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桑果今日接近晌午时，正准备去园子里摘两根黄瓜，好回屋跟阿婆蘸酱吃，却刚走到黄瓜架子旁，就见隔壁的小枫一溜烟从外边跑了进来，朝她喊道：“果儿，走啊！咱们跟大牛、豆豆，还有狗子他们一起到南塘边去摸鱼啊？这时候鱼最肥啦。”

        桑果有些心动。

        南塘在东遥村的西南边，是大瑶山的山溪淌下来，在山脚下汇成的一个水塘。

        水塘外围水不深，里边好多被山溪冲下来的鱼虾，还有河蚌、螃蟹等。大孩子、小孩子们都喜欢去那边摸鱼，尤其是秋季鱼肥之时。

        “阿婆，我晌午饭不吃了，跟小枫出去玩了！”

        桑果只想了一下，就决定要去，便跟阿婆招呼了一声。

        阿婆想着头午桑果朝食吃的晚，这会儿可能还没饿，就站在堂屋门口朝她点了点头：“去玩吧。但记得早些回来，别等饿到不行再回，那样该伤胃了。”

        “嗯！知道了阿婆。我们走啦！”

        桑果便跟小枫还有村里的一群孩子一起去了南塘。

        到了南塘边，他们就玩疯了。

        眼下时节虽已是秋季，天气渐凉，但秋老虎的威风还在，尤其晌午这会儿，天气最热，玩水再好不过了。

        村里年纪大些的孩子都在帮家里秋收，所以今儿跑出来玩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娃娃。

        因此他们除了玩水，根本摸不着啥大鱼，顶多在水塘边的泥地里踩来踩去，踩出几只河蚌来。

        但这已足够令桑果快乐的了。

        她今日上身穿了一件粉色小褂，下身是一条浅绿色粗布裤子，这会儿裤脚挽到了膝盖，一双白玉似的足踝，就在清澈的水塘里欢快地乱踩了起来。

        连她头上扎的一对儿小揪揪，都跟着颤来颤去。

        便从这一刻开始，桑果那张粉扑扑的小包子脸上就没断了呵呵呵的笑。

        这样，一群孩子一边摸鱼一边撩水，不一会儿就嬉戏打闹到了一块。

        一玩起水来，大家哪还记得什么时辰？

        玩着玩着都没人注意，天边日头渐已西斜，晚霞早铺开了大半边天。

        便在此时，桑果狠狠打了个喷嚏：“阿嚏！”

        “果儿，怎么了？别是凉着了吧？”

        小枫原本正在跟大牛互相撩水打闹，突然听见桑果打喷嚏，就立即跑过来紧张问道。

        桑果揉了揉鼻子，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事。可能什么人在叨咕我呢吧。”

        小枫见桑果真没事，就又拉着她玩起了水。

        “果儿，你瞧，那边有两只大螃蟹，等我给你抓过来。你不是最喜欢吃螃蟹了吗。”

        小枫一边说一边看准时机，弯腰快速出手，将塘底从石头缝里跑出来的两只螃蟹给捡起来，扔进了一旁的一个藤篓里。

        桑果有些惊喜地盯着篓子里的螃蟹，想碰又不敢碰的只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它们的壳。

        小枫见了，就嘿嘿地笑：“果儿，这白天的螃蟹少，等哪天咱们晚上来，扎一根火把，将火把往这塘边一照，就能爬出一堆堆的螃蟹来。到时候，咱们只管低头往篓子里捡就是了。捡到的螃蟹，肯定能管够你吃。”

        桑果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便觉只想想都很开心，就眯起眼，笑着朝小枫重重点了点头：“嗯嗯！”

        可没一会儿，她嘴角就塌了下去：“可是，可是，晚上我阿婆肯定不许我出来玩啊。”

        小枫挠了挠头，但很快他无所谓道：“嗨，那有啥？到时候我和大牛他们来捡螃蟹，捡完，再都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桑果一听，嘴角便又翘了起：“好！但也不用都给我送去。阿婆和我吃不了那么多，只送几只便可。其他的，你还是都留给你爹娘和哥哥们吃吧。他们天天下地好辛苦。”

        “嗯！”小枫嘿嘿笑着应了。

        又过了些时候，一群孩童仍玩得开心不已，却没人发现，水塘东边的小路上，正匆匆跑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少年脸色铁青，眉头紧皱，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刚刚，当奚柘听到桑阿婆说，桑果跑来了南塘后，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身体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瞬间飞奔了出去，完全不受任何控制。

        一路上，奚柘周遭一切都看不到，只脑海里全是上一世，桑果冷冰冰、湿淋淋躺在那时的情景。

        他吓坏了，实在怕极再见一次那种情景。

        直至飞奔到南塘边，于一群稚童中看见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奚柘胸腔里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些。

        但他仍一刻未停就冲了过去。

        桑果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的小枫在那摸鱼呢，突然，她耳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踩水声，身侧也好似被谁带起了一阵风，可还没等看清什么，自己身子就忽地一轻，整个人便不知被谁给抱了起。

        “果儿！果儿……”

        一道焦急到发颤的声音传进了桑果的耳朵里，惹得她下意识眨了眨眼。

        咦，是柘哥哥，他也来摸鱼？

        桑果还在懵懵地搞不清状况，身子就已被奚柘一把扣进怀里，还越抱越紧，不一会儿胸口就透不过气来。

        奚柘却丝毫未觉，只口中一直不停念叨着：“没事了！没事了！果儿没事了……”

        一旁小枫看到，突然朝他大喊：“大哥！大哥！你干嘛呀？果儿都快被你给勒哭了。”

        小枫这么一喊，倒让奚柘清醒了几分。

        奚柘赶紧松开手臂，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小女娃。

        “咳咳……”桑果终于能呼吸了，便忍不住狂咳起来，“木头哥哥，你干嘛啊！你差点勒死我。”

        因为奚柘的柘字，取自他家门前的一棵古柘树，所以此前桑果一直偷偷私下里喊他木头哥哥。

        平日里她不敢当着他面喊，但今天她有些生气，就脱口而出了，谁叫他一来就差点勒死她。

        对了，他早上还笑她被公鸡撵来着，这笔账也得算上。

        奚柘稳了稳心神，当确定怀里的小女娃身上没一丁点事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旋即，他一言不发，抱起桑果就往回走，也不顾身后小枫追着不停地问怎么了，更没去看周围那群被他惊呆了的孩子们。

        只在经过他们时，低吼了一声：“都回家！”

        顷刻，孩子们便被吓作鸟兽散。

        奚柘走得很快，他身高腿长，小枫根本追不上，几息间就被落在了后边。

        等身后没了人，奚柘才慢下来，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女娃，却看到小女娃都快被他吓哭了。

        桑果真的被吓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奚柘。

        这一路她被他抱着，仰头就能看到他那张凶极了的面庞。

        紧锁的眉，铁青的脸色，紧闭的薄唇，都令奚柘看起来，跟庙里佛祖身旁有些个面目狰狞的罗汉似的，吓人极了。

        他到底怎么了？

        奚柘低头看见桑果的一双眼，正怯生生在望着自己，眼底还兜着一汪泪，小嘴也瘪着，一副要哭不敢哭的小模样，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脸色大概太凶，应该吓着她了。

        上一世，奚柘最后做到首辅之位，朝堂之上只要他脸色一落，几乎无人不怕，胆小一些的官员甚至连腿都会打颤，所以他此刻绷起脸，虽这张脸眼下还显稚嫩，却也足够吓坏这小姑娘的了。

        奚柘连忙缓和脸色，改为单手托住桑果腿弯抱她，再用另一只手拢起袖子，探到小丫头眼下，帮她擦了擦刚溢出来的泪。

        “乖，别怕！木头哥哥不是要吓你，是被你吓到了！”

        桑果眼下泪珠还没断，就不解地扬起头，她齉着鼻子怯怯问道：“我吓你什么了？”

        奚柘又帮她擦了擦鼻子：“果儿，再不去水边玩了，好吗？答应我，再不去了！”

        “为何？”桑果不客气地将鼻涕都蹭到了他袖子上。

        “因为……”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啊！你抱着果儿跑嘛啊？后面大牛他们都起哄呢，说女娃叫男娃抱了，就得嫁给他，你快放下果儿啊！”

        小枫的声音先从后边追上来，打断了奚柘的话。紧接着他人影也出现了，跑得那叫一个气喘吁吁。

        奚柘抱着桑果，回头看了眼小枫，这次他倒是等了他。

        待小枫跑到跟前，奚柘脸色当即一寒，开口喝道：“你喊果儿什么？没个记性？谁叫你带果儿去水边玩的？再有一次，我打断你腿！”

        “呃……”小枫正半弯着身子，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喘气，突然被奚柘这么一喝，他一下子噎了住，“我，我叫习惯了，一时忘了改。可，大哥，我们以前总一起去南塘玩，也没见你管啊。”

        “还敢顶嘴？以前没管，那是我的错，现在开始，我便要管了！”

        “奚枫！你多大？果儿她又才多大？若今日你们两个真滑进了那塘子里，谁来救你们？指望塘边的那几个小屁孩？

        “便不说从前，只说今年，南塘边都已滑进去多少个邻村的小孩子了，你会不知？

        “奚枫，你听着！别人家小孩我管不了，但奚家和桑家的，你们两个我都还管得了！”

        这回，小枫是真不敢再还嘴了。

        因为他一下子想起不久前，隔壁村有一个孩子掉进南塘里，救上来后就没气了。

        那孩子他们还曾一起玩过呢，如今却变成了西岗边的一座小坟。

        但不敢还嘴是不敢还嘴了，可他见自己大哥紧紧抱着桑果，桑果又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就抖胆道：“那，大哥，你先放下果儿……姐姐吧。要不被后面的孩子们看见，他们又该乱起哄了。”

        奚柘却没动，他只垂下眼，冷冷看向小枫，将小枫看得浑身发毛才道：“奚枫，你记住！旁人怎样那是旁人的事，只自己没做错，又与旁人何干？”

        小枫一愣：“嗯？”他不懂。

        奚柘便又道：“奚家与桑家，向来亲如一家，那桑果便如我妹妹一般。我自己妹妹惊了水，我抱她回家，可有什么问题？”

        这回小枫倒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朝奚柘怀里的桑果张开手臂：“果儿姐姐，那剩下的路，便由我抱你回去吧，好让我大哥歇歇。”

        既然果儿是大哥的妹妹，那便是他的姐姐，他自然也可以抱。反正他个子都已经比她高了，肯定抱得动。

        “不要！”

        折腾了这么半天，桑果又吓又气，根本不想再理这兄弟俩。

        她只想赶紧回家去，让阿婆抱。

        “放我下来！我才不要你们抱呢！”

        奚柘见桑果挣扎得厉害，怕小丫头摔着，就放下了她，可旋即他又牵起她的手，不许她离了自己身侧。

        而后这一路，也不管小丫头再怎么不乐意，他都始终未松手。

        小枫则讪讪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走着走着，三个人就走到了桑家的院子前。

        结果院门才一开，大家还未及反应，桑果就猛地一甩胳膊，挣脱奚柘那只刚稍稍松开些许的手，哇地一声，哭着跑向了正站在院子里等她的阿婆。

        “阿婆！哇呜……阿婆，我要阿婆！我再也不要理木头哥哥了！”

        奚柘神情一滞。

        一旁小枫却捂着嘴偷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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