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落

没过多久，林辉的脚下就铺满厚厚一层碎骨，直没过脚踝，移动变得更加艰难。

        林辉腰腹外的衣物早就被血液染成一片殷红，而粗糙的麻衣不断在伤口外来回刮擦，如同无数虫蚁在咬噬伤口周围的血肉。伤口不断增加，大量失血和巨大的痛苦使得林辉的脸色越发苍白。肋下被刺穿的伤口已经麻痹，这是尸毒入体的症状。

        到后来，林辉已经感觉不到肉体疼痛，周围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长刀劈开坚硬骨头发出的沉闷声响。林辉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气力很快就会耗尽。

        砍倒身旁最后一只骷髅后，林辉只觉浑身乏力，右臂更是酸麻。血正从右肋下的伤口慢慢溢出、凝结，然后于身体的扭动中再次被撕裂。好在外围的骷髅似乎没有继续上前攻击的意思，只是一层层的将林辉围在中间，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意图。

        怪物们虽然不再攻击，林辉却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包扎还在溢血的伤口，更不敢放下手中的长刀。他想要按住伤口，将流血止住，但左手拿着当做火把的松枝，只能将伤口用左手前臂轻轻压住。

        林辉目光快速的在四下寻找能让自己逃出去的缝隙，但看到的尽是上下浮动的无数鬼火，心情和他的双手一样的越发沉重。

        它们是想抓活的，林辉的脑中想过这样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只是让他更加心寒，无论是死是活，他都不想落在这些怪物的手里。于是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悠长，准备放手大杀一通，做最后一搏。

        一片刺眼的光亮突然勾住林辉的视线，围住林辉的众多骷髅也纷纷抬头，仿佛那空洞的眼眶中存在一双凡人看不见的眼睛，可以让它们看清洞穴上面出现的异变。

        耀目白光消失后，在洞穴中央那根巨大钟乳石柱的上半段，一个昏黄的光球浮在空中。光球一出现，下方的骷髅就变得十分混乱、躁动，甚至一些原本围在林辉周围的骷髅也离开它们之前的位置，向着光球下方移动，欺负后继地相互推挤，就像是一波波拼命想要涌上海岸的浪潮。

        洞穴中的骷髅仿佛一群等待主人喂食的恶犬，而半空中的光球，就如同喂食准备开始的铃声。它们的苍白的头颅随着身体左右晃动，下颌不断上下开阖，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呼喊。

        林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清楚的知道怪物们被短暂吸引开的这一瞬，是他逃出去的最后机会。他反转过身子，正要脚下发力冲出的时候，一声女子的尖叫从身后传来，林辉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个女子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后颈，身子悬在空中，只能挥动双手无助地在虚空中乱抓，双脚胡乱踢蹬。女子苍白的脸上早已流满惊恐的泪水，在无助的呻吟和尖叫声中，身体从光球中被慢慢推出。当她看清下方层层叠叠地挤满全身阴森白骨的骷髅时，惊恐的面孔因为太过用力的尖叫而变得扭曲。

        女子下方的骷髅瞬间沸腾，纷纷将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双手伸到空中，想要抓住于空中挣扎的食物。有些骷髅在推挤中摔倒，身边的同类立刻踩到它们身上，将自己垫高，好离食物更近一些。有两只甚至直接爬到其它站立的身上，伸出的指骨几乎要摸到女子的双脚。

        绝望的女子只能更加拼命的蹬着双腿，好将下面几只可怕的手骨踢开。突然间，她看到被围在一圈圈骷髅中间的林辉。仿佛将要溺毙的落水者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双手伸至最长，隔空抓向林辉。然而两人相隔二十多丈，又怎么可能抓得到，最后只能反反复复哭喊着：“救我！”

        此时林辉已经看清女子的样子，虽然不认识她，但是女子一身青衣白裙，依稀记得正是姬家仆人常穿的样式。

        “她是姬姚的侍女！”眼前就是所要寻找的人，然而林辉不但救不了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腾，心中一阵痛苦，猛地发出一声怒吼，回身一刀将挡住自己归路的骷髅斩成两半。踏着满地的碎骨，林辉向着与女子相反的方向走去。女子凄惨的求救声传入耳中，如同无数利爪刺入林辉的心房，心中虽然痛苦，却不敢让脚下稍有停顿。

        “不！不要丢下我！”女子绝望的呼喊着。仿佛觉得她的下场还不够悲惨，那只抓在她后颈的无形大手也于此时放开，她的身子还未落地，就被下方高高举起的苍白手骨拉住，扯入覆盖整个洞穴的骨海中，瞬间被淹没。无数骷髅争相啃噬她的血肉，凄厉的惨叫声不停在洞穴中回响。

        这些骷髅对血肉有难以抑制的渴望，尖叫声更让它们几近疯狂。包围在四周的骷髅眼眶中的鬼火还在注视着林辉，但它们的双脚却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向女子落下的方向移动。女子的惨叫声已经变的断断续续，周围的骷髅开始变得更加焦躁，有几个头颅甚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浓重的血肉在整个洞穴汇总弥漫，当有一只骷髅再也控制不住暴走的欲望，往女子被吞没的方向走去时，对林辉的包围圈便开始土崩瓦解，原本挡住林辉去路的骷髅接二连三离开原来的位置，笨拙地向洞穴中央移动。

        机会稍纵即逝，林辉不再犹豫，向这两个骷髅间的缝隙冲了过去。两只原本要前往洞穴中央加入血肉盛宴的骷髅，发觉有人冲向自己，本能抬起如利爪一般的双手向来人抓去，下颌张开至最大，准备将来人击倒后扑上去啃咬。

        林辉手中长刀往左平削，便将左边骷髅的两只前臂砍断，斜向左急冲，合身一撞，避开右边骷髅袭击的同时，将左边的骷髅撞翻在地。

        才越过两只骷髅，又一只拦住面前，将去路完全挡住。旁边几只原本被女子的惨叫声吸引的怪物这时也主意到林辉这边的动静，摇摇晃晃的朝着林辉围过来。

        眼见周围骷髅之间的缝隙慢慢合拢，最后的生路在森森白骨中逐渐消失，林辉知道自己再难脱身。“要死在这里了吗？”林辉只觉心中发苦。

        持刀四顾，林辉强行驱走心中的所有苦楚，气运全身，上下肌肉急剧膨胀，发出一声如惊雷般的暴喝，再次杀入无数骷髅的包围中。

        林辉心中打定主意，即便在此殒命，也要在断气前杀个痛快。狠劈猛砍中，竟感到微微快意。想到今日必死，林辉反而不再惊慌，看着一具具扑向自己的骷髅白骨被劈得粉碎，倍感畅快的同时，脸上现出淡淡笑意，只是这笑脸上布满血痕粉尘，看上去甚至比周围的骷髅白骨还要狰狞。

        洞穴中央的光球还未消失，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中传来，怒道：“一群废物，半天时间竟然还无法拿下灵脉境的臭虫。”

        光球下方还在咬噬女子尸体的骷髅听到这个声音，纷纷抬起身躯，惊恐的远离光球下方的区域，向着林辉所在的地方聚拢。

        威严的声音入耳，林辉只觉阵阵头晕目眩，显然声音中附带着震慑心神的功效。

        林辉努力让身体回复平衡，突然一股巨力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向他的后背，将他重重地压倒在地。林辉呼吸为之一滞，一口热血涌入嘴中，再被喷出，溅在周围一块块白森森的碎骨上。

        林辉刚要爬起，又一股巨力袭来，如同一只无形大手将他整个身体向后拖去。林辉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这股巨力捏碎，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身体被拉入昏黄的光球中，就此失去意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辉醒了过来。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无数骷髅包围的时候，眼睛睁开后，还未看清周围的事物，右手就下意识的向身前击出。然而右拳刚刚举起就无力的落下来，不仅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因为身体的筋骨受损过于严重，林辉全身大部分肌肉·根本使不出力气。

        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林辉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石室里，石壁上镶有五颗拇指大的萤石，发出淡淡的青光，使得林辉可以勉强看清整个石室。石室里只有三样东西，方形的石桌，比石桌小一号的方向石凳，再就是林辉身下的方形石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甚至连个枕头都没有，也没有被褥，更不用说装饰之类的东西。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石头做的，表面还算平整，但也就是平整而已，既没有打磨抛光，也没有用其他纹路标记。在萤石的照射下，所有东西都是青灰色的，如同阴森鬼蜮一般，直看得林辉心底发冷。

        林辉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痛，躺了一会，呼吸渐渐平复，也习惯了疼痛，便尝试着坐起身子。但稍微尝试之后，身体使不出力气不说，还引动伤口，刚刚有所消退的疼痛再次袭来，以至于整个身体都不停抽搐。

        过了很久，疼痛消退大半后，林辉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全身能支配的部分唯有眼睛，双眼骨碌碌的乱转一通，视野里却没有一个活物，全是青灰发冷的石头。

        林辉心中发闷，只想大喊一声，结果剧痛之下最终变成微弱的呻吟。

        林辉想起自己昏迷前，被人强行拉入光球中。想到那诡异的光球和洞穴中无穷无尽的骷髅，林辉只觉得如坠冰窟，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女子被无数死物分尸啃食时发出的凄厉惨叫。想到自己现在多半就在光球中，说不定那天就会像那女子一般，被人丢人骷髅堆里被活活吞噬，不由得一阵阵心悸。如现在这般躺在石床上，想动下手指都不行，还有可能被人是生吞活剥，只觉生不如死。

        在这惶恐不安中度过半日，一个人走进石室内。终于看到一个活人，林辉心中却没有半点欣喜，上下打量着来者。这是一个男子，穿着一身边角多有破损的白袍，脸色苍白而没有皱纹，多半是二十多岁左右。这人生的浓眉大眼，只是嘴唇极薄，下巴长而尖，在青色的荧光映照下，仿佛是阴间专司勾魂摄魄的白无常。

        林辉自小在山中打猎，时常面对凶恶猛兽，心中虽然忐忑，却并不慌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把我抓到这了，想把我怎么样？”

        那男子看着林辉，眼神中只有冷漠。他也不说话，伸手将林辉的骨头从上到下捏了一遍，直疼得林辉满头大汗，却咬牙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男子看在眼里，手上越发用力，直弄得林辉几近昏厥。

        男子冷哼一声，不再继续作弄林辉，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颗药丸，拿到他跟前，说道：“吞下。”

        林辉看着漆黑如炭的药丸，心中有些犹豫，猜测它是否是毒药。想到自己眼下生不如死，这药丸如果真是毒药，倒可以死得痛快。想到这里，便一口将药丸吞下。

        林辉吞下药丸，男子退到石凳边坐下，望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点点愉悦的光彩，嘴角翘起，构成一张戏谑的笑脸，加上男子青灰的脸色，直看得他心里发慌。

        药丸入口，即刻化开，只觉一阵苦涩。接着林辉时而全身酸痒，如同无数蚂蚁在身上各处攀爬啃咬，时而又疼痛得如被人在周身钉入万根直达骨髓的钢钉。此时，林辉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男子狰狞的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然而却没有半点笑声发出，只是咽喉间发出如同呻吟一般沙哑的呼气声。

        林辉既惊且怒，想要呵斥几句，然而胸肺间只是阵阵抽搐，发不出任何连贯的声音。最后只得力竭声嘶地怒吼，换来的只是男子有如痛苦干咳一般的嘶哑笑声。

        几声呼吼之后，林辉的意识已然模糊不清。仿佛自己被人从空中扔回那充满阴森鬼火的钟乳石洞，无穷无尽的白骨骷髅如滔天浪潮般将自己淹没，全身血肉被它们活生生地撕扯吞噬。剧痛接连不断的冲击着灵魂，将灵魂撕成片片碎块。然而下一刻，碎块又被外力拼接成完整的一片，身体再次被扔给无数怪物啃咬。林辉如同一个破败的皮球，时而被痛苦的潮汐吞没，时而又从中浮起，却永远也到达不了终结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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