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再见自己三弟，奚柘内心里十分复杂。

        上一世，奚枫这孩子在九岁时被拐子拐了，此后经年没有任何消息，成了他们一家子心中的痛。

        也因此，奚柘爹娘双双早逝。

        后来，当奚柘再遇自己三弟时，已是京中。

        彼时这孩子已成了一个小太监，一个因染了时疾即将病死而被轰出皇宫的小太监。所幸，不经意间他被桑果救下，最终得以活了下来。

        再后来，奚柘成为一代权臣，奚枫则再次进宫，成了一位连皇上心思都能肆意左右的大珰。

        但奚柘却知，那时的小枫并不快乐，就像他，那时也不快乐……

        “哈哈哈……果儿，你瞧你的脸，都吃得跟小坏一样花了。”

        小坏就是那只总亦步亦趋跟在桑果脚边的橘色大肥猫。

        听见小枫的笑声，奚柘脑海里关于上一世的回忆顷刻消散。

        他再看向门边此时还是稚儿，满脸童真，毫无上一世阴柔狠厉之气的小枫，虽心中一阵酸楚，却更多的是庆幸。

        既然重来一次，那么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自己三弟再丢一次，再遭一回那净身之痛。

        “哈哈哈哈……大花猫！大花猫！”

        笑声再起，奚柘收回心神，又看向桑果，便见门边的小女娃，此刻正吃着小枫带回来的烤蚂蚱。

        其中有些蚂蚱在烤时粘了些干豆秸烧出来的灰，就在她粉白的小脸蛋上抹出了几道黑。

        桑果被小枫笑了，就有些不开心，旋即将手中那串用狗尾巴草串的烤蚂蚱往对方手中一塞，气呼呼道：“不吃了！还给你！我刚刚跟柘哥哥一起喝了粟米粥，还吃了好些阿婆炒的韭菜蛋呢，这会儿再吃不下什么。这个，你就留着自己吃好了。”

        她本来便有些撑，刚刚是见小枫好心给自己带了烤蚂蚱，怕自己不吃，对方会不开心，这才勉强吃两口。哪想，他还笑她，那她干脆不吃了。

        小枫一听就有些急，立马伸手去牵桑果的手，想哄她不要不开心，却还没等碰到，就被自己大哥叫了住。

        “小枫，过来。”

        小枫朝自己大哥看去，眨了眨眼：“啥事，大哥？”

        奚柘故意板起脸：“还知道我是你大哥？进屋这么半天，可有看我一眼？”

        小枫挠了挠头，大哥这是生气了？

        他连忙走过去，摆出一副乖顺模样：“大哥，你可醒了，真是太好了！这几日，我和爹娘还有二哥，都担心死了。你身上可有哪处痛？我来帮你吹吹。”

        奚柘太熟悉奚枫这副卖乖的模样了，上一世，哪怕几十年后，这小子都已经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却当惹了他后，也是这副卖乖模样讨饶。

        想到上一世，奚柘就再绷不住自己那张唬着的脸，他面色一缓，伸手拽了拽小枫脑后的小辫，浅笑道：“马后炮。”

        小枫见状，知道自己大哥没生气，也跟着嘿嘿一笑：“大哥，刚才爹娘一到家，见你不在，便猜你可能是在这边，就叫我过来叫人了。要不，咱们快些回家吧。”

        奚柘也觉得该回了，就点了点头：“嗯，回吧，免得爹娘担心。”反正还来日方长。

        说罢，他站起身，朝桑阿婆再次道谢后，就要带小枫走。

        桑果见状，连忙从一旁拿起装了饭菜的大篮子，递到奚柘手边：“柘哥哥，别忘了带阿婆给做的吃食。”

        奚柘一手接了，另一手却突然探到桑果嘴边，用拇指轻轻帮她擦掉脸蛋上蹭的草灰，之后和声道：“谢谢娇娇。”

        桑果被叫得一脸茫然，柘哥哥以前从不叫她娇娇，甚至连果儿都叫得少，向来只桑果桑果这般直呼大名。

        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醒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奚柘谢完桑果，又转身看向桑阿婆：“阿婆，明早我过来帮您担水，您就别自己担了。”

        阿婆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这孩子，才刚醒，身体还弱着呢，担的什么水？快带小枫回家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奚柘听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笑笑便拎起篮子，带上小枫，朝门外走了去。

        桑果就知，他明早一定会来。

        小枫则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奚柘身后，走到院子中间，还回头朝堂屋门前的人摇了摇手：“阿婆，果儿，你们进屋吧。我先跟大哥回家，晚点我再过来送篮子。”

        这边，桑果和阿婆送走了奚家两兄弟，便一起进了屋。

        那边，奚柘带着小枫出了桑家的院门，却没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

        他转身看向小枫，面色严肃：“你是不是该跟桑果叫姐姐，怎可这般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

        小枫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半晌儿才嗫嚅道：“我，我不一直都这样叫的吗？大，大哥，你以前都没说过我……”

        见自己大哥突然变脸，小枫还挺怕的。

        奚柘听罢，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转回身，再次迈步朝前，却口中交待道：“以前没说过，那是我的不对，身为大哥，是我没教好你。但以后你记住了，桑果她比你大，你须叫她姐姐，这是伦常，绝不可悖！听到没有？”

        三弟的命运，自己要帮着扭转，但该教的规矩，这次他也要从头教起，免得又像上一世一般，一直没大没小。

        “哦……”小枫被训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反驳，只得点头应了。

        兄弟俩回到奚家，刚一踏进院门，他们爹娘奚庆山与何秀秀就迎了出来，后边还跟了老二奚槐。

        奚庆山人如其名，很高很壮的一位庄稼汉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站到那，就真稳如一座大山一般。

        何秀秀则是一位典型的庄稼娘子，能看出她少女时的模样应该很清秀，但经过这么些年庄户生活的打磨，脸上、发间早已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

        奚槐如今不过才九岁稚儿，哪怕跟着家人一起做了这么些日子的农活，却面庞依旧鲜嫩。他虽不似奚柘奚枫那般长了双开阔的雁眼，却是一副弯弯的笑眼，一瞧就个好脾气，性子实诚的乖孩子。

        三个人围着奚柘仔细看了一回，见他除了身子虚点，并没有什么别的大问题，这才都放下心来。

        待何秀秀再一低头，发现奚柘手上拎了个大篮子，就无奈地朝自己当家的看了去。

        “山哥，桑阿婆到底又给咱们带了晌午饭。都说过几次了，莫要她再操持，可她就是不听，总还这般的客气。她家粮又不多……”

        “罢了！”奚庆山开口打断自己媳妇，“带就带了。以后再多帮桑家做些活计也就有了。”

        之后他接过奚柘手中篮子，大手一挥，朝众人道：“都赶紧进屋！莫全围在这外面。赶紧用饭、歇晌，下午地里还有活呢。”

        拿都拿来了，总不能不吃不是？

        刚刚，他们一家子从地里回来，发现原本应该躺在西屋的大儿子不见了，就知这孩子可能是醒了，去了隔壁，便打算一起来找。

        但后又一琢磨，眼下都已这个时辰，若一家人过去，桑阿婆岂不要留饭？这才单单派了小儿子去。

        哪想，她老人家到底还是将吃食叫带了来。不就帮着割了几亩地的豆子吗，哪好意思总吃人家的？

        不大一会儿，堂屋的条桌上，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用起了饭。

        农户人家没有城里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平日里饭顿之际，反倒是一家人最开怀的闲聊时光。

        爹娘满眼希翼地聊着地里的农事，二弟奚槐、三弟奚枫则在开心不已地聊着豆田里的趣事，一家子和乐融融。

        默默看着眼前久违一幕，奚柘此刻心情是既复杂又激动，甚至都微酸了眼眶。

        上一世，自小枫丢了后，他们家饭桌上便再没了这样的欢声笑语，而只剩下了睹位思人。

        后来爹娘又相继过世，二弟为让他科举、仕途都无忧，也为找回小枫，就小小年纪吃尽苦头，只身跑出去跟人家学徒行商，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家里便只剩下了他和桑果。

        再到桑果被害，虽彼时他早就认出了小枫，却已是物是人非……

        傍晚时分，桑阿婆带着桑果来了奚家一趟，是来与奚柘正式登门道谢的，还带了番茄和鸡蛋。

        奚家夫妇自是不肯要，但桑阿婆不依，何秀秀实在没办法，便只好收了。

        不过番茄，却让奚柘直接拿到厨下，切成块，洒满白糖，又摆回了桌上待客。

        桑果眼巴巴地瞧着那碟糖拌番茄，虽嘴馋得不得了，可也忍住了，她愣一下没动。

        因她知道，自己是客，还是来道谢的，不能那么不懂事。

        然而，当长辈们都纷纷表示，自己不爱吃这东西后，她便见，柘哥哥只分了二槐哥和小枫一人一块，就将剩下的都拿到了她面前。

        “愣着干嘛？吃啊！这外番的果子他们都不爱吃，就只你我爱吃。我又刚醒，胃里还吃不下这样生凉之物，你再不吃，这东西可就要浪费了。”

        唔……浪费东西好像不太好吧。

        桑果正犹豫中，奚柘就夹了满满裹着白糖的一块，送到了她嘴边。

        “张嘴。”

        一时间，原本正聊天的大人们却都突然安静下来，全面带微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们。

        奚柘仿佛感受不到这些目光，但桑果却被看得满脸通红。

        她赶紧一口咬下那块番茄，之后就垂下眼，像只小猫似的，坐在那乖乖嚼了起来。

        一边嚼，她一边在心里小小埋怨：哎呀，柘哥哥真是的！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喂她吃东西？又不像午间，只有阿婆在。看吧，大人们都在笑话她呢。

        不过……沾了糖的番茄，怎么会那么好吃！

        桑果还在羞，她嘴里的番茄也还没咽下，却不知何时，小枫也悄悄凑了过来，他竟也学自己大哥，将他的那块番茄也喂到了桑果嘴边。

        “果儿，我的也给你吃。”

        桑果愣了愣，一旁看热闹的大人们也愣了愣，只奚柘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目光淡定地扫过小枫，声音里不辨喜怒：“奚枫，我与你说过什么来着？”

        小枫被吓了一跳，他手一哆嗦，筷子上的番茄就落到桌上。

        便在这时，奚柘的声音又起。

        “捡起来，自己吃，别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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