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悲欣交集

晏云初手持火把，视线不妨扫到被几把剑钉死在树干上的谢长赢，吓得赶忙别过头去。

        苍黎城那些手脚利落的侍卫先是将连营身上的伤口暂且包扎后小心挪到了谢长赢先时所在的马车之上，后在燕宁宁的授意下将谢长赢丢到了树干前。

        晏云初问过谢长赢，原来在杨初杰的私宅，他确实目睹了唐勇当晚所行之事。

        问及他为何不揭穿，他撇嘴一笑，“丞相府本来也是要动的，本王何必揭穿。”

        “谁要动丞相府？”

        “自然是当今圣上。”谢长赢怪笑起来，“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可愿意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

        晏云初摇摇头，扭头对燕宁宁说：“我的话问完了，你看着办吧！”

        燕宁宁已然收泪，她红肿着眼睛，面目表情地下令：“杀了……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谢长赢的惨叫听着瘆人，晏云初走到稍远的地方，问燕宁宁如何会现身于此。

        燕宁宁解释，她同自己的五个随从是跟着她和小雅一路而来的，至于唐勇，则领着其他人前往平东郡救庞政的胞兄去了。

        而后来骑马而来的那些人，是另外赶来的苍黎城护卫，她手书一封将临稷城的情况告诉了兄长燕宽，燕宽知临稷城局势纷乱，恐她姐妹二人在外盘桓遇险，遂应燕宁宁所求增设人手潜入苍黎城以护她姊妹周全。

        晏云初问燕宁宁，“你知道援兵将至，何不再耐着性子等等。”

        “等不得了，怕连营死了，你不也是嘛？”

        晏云初汗颜，她还是现身晚了些。

        燕宁宁并未留意到她脸上的异样之色，只问她：“你当真不与我们回苍黎城？”

        “我想同苏御在一块。”

        “有了夫君忘了家的……唉，阿姐好没出息。”

        晏云初压了压声音，“我已知道了，你不必对我这般客气，你姊姊的尸骨……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燕宁宁点点头，又摇头，“她是死了，你也不是她，可你也是她，我方才见你出手，分明又与阿姐一模一样。”

        燕宁宁说，她与兄长燕宽皆如此看待，纵使她非是燕云初，他们亦将她作失而复得的亲人看待。

        燕宁宁的话晏云初也不肯尽信，但就目前看来，至少燕宁宁一行对自己没有敌意。

        至于让她把连营带走，晏云初回想起来也觉有些不妥，倘若他们最终是为将自己捉回苍黎城，那连营此去，只怕便成了他们将来用以威胁苏御的人质。

        苏御得知自己将连营托付与她，没准是要怪她考虑不周的。可设若燕宁宁当真别有用心，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孤身一人也难以保全自己和重伤之下的连营。

        任由燕宁宁将人带走，多少也有些无奈。而她留在此处，是念着小雅未归。纵使要将连营带回，也需多带人手。

        燕宁宁方劝过她一番，她执意不走，因听得侍卫提醒连营状况不好须得尽快医治，燕宁宁方依了她的意思，只嘱咐她千万小心。

        晏云初苦笑着看了看燕宁宁留给她的两名侍卫，也不知他们是留下监视她，还是当真如她所言是为保护她。

        正觉与二人同在一处有些别扭，晏云初听到远远有马蹄声传来，她忙叫上两名苍黎城的侍卫藏匿起来，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及见来人，却是小雅，她身后跟着六个男人，其中还有两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长。

        招来的人也不甚多，他们也算来得够迟了。

        晏云初自灌木丛中直起身子，忍不住抱怨：“怎么才来？”

        小雅环视现场，看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人，“这是……”

        将方才一别之后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小雅后，小雅倒不觉将连营带走有何不妥，她低声道出理由：“据你说来，连营伤成那样，只怕活不成了，被人带去也无妨。”

        “别胡说，连营他吉人自有天相。”晏云初斜睨了她一眼，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小雅神色一凛，“事已至此，只怕顾不得连营了。”

        小雅告诉她说，她赶至道观求援，道观的人正在撤离，今日连营此来是将铸兵坊内的大批兵器带走，道观之人留下善后，本来也打算走了。

        而谢长赢也不知哪里听到的风声，不止是他，还有徐如海的人亦在一路截杀运送军械的队伍，连营先是解决了徐如海那方的人马，确保东西顺利交割后方折了回来。

        至于军械的去向，小雅只说自是它们的好去处。

        “那我们去哪儿？”晏云初迷茫地问她。

        “去另一个方向的道观，等消息。”

        晏云初追问等什么消息，小雅耸耸肩，“等着瞧吧，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及至道观，与小雅一同前来的那些人散了，只留了两个道人。夜间与小雅同寝，晏云初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倒是小雅，早已睡得安稳了。

        恍惚天快亮时，晏云初方朦胧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方被小雅推醒。

        晏云初连忙翻身坐起，揉着眼问：“几时了？”

        “申时已过，姑娘好睡啊！”小雅坐在床边，“我有事告诉你。”

        小雅道是：今晨有一女孩直奔驿馆见着了苏御，直言扣在苏御头上有关虐待流民、暗杀南寨村等事俱是有人栽赃。

        而刘村长出面作伪证，是因包括她在内的十余名村民被那位名叫穆明的监巡使扣押在了一间民宅。至于出面指证苏御的流民，却是平东王底下的人所冒充。

        她能逃出升天，是因在村民的帮助下躲入运送菜蔬的车底，挂在车上一路过来的。

        “那小姑娘名叫刘恩，说是苏御救过她一命。”小雅问晏云初，“可有此事。”

        晏云初点点头，在南寨村时，确是苏御将这姑娘从随时有坍塌危险的地窖中抱出来的。

        既得了这个消息，苏御肯定是要救人的，晏云初忙问村民如何。

        小雅脸上忽有悲戚之色，“这恩恩小姑娘求苏御救救她的那些叔伯婶娘，正求着，忽然口吐鲜血。”

        晏云初忙问端的，小雅摇摇头，“救不过来了，中毒。”

        而关押村民的地方，苏御即刻派人探过，却仍是晚了一步。他的人一路从那隐僻的民宅跟到了城外的乱葬岗，然并无一人生还。

        经过查验，村民皆食有毒之物身亡，与那叫刘恩的小姑娘所中之毒无二。

        小雅又道刘村长糊涂，纵对穆明手下的人言听计从，到头来也照样葬送了大家得生路。

        晏云初则不忍苛责，设想自己若是他，又能如何呢，不肯作伪证，必然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村民的性命亦是难保。

        归根结底，还是背后之人将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

        “那苏御呢，可有定罪？”

        小雅长叹一声，“堂上未得定论，刘村长据说在狱中暴病而亡了。”

        晏云初猜测，自是对方发现少了刘恩，恐消息已经走露。刘村长留下对苏御不利的供词后暴毙，便是死无对证了。

        而顺南王身死的消息，竟未传回都中。小雅暗中至昨晚事发的地方探过，竟无一人前往收尸。

        入夜，与苍黎城的两名侍卫并道长吃毕晚饭，小雅自又潜入城中探听消息，直至子时方回。

        道观之内空寂，晏云初早已等得坐立不安，她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坐在炭火之前宛如雕塑一般。

        苍黎城的两名侍卫倒是睡下了，两名道长则自在房中打坐，他们屋里的灯光也不曾熄灭。

        小雅策马归来之时，带回了一个让晏云初心惊肉跳的消息，宫内今夜血流成河。君上驾崩，东王徐如海入主王城。

        而驿馆同样生变，苏御和谢长泽率众连夜出城，一北一西，各返驻地去了。

        “我们也该走了。”小雅朝她一笑，“往裕北郡去，可是能同王爷汇合了。”

        听得将与苏御汇合，晏云初难掩雀跃，上路之后，只管快马加鞭，几次将同伴甩于身后。

        赶了三日，入夜以后，小雅循着沿途的记号，终于追上了裕北郡的一干人等。

        大伙未曾在客栈留宿，只在郊外落脚。队伍十来余人，个个倒也都是好手。见是他们前来，大伙仍不肯放下手中的剑，却是为那苍黎城的两名侍卫。

        那二人倒也通情达理，只请晏云初说话，道是既找着了他们，那也不乏有人相护，于是他二人便告辞而去，说是找燕宁宁去了。

        问起燕宁宁往哪里去了，侍卫只道也是北边。晏云初点点头，北郡与东郡皆同苍黎城接壤，她往那头去，倒也没什么奇怪。

        奇怪的是他二人临别求见苏御之时，侍卫只道不见。

        那二人倒也未曾纠缠，与晏云初作辞去了。

        待送走他们后，晏云初回身看了看，仍是不见苏御，他们不得见，自己总该是能见的，苏御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正纳闷，车内忽有一人掀帘而出。

        晏云初吃了一惊，一张容长脸儿瞧着略显憔悴，却是余青青。

        “你……”晏云初随即回过神来，又不以为怪了，苏御撤走，捎带上她也是应当。

        余青青下了马车，腊梅也忙从车内下来，扶着余青青晃晃悠悠地走向她。

        及至跟前，余青青忽而倒身下拜，吓得晏云初往后跳脚，“你干什么，许久不见也不必行此大礼吧！”

        “姐姐……”余青青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是我之过……”

        晏云初上前一步本欲拉她起来，听闻此言只觉不好。小雅上前碰了碰她的胳膊，道：“怕你担心，一路也没告诉你，王爷受伤了。”

        晏云初拧着眉转向小雅，“你说什么？”

        “担心也无益，没告诉你……”

        不等小雅说完，晏云初已一把推开她往马车去了。

        眼前只有两辆马车，晏云初避开余青青方下来的那一辆，直奔旁边一辆而去。

        晏云初推开车门，只见苏御安然卧于车内，车内铺着厚厚的被褥，他身上亦盖得严严实实。

        他的头上缠着一圈纱布，面容苍白，唇色浅淡。

        晏云初僵在原处，覆在车门上的手已不可自抑地发起颤来。

        “王妃……”

        不知何时，身边已围过来几名侍卫。晏云初抓紧门框努力克制自己，不致在席卷周身的凉意下抖将起来，她略微开口，又合上嘴唇，犹豫了一番方问：“王爷怎样了？”

        侍卫垂头不语，晏云初只听得余青青的哭得越发厉害了。

        她回身看向瘫坐在地哭个不休的余青青，又见除了腊梅无人相劝，也约摸猜到苏御受伤与她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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