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吕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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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还有锅。
姬雅也来个脑未动,锅先至。
“铮——”
这是青铜剑和铁锅的碰撞,姬雅被整得虎口发麻,几乎就在同时,黑衣人近身舍弃掉了佩剑,来了急转身。
长剑划出一个圆弧,他袖口对着姬雅脆弱的脖颈就是一抬。
“姑娘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飞来个簸箕堪堪挡住他从袖口射出的三只袖箭。
簸箕口倾斜,里面的青菜鸡蛋种子碎钱一股脑砸在黑衣人的青铜面具上,蛋液糊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丧失了片刻行动能力。
姬雅死里逃生,真可谓是全身上下毛孔张开,冷汗唰的涌出来。
趁此机会,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铁锅“砰”的一声砸在黑衣人的头盖骨上。
黑衣人被她猛的砸得够呛,脚步踉跄一下,耳朵微动,举起长剑对准方向狠戾一刺。
“呼——”
风声破空。
没刺到。
姬雅早就砸完攥着口锅跑了,她像条虎口逃生的鱼滋溜一下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扯着嗓子嚎叫:“救命!救了个命啊!大庭广众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救命啊!大哥大姐小弟小妹救命啊!”
少女的求救声就像是滴入水里的墨,很快就晕染开来。
地上卖菜的摆摊的叫唤的,楼上喝酒的唱戏的拍板的纷纷都看过来,咸阳城市井百姓虽对刺杀见怪不怪,但是见这么弱小的少女都是于心不忍,何况老秦人骨子里都有份憨实和英勇的气性在。
很快就有人涌出来,对着姬雅道。
“快!快跑俺们店里来!”
“姑娘别害怕,待会儿马上就有黑水骷的来了。”
“什么人敢对小婆娘行刺,个没娘养的直娘贼!让老子会会他,诸位别拦老子!”
“快!姑娘找个地方躲躲!”
姬雅见搅混的目的达到,躲进条小巷子里,扶着土墙喘得跟个坏掉的破风箱一样,突然,有条胳膊从后面搭上了她的肩膀。
浑身毛栗子瞬间起来。
姬雅脚一软,头顶锅盖蹲在地上,就像是只大蘑菇,带着哭腔道:“别别别杀我,我老板真的很有钱。”
“”
后面的人沉默了一瞬,说道:“姑娘,方才是谁想杀你。”
不是方才的声音,姬雅顶着个锅盖旋了个身,抬头看着来人的相貌,从他腰间上垂下来的稻穗再到青色的莲花玉佩,劲瘦的腰肢再往上。
是个少年。
薄薄的眼皮,眼里不带半分笑意,嘴角也是平直的,当他搭下眼皮看她的时候,竟好似要在人心上划出一道痕迹来。
是极具攻击性的相貌。
姬雅这时没空欣赏帅哥,见到不是黑衣人,她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毫无形象的瘫软在地上,“戴着副青铜面具,穿着黑不隆冬。长得比我高两个头的男人,声音是磨砂质感。武器有长剑和袖箭,那袖箭射在个簸箕上。别的就不知道。”
性子怂。
但条理很清晰。
不是那种只会哭天喊地的女人。
少年对她印象不错,道:“走,去看看那个簸箕。”
姬雅知道他是想去查看袖箭,但是那有个追着她砍的黑衣人,后怕的感觉涌上心口,她摇头拒绝:“就在打铁匠门口。”
少年扯出腰间的莲花玉佩,出示道:“黑水骷陆掌司,陆鱼沽,姑娘不必害怕,我会护着你。”
黑水骷陆掌司是个什么。
姬雅没听过,约莫觉得是个当官的机构,看他这副公事公办的举止心下也多了几分安定:“好吧,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打铁匠门口闹闹哄哄的挤满了很多人,就连老铁匠也在伸着脖子看,地上有瘫碎了的鸡蛋液,蛋液混淆着蛋壳上面黏着很多种子,招来了群苍蝇,盘旋在上面嗡嗡嗡个不停。
有个背着簸箕的二八妇人站在蛋液的旁边,妇人盘着个发髻,头上别了个木簪。
穿着清苦,生得倒是俏丽,她正在对着人群张望,好似在搜寻着什么。
姬雅知道这就是刚才那个喊姑娘小心,救她一命的救命恩人,心下顿生感激。
越过人群,姬雅走上前去,“方才的事情,多谢姐姐。”
“哪有的事,我就损失了几个鸡蛋,救得条人命,举手之劳而已。”
妇人见到是她,笑道。又将右肩下沉,簸箕放在胸前面从里面拿出了三根袖箭出来,递给她:“大妹子啊,这是刚刚射进簸箕里面的箭,我给你拿出来了,现在这个世道啊还是乱的,看你穿的不错,到时候拿点钱去黑水骷查清一下,没有出人命黑水骷那些官老爷,是不会搭理你的,你只要多花点钱试试,是什么仇家也好理清,不能平白丢了命不是。”
是位生得七窍玲珑心,又善良又有胆识的姐姐。
姬雅对她的提点感动的无以复加,何况双方都只是个陌生人,她双手平举,就要接过,“谢谢姐姐,姐姐能否告知你我你的名姓,他日我必”
必字吐到喉咙口,卡在一半。
三根袖箭被只带有薄茧的修长大手一把抓过,官老爷陆掌司陆鱼沽毫无声息的插进来,他声线寡淡,转了转袖箭:“不花钱,免费。”
要是换平常,不花钱免费的东西,姬雅都要眼冒星光,外带欢呼一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但是现在官老爷这句话对上的是救了她的姐姐,俗话说民不与官斗那是有道理的。
姬雅怕姐姐遭了陆鱼沽的记恨,也不再追问她的名字。
不追问名字,但是在大街上冒然答谢钱财的话,孤身一个小妇人,在这热烘烘的人群中,难保不遭到有心人的惦记。
就在姬雅在又想报恩又极其为难间,小妇人提起簸箕背在后背上,笑道:“大妹子啊,我叫吕雉,本来来这买点好种子,打算明年有个好收成,但是种子都受潮了,不过啊,拿差一点的种子种也没事,能用。我还要赶趟牛车回家哩,大妹子不多说了啊,再见。”
说完,她给姬雅留了个坚韧的背影,只徒留姬雅惊在原地,眼眸瞪的溜圆。
她是是是吕雉?
是那个政不出户,天下安然无恙:刑罚少用,但是犯人也很少,百姓专心从事农耕,衣食也富足起来的,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的吕雉?
姬雅有种见到爱豆的感觉,恨不得上前拦住她要个签名。
可是身边有个官老爷,自己没准还没脱离危险,别把危险带给她人了,想想只能遗憾的放弃。
在旁边看了好久的老铁匠见到姬雅在发愣,上前犹疑道:“做大锅的贵人,你去看看你马车,你仆从好像出大事了。”
马车
对了,还有那两个侍女马夫。
姬雅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抱着锅狂奔到马车旁边,马车看起来无异常,马还在打着鼻响,只是掀开帘子一看。
马车里面赫然叠躺着面色发白的侍女和马夫,他们脖子都被根袖箭一箭穿喉,嘴巴张开,眼球突出,血迹喷洒在车内。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姬雅用力捏着铁锅。
马车一沉,跟随过来的陆鱼沽利落的上了马车,他蹲下身抽拔出两根袖箭,这两根箭被拔出的时候连着人喉咙那块肉都在凸出来。
两声皮肉的闷响过后,陆鱼沽拿袖箭在死者身上擦拭了一番,后端详道:“出自同一人之手,此箭做法精湛,且都正中喉心,毫无分厘,非训练有素,背景殷实的刺客不能为之。”
姬雅木木道:“能够查出是哪方势力吗?”
“咸阳城底下暗流涌动,三教九流颇多,何况六国复辟春风吹又生,要想细查怕是极难。”
姬雅心说秦始皇设立黑水骷这个机构,无非就是镇压咸阳之用,但是都眼睁睁死了两个人了,你们一句极难就能打发了,看来比我这个国师还能吃干饭。
“但不是不可以。”
陆鱼沽从车上下来,他手握长剑,身姿挺拔。冷淡却笃定道:“陆某的职责是守护咸阳城,守护这片安宁,需要的只是时间。”
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了。
整得姬雅以为他是个很大的官,但是她是见过秦始皇身边的官风的,那些个政治风暴中心的人,眼角眉梢都隐隐刻着附势。
就连说为国为民这种东西,都是只要说了上司听了开心就好,真真假假其实都无所谓。
哪像面前这个少年,对着工作这么热忱,应该是没有在官场上打爬多久。
姬雅虽这么想,但是对他还是很肯定。
就算是对这个黑暗对立光明,光明之下有阴影的世界有所了解,她还是想靠近拥有赤城之心的人,“我相信你。”
“你是宫里人?”陆鱼沽问道。
“是啊。”
侍女马夫都是宫装,他不难猜出来。
陆鱼沽将袖箭塞进胸前,眼皮子一撩道:“不远,我送你回去。”
姬雅正愁怎么回去呢,真是瞌睡来了送个枕头,她感激道:“那太好了,小女子多谢陆掌司。”
于是出去马车,回去步行。
期间陆鱼沽一直在用办案的语气问询,“你是哪个宫的?”
姬雅沉默了下。
她不想说自己大国师的身份,毕竟那个黑衣人可能牵扯的就是这个,那背后的势力可就太大了。
不想把他拖下水,姬雅只能带着愧疚胡诌:“我是羽阳宫的小侍女,出门只是为了给夫人们办事,不想遇到了刺杀,幸好遇到那个姐姐和陆掌司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少女话说的很舒服,咬字也很清晰。
陆沽鱼手握着剑,薄薄的眼皮一扫少女那绫罗绸缎,“侍女会穿得上这种料子?”
姬雅反应极快:“因为宫妃比较多,住着很多夫人们,我侍候的几位夫人见我乖巧伶俐又会说话,又因为膝下无子女就把我当女儿一样,自然赏赐就多了。我我也没有穿过几次,有哪里不妥吗?”
宫里的宫妃见不到陛下几面,只能认养侍女内侍防止老去无人豢养。陆鱼沽这点也是知道的,遂打消了怀疑,“你在宫里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
“没有。”
姬雅拎着锅摇了摇头,“我们姐妹们都在抱团取暖,而且后宫又没有争宠,自然也没有什么妒忌陷害的事情发生,都是贫苦的农家女出身,体谅多了也没发生过摩擦。”
陆鱼沽脚步一顿,眼皮如鹰隼般一开一合:“贫苦的农家女?不是自幼重活干惯了吗?那为何连拿个这么轻巧的东西都要几番变更姿势?”
姬雅:“”
完了,这人微察秋毫,火眼金睛啊。
虽说她觉得锅也不轻了。
陆鱼沽把她手里的锅拿了去,敲敲打打又用手摸索透了,问道:“说!这是什么?有何用途?是哪个夫人派你出来的?”
连环三连问,姬雅就差举手投降:“陆掌司陆大人,你听小女子解释啊。”
“我手没力气是我原先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那时候不懂事,不会看人眼色。遭了夫人的责罚,举着水桶在外面罚站,久了手腕被磨损的厉害,后来一直提不起重东西”
“还有,陆大人手上这个是张夫人派小女子出宫做的,一种叫做锅的东西,张夫人原先是楚女,因为语言不通那边的方言用雅言发音就是锅,所以这个叫锅。再加一个字,就是铁锅。”
完了,解释得多了,她连铁锅这两个字都快要感觉陌生了。
陆鱼沽听完,将手里的铁锅还给她,道:“你雅言说得很好。”
夷俗邪音,不得乱雅。上层贵胄教养出来的贵子贵女雅言说得如何更是种用来攀比家族底蕴的条件。
陆鱼沽办案接触过的贵族可能听到她的雅言都要自愧弗如。
很显然,这又是一次试探。
但是面前的少女却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她看起来被夸得羞怯,微微耷下脑袋,脖颈细白,有种难以形容的清理媚态。
“是张夫人教导的好,我就跟着她说,就学到了。”
陆鱼沽:“”
陆鱼沽:“姑娘,到正门了。”
原来在两人一审一问的严肃氛围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咸阳宫的正门,姬雅抬起下颌,看到咸阳宫门口威武霸气的石狮子被洒上了夕阳的余晖,就像是胜利的战神在向她嗷嗷庆祝。
太难了。
她心说,就出门做个锅,一波三折的可能出门没看黄历。
“告辞。”陆鱼沽将她送到门口,转身就走。
姬雅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也想扭头就走。
可不知怎么的,她手指慢慢的摁紧了,感受到硬邦邦的铁锅,心下的愧疚如同海水拍打着暗礁,一波又一波的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刚刚说的全都是在骗他。
她或许能欺骗嬴政,欺骗李斯,也或许能欺骗扶苏,可她为什么要去欺骗一个志向是去“守护咸阳,保护百姓”的少年?
头一次,姬雅感觉自己所作所为不够理智,可她下面做的动作更不理智,她竟然追赶上去,喊道:“陆掌司!”
陆鱼沽转身。
他的俊脸被斜辉一照,有一种令人惊叹的沉冷深静,“姑娘有事?”
姬雅对上他的目光,就感觉腿好似被黏在地板上动不了。
她甚至还想拿铁锅将自己半张脸挡一挡。
四周来来往往的华贵马车不断,侍女内侍们和官吏都纷纷朝着他们两人投来一瞥,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惊艳,更或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打量,毕竟在这全天下无上权势的集中点,他们见过太多太多人中龙凤的人物了,不过只是对看样子身份不高的少男少女。
挂上虚伪的面具,他们步伐不停,继续为着各自的生存和名利奔波。
姬雅抱着锅道:“我骗了你。”
“我知道。”
“那你生气吗?”
“听过太多假话。”
“”
姬雅吸了口气道:“我这个当事人都说假话了,这事情你还要管吗?”
“管。”他眉眼锋锐,仿佛有千重万险都无法抵挡,“这是职责所在,何况你也说过,你相信我。”
“”
姬雅心下复杂,最终化成一句:“陆掌司,保重。”
“会的。”
“再会。”
说完,姬雅和他背道而驰,拎着口好不容易做的锅往咸阳宫内走,没有了出宫时喜悦盼锅的心思,她现在只觉得心下沉垂。
不想刚跨进宫门槛,姬雅就遇上了熟人。
“不过短短几天,大国师竟然有这么好的手段,还和黑水骷的人勾搭上了关系。”
熟人是扶苏。
他淡淡的表情,掩盖不住讽刺的语气。身后跟随着十几名内侍和侍卫,看样子正准备出宫,也不知道在这看了多久了。
扶苏半边身体都被霞光遮掩着,像是天空颜色最深处,为他描摹出出尘之感的同时,又多带了种世俗的贵气。
姬雅只觉得倒霉。
所谓阎王好送,小鬼难缠。她宁愿现在看到的是他那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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