈的闹着他玩。只有萧白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众人抱起他就跑，把人直接送到了医院。

        他们这群小孩子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恐惧到极致时看起来反而会异常平静，仿佛无事发生，实际上早就已经浑身僵硬，连呼吸都被动停滞了。

        那天如果不是萧白反应快，很可能简宁会就会因为哮喘发作，就这么死在他们眼前。

        而那是他们这些同学相处三年来，第一次知道他有哮喘的事。

        周远记挂着这件事，始终都关注着他的反应。不过简宁看上去却真的完全不紧张，在满座惊呼声中表情平静，呼吸也均匀稳定。

        看到一些场景时他甚至会心一笑，拍拍周远的手臂示意他看屏幕。

        周远的心终于稍微定了定，顺着他的手机看过去。然而这一看之下，他却结结实实怔住了。

        荧幕上的，竟然是一张和简宁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疏通他的大脑，让他想通了很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

        在巨大的震撼中，在电影院的小小骚动中，周远移不开视线，却听到身边的简宁轻轻开了口。

        “周远，其实，这三天我想了很多。能和你一起，有这样一段记忆，我觉得真的很幸运。已经足够了，我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周远终于把黏在荧幕上的眼睛收回来，望向简宁。

        他有些无法理解简宁的意思。

        然而简宁并不解释，只是望着他，眼底有盈盈光辉，笑容却带上他看不懂的落寞。“我是说……能离开他的只有一种方式，我不会再做愚蠢的尝试了。”

        “谢谢你，周远。你帮过我的这些事，我都会记得的。”

        周远无法回答，一切尘嚣仿佛都离自己远去。

        他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却似乎什么也没懂。简宁的话说得模糊，只有一个意思清晰无比，他要走了。

        他计划的未来里，并没有打算和自己两个人一起。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周远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无论是简宁吻他，拥抱他，依赖他，甚至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都不能使他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发生任何改变。

        一切本来就都是他自说自话，自己幻想，简宁从没有给过他什么奇怪的承诺。

        他从那个别墅里逃出来，不是为了和老同学私奔，而是为了远离萧白。而他那样恨萧白，也并不是在期待爱上下一个人。

        反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其他任何人。

        周远努力劝说自己接受这一点，然而别开视线时，仍旧忍不住热意涌上眼眶。

        “那你……以后，要怎么办？要一个人离开，到其他城市去生活吗？”

        简宁认真想了想，说，“嗯，是个不错的提议。”

        “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需要留给你一些钱吗？”

        简宁说，“不，不用。之前的钱，我都会还给你的。”

        他把界限划分得如此分明，态度却如此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一些普通的家常。

        周远努力对他绽开一个微笑，把某种酸涩强压在心底。“那，明天早上再走吧？今天晚上我再给你买点夜宵好不好，想吃煎饼果子吗？”

        简宁点点头，“可以，你看着买吧。”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拍拍周远的肩，“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周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瞬间有种跑过去拉住他的冲动，却最终还是没有动身。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这座小城市并不发达，街道不算宽，来来往往的人却熙攘热闹。此刻他们都纷纷驻足，围观着一辆停在电影院门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级轿车。

        这样的车子，对于这个小城市来说，是只有可能存在于广告牌里的。然而车主对它似乎却没那么怜惜，车身那不知道是被撞的还是被踹出来的小坑也没有被修复，本人更是直接坐在引擎盖上抽烟，烟头燃尽时随手摁在车头熄灭。

        人们讨论车子，也讨论这个身材高大、样貌潇洒出众的年轻男人。他已经坐在这里将近一个小时，是在等人吗？还是在故意秀他这辆名牌车呢？

        但紧接着他们的疑问就得到了答案，一个大夏天穿着素色长袖长裤、漂亮得非常惹眼的男人从电影院走出来，年轻男人看到他的瞬间，立即挺直了腰背。

        他们互相对视着，并没有人先开口说话。气氛却仍旧耐人寻味，仿佛有种无形的纽带将彼此紧紧连结，令人不由自主地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人们以为他们之前其实并不熟悉、其实只不过是不小心多看了对方几眼的时候，那个手里的烟快要烧到手指的车主终于先一步发话了——

        却是一句相当惊世骇俗的话。

        “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砸了这个电影院了。”

        对面的漂亮男人并没有多少意外，反而爽朗笑了起来，“我知道。忍到这个时候才准备动手，真是难为你了。”

        简宁对萧白手下的人再熟悉不过了，其实萧白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他的人潜进电影院里的时候，简宁立即就能发现。

        但他还是这样悠哉，一直等到电影快结束才舍得出来。是胆大包天，也是聊准自己不会真的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萧白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一个不留神，他就会再次消失掉。半晌，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值得吗？”

        简宁显然是听懂了，回答，“我认为很值得。”

        他抬头看天，仿佛依依不舍这小城市的空气一般，深深呼吸了一口。“你既然是为了我来的，那么我跟你走，你就不要再去打扰无关的人了。”

        萧白不发一语，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值得？为了他而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样神秘的对话更加勾起旁人的兴趣，各种猜测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两位当事人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完全不在意。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简宁忽然顿了一下，“借我一点钱吧。”

        萧白那张雕塑般的脸难得有了些许松动，似乎觉得很是难得也很有趣，“你要多少？”

        简宁给出一个四位数。

        萧白立即笑了。简宁在他的掌控下从来一穷二白，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值得重视的数字了。

        但他仍旧简明扼要地回答，“不行。”

        围观的人们不禁屏息——他开得起那么贵的车，这点钱都舍不得借？难怪为了人家过来人家都不爱理他！！

        简宁立即也笑了起来，面上看不出什么恼火，只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副驾，忽然抬脚踢中车门，“嘭”的一声巨响。

        “那我跟你做交易！”说话的音量却毫无征兆大了起来，暗含巨大的怒意，“做几次你能给我这个数？！”

        简宁不愧是曾经做过演员、在没有任何表演训练的前提下，就能以容貌引起轰动的人。他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慵懒又迷醉气质，能够将他与别人轻易区分开来。

        就像现在，他只是在毫不掩饰地发泄，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感，反而有种破碎般的美感，甚至胜过千万种俗套的勾引，让人心痒难耐。

        所以萧白最终还是笑着摇摇头，离开引擎盖，轻柔帮他打开那扇被踢得愈加变形的车门。“一次就可以。我们回家慢慢谈。”

        在周远还坐在电影院里，望着荧幕里的简宁发呆，心里盘算着和他一起的最后一晚应该如何度过、夜宵应该如何准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简宁为了还给他最近消费的几千块钱，已经坐上了萧白的车，提前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分别，会是他们这一世的永别，而临别时他没有出声叫住对方，会让他后悔到最后一刻。

        萧白彻夜开回了h市的别墅。

        萧白这次显然心情大好，把出逃三天的金丝雀亲手抓回来时甚至没有粗暴地把人扔到床上，而是相当和气地引他进入了卧室。

        简宁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即便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萧白提出要求时，也仍旧忍不住呼吸一滞。

        他要自己主动脱掉衣服，被他拍下照片。

        这对于他来说，真是最适合不过、也最直接深刻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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