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与清溪长（2）

风吹呀吹，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苏阶看着楚诠向自己走近，看着他屈膝，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整个过程思绪都是断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楚诠说：“苏苏，我们回家吧。”

    家？

    她生于山野，认过毫无血缘关系的夫妇作爹娘，也收养过无处可去的人和魔，人间魔界仙门，哪里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没有家吗？

    心脏的跳动愈发强烈，苏阶是有气的，她质问楚诠：“你要违背自己的誓言吗？”

    魔界上空诅咒不散，他不可娶妻。

    “苏苏，请相信我。”楚诠目光诚恳，“已经七年了，我不想你再等十年。”

    七年来，魔界是什么样的光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许一流和杜云琴适时劝解，边说边把两人撺掇到一起，许一流更是自作主张把苏阶的手交给楚诠，老父亲般喟叹：“可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了。”

    突然多出一桩大喜事，杜云琴买了几十只信鸽，天南地北无死角地给杜康传信，转头又拉着苏阶去选黄道吉日。

    于是乎，这天，宫尼康在云峰从天亮等到了天黑，苏阶在羡仙院同杜云琴许一流拌嘴斗到了天黑，真真诠释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之奥义。

    天虞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宫尼康唯一的念头却是要杀了苏阶。苏阶无视他的战书，连番羞辱于他，逼得他不得不搬出净灵族最后的秘密。

    苏阶楚诠二人还没到魔都城，就见魔界上空赤红一片，正是魔脉附近，苏阶正欲捏诀赶过去，楚诠拦道：“叫宫芽儿她们过来。”

    不待苏阶反问，他就接着说：“我查过了，诅咒之云跟仙门脱不了干系，他们也是时候跟宫尼康正面交战了。”

    多年训练，苏阶早有打算，当即往魔都城方向放出数只传讯蝶。

    与此同时，事先收到消息的妙法已经在魔脉之上同诅咒之气斗争。滚滚诅咒之气非但持续不断得冲击他的金身，还带着一股可怕的吸力，似乎想将他席卷其中再粉碎殆尽。

    赤红的漩涡陡然被撕出一条裂口，苏阶楚诠逆风而来，前者一眼看到妙法嘴角渗血，大骇：“不好，师兄的金身不保！”

    金身御万毒，照理说妙法修炼到这个级别，金身不应如此脆弱。楚诠心有所觉：“他还有业障未解。”

    业障不解，诅咒之气当中裹挟的煞气便会趁虚而入，保不齐又会促成心魔……但是这个时候了，总不能先让妙法去解了业障吧？

    前后一思量，苏阶豁然扔出彼方之境，需知彼方之境也带着吸力，刹那间连带着席卷妙法的一部分诅咒之气也一并吸了进去。

    苏阶看了眼楚诠，来不及解释更多，匆匆朝他说一句“等我”，便在水镜关闭前毅然决然跳了进去。

    天空变红并非突如其来，实则是宫尼康在暗处催动，只是这秘法实在久远，宫尼康无法在催动咒术的同时隐匿气息，很快就被楚诠找到。

    楚诠可不是正人君子，从后偷袭直击要害是他最喜欢的行为之一。

    就在两人一明一暗斗法之际，闯入彼方之境的苏阶看到妙法被黑气缠身，模样像是被什么揍了，脸上尽是淤青。

    她欲动身施救，浑身却被藤蔓缠住了，场景也在这个时候逐渐清晰起来——

    那些束缚住妙法的黑气变成了臂膀。

    硝烟，血迹，尸体。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杀戮。

    在苏阶的视角里，所有人都变得很高，就连被擒住半跪在地的妙法也需要她仰头才能看到。

    她变小了，不，确切说，她变矮了，现在的她只是孩童模样。

    “恩恩……”

    妙法沙哑着声音，额头青筋直爆，在脖颈儿被死死掐住的同时，他的手还奋力地向苏阶伸，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苏阶不再害怕。

    要死了要死了……

    彼方之境里的每种感觉都无比真实，疼痛在苏阶“进入角色”后瞬间席来，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火烧似的疼，应该有好几处骨头断了。

    抢劫？杀人放火？

    她的声带似乎也毁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更是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完全……必死无疑啊……

    但是苏阶很快镇静下来，她知道这就是妙法的业障，推测自己的角色八成是妙法的亲人，兴许她的生死会对妙法造成很大影响。

    就在这思量间，又传来打斗声，却是个僧袍破烂的瘦和尚闯了过来。

    歹徒各个凶狠手辣，就算打不过和尚，却也用着豁出了命的打法。和尚心怀慈悲，这种情况下想把他们两个都救走显然有些难。

    等等，这和尚是……空一？！

    苏阶心下大喜，第一反应就是空一可太厉害了，这群小喽啰肯定打不过他，然而下一秒，白刀刃横擦过空一腰腹，他后腿了两步。

    空一抬眸，极快速地看了他们一眼。

    苏阶明白他必须要做一个抉择，救她还是救妙法。

    她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动了动。

    苏阶没有犹豫，按照角色的意愿，仰脖撞向离她最近的刀刃，霎时血溅当场。

    “恩恩——”

    妙法撕心裂肺的哭喊。

    其实在那一瞬间，钳制住苏阶的手松了，而苏阶也发现自己的意识可以控制角色身体，她完全能够逃脱，给故事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彼方之境，永远有“令人满意”的选择。

    但真实只有一个，苏阶深知治愈疮疤的方式就是直视真实，面对它！

    “师兄……”

    在抱起恩恩的尸体时，悲痛欲绝的妙法依稀听到了这么一声。

    接下来，苏阶不知道自己化成了什么，她能听到看到所有人，但是永远无法和他们接触，像是漂在天上，飘浮在每个人的周围。

    她只会在妙法出神的时候，轻轻喊一句师兄。

    她看着妙法再无生念，看着他跟随空一遁入空门，看着他青灯古佛日复一日地黯淡下去。

    时间越来越快地流逝，苏阶莫名尝到铁锈味，她吐血了。

    与此同时，水镜升上半空，缓缓出现一条裂缝。

    几十里外的思惘峰，盈塔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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