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除却巫山（8）

可不是？

    苏阶长长叹气，所有的证据都被这场大雨冲刷干净了——这雨也未免太巧了吧？

    士兵们围在火堆旁，正在吃烤饼，他们连着挖了几日的水沟，不免想吃荤腥，当中有人说起每每打胜仗时沧赫总会宰牛羊来庆贺，今日却是什么肉也没有。

    话音甫落，就有人反驳：“哥几个就是去帮忙的，要什么赏赐？我看一你就知道肯定没进过天虞山，八成是混在外围帮忙运送物资吧？你可知天虞山境内已经没有食物了？那……”

    “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矮瘦的小兵，长得倒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苏阶含糊其辞：“我本是跟在尊上后面端茶递水的无名小卒，近来军中人手紧缺，尊上便让我充了临时军。”

    众人颔首称难怪，那人想起苏阶的问题，反问道：“你是在问我天虞山境内为何没粮了？”

    “正是？”苏阶说，“小弟先前听说天虞山物阜民丰，如今听兄长描述又觉得贫苦异常，不免很是好奇。”

    那人一拍腿，“谁说不是呢！我跟随军士长入山后，见那街道上的房屋民宿个顶个的美观巧妙，比起咱们的茅草屋不知好了多少倍，心里是真羡慕呐！哪知到了晚上才知晓城中粮仓都空啦！百姓家中没几户有余粮的！只有官窑才有粮食，然而他们却是不肯照应我们魔族的！我们只能饿着肚子等魔族的救援物资到。”

    苏阶眉心微蹙，又问：“此次鬼族入侵，城中伤亡多少？”

    那人答：“根据我们统计，被鬼族咬伤、咬死的共三百人，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在距思惘峰三十里外的地方发现了死人坑，里面躺了二百具尸体。大雨将尸体泡得浊臭熏天，若不是因为太臭了，估计也不会这么快被我们发现。”

    死人坑？！

    苏阶拔高音量：“这么多死尸从何而来？官府都不给个解释吗？”

    那人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是魔族，压根就不受他们待见，官府怎么可能会告诉我们死人坑的事情？你这么激动干嘛？”

    苏阶顿了顿，闷不吭声起身，走了。

    她回到帐中，迎面问楚诠：“死人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楚诠注视了她一会儿，苏阶找了椅子坐下，颓然道：“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我、可我不想承认！”

    夜风寒凉，几次将帐帘高高吹起，楚诠屈指扔了个禁制，帐中除了他二人的呼吸再无任何声响。

    楚诠将一份账簿拿给苏阶，“天虞山等级森严，二十多年前时赋税徭役，就压垮了大半百姓，当时寒门子弟的唯一出路就是上思惘峰修行，为家里省一口粮食。”

    彼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宫冉带着一帮纨绔偷逃出山，天虞山派了打量兵力追捕，但都是无功而返。

    楚诠：“宫冉是历练之后才修至大乘境界，在我们成婚当日，我曾听闻他们谈论，宫冉下山时不过元婴中期。”

    元婴中期！是了！这就跟睡眠神的第二封锦囊对上了！

    苏阶：“追捕队由白长老直接管控，每个追捕手至少是元婴中期，就算一个打不过宫冉，联手总不至于还打不过吧？还是说，宫冉带出去的几个也是元婴中期？”

    楚诠道：“都说了是纨绔——那群人里面修为最高的是元婴初期。”

    这不就一帮猪队友？追捕队何至于屡屡落败？

    楚诠观察着她，正要点明，苏阶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追捕手出山需要经费！经费不足根本难以支撑他们走多远！”

    “事实上，当年追捕手根本没有出山。”

    楚诠指尖圈在账簿某处，那里记录着一笔巨大收入，苏阶定睛一看，发现这笔钱经由长老会流入了几大官宦世家。

    巧的是这几大家的嫡子正是跟着宫冉出去的那帮纨绔。

    “他们瓜分了追捕手的经费？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孩子的安危吗？”苏阶气极，由此不难联想到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做了无数回了。

    楚诠说：“他们当中只有宫冉灵力最高，论危险程度，应该是宫冉最危险。而且另一方面，他们并没有出去太久。”

    不过两年，两年后正是平民百姓被压榨得最严重的时刻，饥寒交迫、饿殍遍野，宫冉见此情形几次三番上告世家。

    在当时，偷逃出山、私相授受固然是大罪，可真正让宫冉被关入盈塔的，是她险些动摇了官宦世家的根基。

    那些跟着她出山的所谓“纨绔”，拿着自家钱财救济百姓，不留姓名。

    他们心怀热忱，他们怜悯苍生，可是他们又有一颗过于单纯的心，这份单纯让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被家族所抛弃。

    ——当年盈塔之刑，是长老会全票通过的。

    看着那一笔笔的账目汇入，苏阶能推算出具体时间，在那些人被关进盈塔之后，官宦世家有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来填补他们的“损失”。

    苏阶苦笑：“难怪许诺保他们出塔时，他们一个个脸上全都是挖讽的笑容。”也许出塔对他们而言才是最严重的刑罚。

    这一桩桩，一件件，因果循环，水落石出。

    “宫尼康引鬼族入境就是为了掩盖天虞山粮仓无米！饿骨成堆！亏他也想的出来！”

    她只恨不能立即手刃这厮泄愤，手边攥紧账簿书页，被楚诠千哄万哄地抢过来：“姑奶奶，这可是暗卫好不容易从宫尼康家里偷来的。”

    “是了！”苏阶抢过账簿，“这不就是证据？拓下来不就能昭告天下？”

    楚诠看着她，无声笑了笑。

    苏阶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急道：“你有什么办法就快说！只要能让宫尼康身败名裂，我做什么都行！”

    “别急别急。”楚诠按着她坐下来，半是调侃半是无奈道，“你这性子一急起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你且听我一问，以你现下在宫氏一族的形象，能有多少人相信你账簿是真的？”

    “这叫什么理？！”苏阶差点没跳起来，“官窑贪赃枉法成风，是在我进天虞山之前就有的事情，那些人就算骂我欺师灭祖，总还知道官窑是个什么样子吧？这凭什么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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