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除却巫山（6）

冰凉的雨滴突兀砸下来，断续的一滴滴串成无数条透明的线，少顷，大地变得泥泞。

    宫芽儿和宫柳烟已经脱力，四肢像是被凝固了，死死镶嵌在结界中间。

    妙法也渐感疲惫，勉力站到空一身前，拆开佛珠手串护住空一双膝。空一凝神念经，察觉到动静微有一顿。

    妙法道：“我入门时就听人说，师兄常年奔波在外，膝盖是老毛病了。”

    空一背脊挺直，依旧是那副屹立不倒的模样，他常常被人私下戏称为佛像本像，就是因为身姿始终挺拔巍峨。

    念经声速度未变，空一唇边却缓缓晕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意。佛陀微笑，是无量光明，遍照无边法界。

    正门处的苏阶楚诠只觉地动山摇，片刻后，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安宁，狂风骤雨的天幕北边，豁然出现了祥和的裂口。

    “北边守住了。”苏阶欣然笑。

    “其他也是。”楚诠揽着她，示意她去看另外几个方位。

    结界一旦破碎，恶鬼涌入，萦绕在天虞山上空的灵气将被掠夺殆尽，可眼下天虞山颓势已现，灵气却浓郁不散。

    “芽儿和柳烟守住了？”苏阶又惊又喜，“宫捷她们也做到了？”

    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他们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无法阻拦鬼族，空一等人会立即进山追寻族长的下落，而楚诠则带兵搜救柳宫氏。

    然而又一阵异动，让她的喜悦被碾落成泥。

    千年前，天虞山在各大仙门中首屈一指，门中弟子半数功至大乘，若说有什么歹徒妄图进入天虞山谋害人命，那才是兔子进了狼窝，九死一生。彼时就算未有结界，在外者看来，天虞山的边界线也难以跨越。

    可是什么时候起，天虞山需要靠着结界维系安宁？需要用关闭山门的方式来护佑女子不受侵害？

    无数个瞬间，苏阶都想问出这句话，因为只有她知道现如今的结界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泛着金光的结界轰然碎裂，化作千万粒流萤，刹那间消弭。

    宫芽儿和宫柳烟还在强撑着，目睹结界碎裂得到同时，那一直支撑着她们的信仰也坍塌了，她们觉得她们支撑起来的小结界像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虚空界原来在这儿，苏阶，你倒是让我好找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阶掐诀，命另外三方的人迅速来山门处汇合。

    康长老衣冠楚楚，袖袍飘飞，凌驾于山门之上。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只知迎头攻击的恶鬼们而言，天虞山结界坚实非常。可苏阶在修补时就发现了致命弱点，那便是顶部的虚空界异常薄弱，莫说是寻常修士，就是凡人拿着刀剑也能劈开。

    虚空界是结界最弱的地方，一旦虚空界被破，结界整体都会跟着崩塌。苏阶同妙法想了很多办法，在没有时间和足够的修为条件下，他们采用移形换影之术将虚空界转移到了中空，那是一个修士能飞到但鬼族难以飞上的高度。

    可惜，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鬼族，而结界也不是从外被破的。

    “没了！我们什么都没了！”

    宫妙抽抽搭搭跑到苏阶身后，还没来得及哭诉下一句，又被叶晗凌冷声喝止。

    “鬼族还没有冲进去。”叶晗凌道。

    是的，没有思想只知攻击的鬼族压根就没在结界碎裂的瞬间闯入天虞山，而是退后三尺按耐不发。

    控制他们的，是傲然立于山门之上的康长老。

    鬼影本体，一直都在天虞山境内。

    苏阶将几名学生都护在身后，传音道：“长老意欲何为？”

    “竖子小儿！”宫尼康怒目而视，“尔等破我结界毁我山门！还不速速就范！”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宫尼康的话灵力十足，几乎是响彻云霄。

    苏阶揉了揉耳朵，不再使用传音，道：“啊，长老是想让我放恶鬼进去？”

    今日料定有一大战，为了保留体力。苏阶都没有使用净衣咒烘干衣服头发，全靠楚诠给她撑着伞才不至于全身湿透，她话音一落，身后宫芽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没错，结界已破，恶鬼兵退至苏阶身后，她这个被净灵族除名的“异姓外族”带着魔族出现在结界外，全是不争的事实。

    “我在天虞山背负的骂名数不胜数，要是真多这么一个我倒是也不介意，只是有一事不明，长老同鬼王蓄谋至厮，为何非要做这祸害千年损人不利己的烂勾当？安安心心当您的长老不好吗？还是说，您觉得的这样有利于您当族长？”

    “放肆！污言秽语，颠倒黑白！老朽今日定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欺师灭祖的孽障！！”

    宫尼康扔来的攻击不痛不痒，楚诠挥挥衣袖就能轻易挡开，后面宫柳烟蠢蠢欲动，欲同宫尼康正面较量，被妙法空一洞穿，抬手阻止。

    “这场戏，只能由苏施主陪他演下去。”空一双目悲悯。

    妙法则目露肃杀，一时间却是难有良计。

    宫尼康之所以打得不痛不痒，是因为他要“名”——既然恶鬼兵攻入天虞山已成定局，那么他自然是伤得越惨越好。

    他们陷入困局，攻也不是，退也不是。

    自从在得知天虞结界将破的一刻起，苏阶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此刻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和楚诠十指相扣，抬头问：“当年你被众臣逼着立誓时，也是我这般的心情吗？”

    楚诠答：“哀莫大于心死。”

    “可我不想心死。”苏阶用力握住她的手，“我生来贪心，自小贪恋亲情，有了亲情又渴望爱情友情，拥有这些，我还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这不是贪心，这是努力地活着。”

    两人对视片刻，苏阶流露的信念愈发坚定，转身召出长祯，直对着宫尼康。

    “老头，算盘不要打得太响，今日我若是杀了你，话语权自然就落回了我手里。”

    山门之上，宫尼康正义凛然的面孔这才有了些微晃动，他没有召出法器，只在苏阶话落的瞬间使出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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