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栗鬼

紫苏是新一批到熟县贡园劳作的工婢，每天清晨天不亮起来上工，闻着贡园果园花朵的清香醒神，和她同一批做工的有位叫陈如的，两人是旧识，陈姑娘经常和紫苏搭话聊天，打发贫瘠的劳作时间。

        紫苏的做工范围是从鹅梨树抽芽，吐蕊一只直待到开花，结果，然后再摘果。

        紫苏摘果完毕后，运货小厮拉来几百辆辆马车，马车上装有木箱，紫苏取来合抱的树叶覆盖在黄里透红的鹅梨上，绑上布带，印上贡圆的拓印，装进木箱的格子里，木箱里置有棉花和稻草，减少运输途中颠簸对鹅梨的损耗。

        忙到天亮才忙完，紫苏打了个哈欠，往远处眺望，只见陈如打着一盏熄灭的灯笼过来点卯。

        紫苏打趣道:“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打着灯笼采柿子？”

        陈如面色不虞:“你不晓得，昨个我下工早，翻了本民间厉鬼图集来瞧，看时不觉，这书一合上，闭上眼睛，我觉得这周围毛骨悚然的，像是有鬼在看着我，你看看我这乌眼圈，我整夜都没睡着，早上要上工的时候又害怕，不得不拿着一盏灯笼，听这书上说啊，这熄灭蜡烛的那缕青烟和鬼魂飞魄散的那缕形状极为相似，鬼见了就不敢靠近了。”

        紫苏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的鬼的，不都是用来糊弄人的，你啊，别自己吓自己了。”

        陈如嘟囔道:“那人家害怕嘛。”

        过了几日，贡园下了雨，陈如突然跑到紫苏的竹舍说她半夜总听见奇怪的声音，一定是鬼啃人腿的声音。

        紫苏道:“最近人都好好的，没有人失踪，你恐怕是想岔了吧。”

        紫苏打着伞随陈如去看，原来是梧桐树折了枝磨着竹窗发出的声音。

        紫苏嘱咐陈如别乱想。

        再过几日，紫苏早上卸了差，正准备回竹舍睡觉，陈如又恹恹地过来找她。

        “怎么了？这回是为的什么鬼？”

        “不是，我从女使那里听说，咱们这半年来果园生意不好，雇佣的丫头多，钱银发不过来，听说要他们要秘密地拿人短处遣人回去呢。”

        “果真这样？”

        “千真万确。”

        “怕什么，我们平日里哪个不是认真做工，问心无愧，他若是想要挑毛刺也得牙口好才行！”

        不过说是这样说，紫苏和陈如接下来的日子提心吊胆，陈如杂书也没心情看了，生怕哪天巡查的眼睛上长了几十张嘴把她污了去。

        过了半个月，管事突然宣布一个消息:有个江南来的果商，看了大泽那里树上开的花，觉得甚好，就和领事签订了一个长期契约，先付一半定金，待结成果实，再付另一半，如此银钱充裕，就不动遣人的心思了。

        “如此便好。”

        “谁说不是啊，这帮人就是看菜下碟，慌得我最近连杂书都没看了，没意思至极。”

        这天，紫苏和陈如在水田旁散步，不知谁把稻草扎的人扔进田里。

        “好吓人，好像水鬼啊，我害怕呀紫苏。”

        “这是稻草人，不是鬼，不是让你少看着鬼异怪集，你胆子又小。”

        “我最近都没敢看了，谁知道我看过去的东西像扎了根一样在我脑子里，白天看见什么都觉得像鬼。”

        “这可如何是好，不然我陪你多见见鬼，你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

        “你瞧，那个老树根像什么？”

        “灶鬼，黑乎乎的。”

        “那一排竹竿上晒的盖布如何？”

        “长鬼。”

        “那青色的藤呢？”

        “蛇……鬼，别说了好吓人！我们快走吧。”

        紫苏和陈如调笑来调笑去，陈如说不过紫苏，反而渐渐被紫苏唬出来两分胆量，索性就趁紫苏不经意间吓唬她，谁料紫苏自岿然不动。

        一日傍晚，食肆准备了小宴，犒赏众人，紫苏吃了酒，食了烧鹅，用了糖糕，吃得太饱太撑，准备往新分给她管辖的栗子林里消消食，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倒吊着的东西，像是谁穿着披风在那里，还发出喀嘣喀嘣的响声。

        紫苏以为陈如想出来什么新的鬼点子，近些日子来她总是憋着一股劲想来吓唬她，却未曾得逞，想到这紫苏便悄悄上前去查看。

        这近看可着实吓了紫苏一跳，一只鬼长发铺地，四肢像猫儿一样蜷曲，浑身黑黢黢的，尾巴倒吊在树枝上支撑住身体。脸上长有两只眼睛，三只嘴巴，每张嘴巴里的舌头都伸了出来，第一张嘴勾着栗子如刺猬般坚硬的外壳利落一敲，送进第三张嘴里，连皮带壳吃进去，吃得十分香甜，而第二张嘴巴里的舌头则是想要把栗子壳上的刺磨平，来来回回动作像伶人挥水袖似的，直到把栗子壳弄得四分五裂，其中藏着的一小捧栗子就呼啦掉下来，砸到鬼的眼睛。

        栗鬼哎呀一声叫，他的一只眼睛被栗子砸青了。揉着眼睛把栗子装起来。

        揉着揉着，栗鬼发觉旁边站了一个人，吓得栗鬼一个跟头，栗子直接吞进肚子里，身体倒翻转立在地上。

        紫苏说不出话来，亏得她平日里总取笑陈如，谁曾想这回她自个遇见个真的，紫苏的眼睛瞪得极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想大声“啊”一句，却生生地被眼前这一幕给堵了回去。

        栗鬼也纳闷了，食肆里炊烟袅袅，欢声笑语不错，起码要等到一更才结束，他才敢大摇大摆的走进栗园里吃栗子，谁曾想……竟然吓到人了。

        栗鬼做出三个自认为礼貌的笑容，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扯着嘴角说:“这位……姑娘，在下……不知……姑娘会来此处………吓到……姑……娘了，我只是……想……摘些……栗子尝尝……绝无……其他的……意思……实在抱歉……”

        栗鬼说得冷汗直流，背后悄悄地用尾巴把打到地上的栗子装起来。

        紫苏牙齿打颤着镇定，这只鬼只是摘了一些低处枝干上的栗子，那些长势好的栗子他都没动，若是个人，只是个过路嘴馋啃桃的猴儿罢了。紫苏明白他说的意思，但是他一张嘴，就同时有三张嘴在说话，说的时候四周阴风呼嚎的厉害，她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你……你……”

        紫苏的牙齿打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栗鬼心想这姑娘怕是生气了，尾巴加快了揽栗子的动作。

        这动作越迅速，紫苏眼前的阴风和身形诡异面相僵硬和善的鬼便越吓人。

        紫苏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歪歪扭扭的跑了。

        栗鬼不知是何意，立在原地想了又想，这应当是放过他的意思吧。

        紫苏跑出一段距离，想到了什么，又慢吞吞地走回去。

        果不其然栗鬼还在原地捡栗子。

        紫苏深呼吸好几次，对着栗鬼道:“有……一事，你可……有尖牙？”

        栗鬼心想，这是用牙来换栗子吃的意思吗？也可。

        “当然有啊，我给你看，你想要哪颗？”

        说罢，栗鬼爽快地把三张嘴巴都大张着让紫苏看。

        紫苏只稍稍看上一眼就觉得十分惊悚，连舒了好几口气。

        “不必……让……我细看，我的……意思……是……你……下回……吃……可……用尖牙……把栗子……壳咬掉……再……吃里面……栗子肉……味道会比……你方才……那样……直接全……嚼下去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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