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做客

崔璞望着在床上呻吟着的父亲，心里就像被猫挠着一样，连思考都做不到，整个人乱糟糟的。

        “你别叫了行吗？今天第几次了？要躺着就好好躺着，想喝水就说话！别给我发出这种声音！”崔璞又一次爆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利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经常像这样动不动就暴怒。

        乱蓬蓬的床上顿时没了声音，崔璞深吸一口气，然后接着呆然地望着窗外，任由自己的思绪神游天外。但是半晌，床上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他便又到床边看。

        老父亲的脸颊已经变得苍白，细若游丝的呼吸早已停止，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这是崔璞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画面----他又死了。

        崔璞淡然地扛起父亲的尸体，利索地走出门，然后把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了院外，又想起什么似的生成了喷火器，开始细细焚化父亲的尸体。

        “唉又死了啊。”崔璞感叹着，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今后大概还会接着经历。为了方便，父亲的重生点已经注册在家里，大概再过上几个小时父亲就会以稍微健康一点的状态再次出现在床上了吧？但仅仅是稍微健康一点点而已，差不多是刚好能说话的程度？怕是说话都是勉勉强强吧。最近崔璞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在自己忙于演出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变得多么的糟糕，简直就是吊着半口气而已。

        “你在烧的不会是”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崔璞连头也没有回：“我爸，放着不管会臭的。”

        “你也真是辛苦啊。”林熠拍拍崔璞的肩膀“你的父亲也很累吧？像这么活着。”

        “你什么意思？”崔璞马上回过头，就像炸了毛的刺猬一样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倒刺。

        “我也不是要劝你干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些事情。”林熠笑得很疲惫“因为我能理解你，我当年差点做了和你一样的决定，把她录入服务器中，事实上我已经做了，但是没想到她已经先一步签了安乐死的协议书。”

        崔璞的态度一下子软化了很多：“啊，这样啊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太愿意听别人倒苦水的，不过今天破例一下吧。来，先进屋吧，我会好好听听你的倾诉的。那边的，你也进来吧！”

        崔璞招呼着佑可，三人一起走进了房间。崔璞简单地把杂乱的客厅收拾了一下，勉强把给人坐的位置开辟了出来，然后林熠和崔璞两人便面对面坐下来，而佑可就像犯了职业病一样接着整理着满地都是垃圾的房间。

        “你的女朋友很特别啊”崔璞望着正在打扫着房间的佑可，林熠不知道崔璞指的是她的行为还是她删除的能力，只能用社交辞令应付道：“是啊，虽然我也是最近才认识她，但她应该一直是那个样子。”

        “真是个好女孩啊，你可得好好珍惜她。”崔璞盯着心无旁骛地打扫着房间的佑可，语重心长地说道。

        如果她真的是个女孩的话———林熠心想。现在佑可这么认真地打扫房间，应该是她的知识体系里有这样一条：整洁的房间对抑郁病人有好处吧。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孩的话

        “我曾经确实有这样的一个女朋友，就如我刚刚说的，她患了肝癌，那几天她躺在床上的时间比她走路的时间都长，虽然她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笑，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真的很痛苦。”林熠毫无保留地向崔璞展示着自己的伤疤，语气也越来越激动。

        “那确实是但你应该感到庆幸，你没有像我一样，把我爹转入进来。”崔璞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悔恨“说到底，我这种行为一言概之就是自私！自私！明明当时父亲都说了，想就那样结束，如果有可能的话，想把自己的尸体葬在葬在该死，我连他想把自己葬在哪都忘了。然后，我硬是把他带进来了。然后呢？就是现在这样，挂着半口气，死了活活了死，搞什么？这不是十八层地狱？偏偏我这个懦夫，就是扣不下那发扳机，就是得让我爹在死亡的边缘线上挣扎，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崔璞不自禁地拍着桌子，敲得上面的茶具叮呤咣啷地响动着。

        “那又怎么样？你好歹还能每天看到自己的父亲，每天跟他说话，你还能陪着他，也能让他陪着你！”林熠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表示着自己与对方的意见不合。

        “那就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对方的愿望是这样的吗？啊？你真的有考虑过吗？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那点欲望得到满足，就连别人死亡的权利也剥夺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差劲的人渣吗？我父亲第一次‘死’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安详，好像什么都满足了。确实，他老人家这辈子没留什么遗憾，走得很圆满。但后来他复活了，然后又死了。这次他的表情不一样了，有点挣扎的样子，看上去皱着眉头。然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还有第六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现在他每次死的时候，我已经不敢看他的脸了！只要看上一眼，我这个月都得在噩梦中度过你明白吗！”崔璞的感情好像活火山一样突然爆发了出来——这是典型的抑郁症的表现。

        林熠的心情也相当激动，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但话语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他没法反驳崔璞，没法用他连自己都理解有多幼稚任性又自私的心情，去反驳崔璞。

        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鼻对鼻子眼对眼，谁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两位，请喝茶。”打破这种微妙空气的，是端着茶过来的佑可。两人听到佑可的声音，都姑且坐下，让佑可给自己上茶。

        “抱歉，刚才我有点激动。”崔璞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想结束刚刚的话题。

        “没关系，我也有问题。”林熠望着走去别的房间去打扫的佑可，心想着真是被她救了。

        “那好苦！”崔璞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就把嘴里的茶喷出了出来。大概他的茶里加了镇静剂一类的东西吧，毕竟抑郁症的治疗也是要配合药物的，因为抑郁症对生理上也有影响——这些都是佑可在刚刚对林熠说的。

        “好不容易才能喝一回别人手泡的茶，就算苦点也将就将就喝了吧。”林熠赔着笑喝了口茶，想哄着崔璞至少把那一杯茶喝了，然后

        “咳咳！”剧烈的苦味让林熠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呛出来了。

        “果然很苦吧？”崔璞看着苦得满地打滚的林熠，使劲憋着笑。

        该死，佑可这蠢货怕不是把药下到茶壶里了？为什么连自己的茶都是苦的啊？话说什么药才能做到这么苦啊！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但林熠还是尽量把自己的姿势端正过来，忍着苦味接着饮下茶水：“初尝确实是很苦，但是细细品味，还是会越来越有滋味的。”

        信标里偏偏还传来噗嗤噗嗤的声音，林熠想着等回去以后绝对要想办法把这超苦茶水想办法给叶煜传送过去！

        在旁的崔璞也同样的忍俊不禁，就像勉强满足着小孩的愿望那样的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小时候喝中药就是这样的感觉呢，像这样掐住鼻子一口喝下去，你女朋友泡的茶堪比中药啊。”

        “恐怕就是中药吧？”林熠小声嘟囔着，后悔自己给自己挖坑了，现在他还得一口一口慢慢品这杯中药味的茶。

        “对了，送你一句话。”崔璞看着一口一口吮着苦茶的林熠，微笑着劝导着“在现女友面前就不要聊初恋了，虽然你的女朋友看上去很大度，但这是经验之谈哦。”

        “她什么时候成我女友了。”林熠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找了个ai当自己的女友。

        “那她是谁？”崔璞饶有兴趣地询问着。

        “她是她是对了，她是我的女仆！”林熠突然想起来叶煜还给佑可套过一个女仆设定，考虑到那个蠢ai下一秒就有可能在崔璞面前叫自己主人，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了。

        “哈哈哈哈，女仆啊。”这次崔璞终于笑了出来“真是个忠诚的女仆啊，算了算了我不评论了，祝你俩幸福吧。”

        林熠一面尴尬地笑着，一面又喝了一口苦茶，心想着这该死的杯子怎么这么大。

        这时，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了客厅——佑可用磁悬轮椅推着崔璞的父亲，从楼上下来了。同时，崔璞的父亲身上还装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装置，看上去就像个生化改造人。

        “崔爷爷说想和儿子再说说话，于是我给崔爷爷装了这些设备，可以让他把心里说的话转变为声音。”佑可解释着。

        “儿子？”轮椅上的崔老突然发出声音，崔璞呆然地望着他。

        林熠见状，便迅速起身，拉着佑可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就交给他们父子俩吧，咱们明天再来吧。”林熠微笑着，“佑可，这次你干得漂亮，除了那杯该死的茶，回去把那玩意给我整一份给叶煜，清楚了吗？”

        “是的，主人。”两人就这样带着欢笑，悠闲地逛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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