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冥灵魔功

苏阶并未察觉周遭的变化，于她而言，就是先前如露水般被缓缓蒸腾的记忆在魔尊的扰乱下又开始凝聚。支离破碎的、零星半点的片段冲击得她头疼欲裂，她隐隐听到有声音在喊自己。

    那声音是谁她也无暇分辨，只循着记忆，对着脑海里的身影再喊了声——“楚诠！”

    接着，楚诠循声赶来，看到苏阶的模样，瞳孔皱缩，提着刀飞速上前。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阶，脸色煞白如纸，双目紧闭，神情痛苦难耐，甚至连嘴唇都在颤抖。

    在白云镇时，她连割破手指都要大呼小叫，现如今，怎的一声不吭？

    杀了一路的握着刀的手，在斩断缠绕在她周身的黑雾时，竟然有些拿不稳。

    然而黑雾既然是魔尊化身，自然不是寻常兵器能斩断了的，楚诠挥舞了两下就见刀刃变得破碎不堪。

    丹青上前道：“雾气有毒！”

    楚诠第一反应是用身体护住苏阶，他双手撕扯进黑雾，挣扎着抓住苏阶双肩欲将她往上提。两手在穿透银龙浅淡的身躯时，他才发现苏阶周身还萦绕着极其微弱的白光。

    正是这层白光护住了苏阶心脉。

    银龙身躯庞大，然而此时近距离看，楚诠才意识到这四条银龙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它们只能耗费自身灵力撕咬黑雾，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而就在这时，现场唯一具有攻击性的、最大的那条银龙，终于挣脱魔口。之后，黑雾也化作一条巨大的黑龙，和银龙缠斗撕咬起来。

    “丹青！”楚诠叫道，“你去帮那条银龙！”

    丹青领命，持着苏阶送他的臂甲飞至银龙身旁，臂甲是神兵，也能护住丹青的肉身不被雾中毒气侵害。

    苏阶的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四条银龙也不似他刚见到时凶猛，好似完全是凭着苏阶意识而生。

    楚诠两手绕到她后背，从前抱住她，用尽力气将她的身子往外拉。他的身子紧紧贴着她的，能感受到她混乱至极的心跳。

    她很慌乱，是在害怕什么？

    楚诠仗着自己是魔尊血脉，又练过冥灵魔功，才不惧这黑雾中的毒气。然而他又深知仅凭他的力量还无法将苏阶和黑雾剥离，还得借用四条银龙的力量。

    这四条银龙，莫非是净灵之力所化？

    “苏苏？苏苏？”

    他柔声叫着，像是试图叫醒一个被梦魇住的孩子。

    “苏苏，别怕，睁开眼，没事了。”

    “苏苏，我在这儿。”

    苏苏……苏苏……

    好温柔的声音啊……

    黑黢黢的四周，苏阶感觉这声音像是一抹光，给不明方向的她照亮来时的路。她朝着光源奔跑、奔跑，终于冲进光源，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那样熟悉。

    睁开眼——

    她日夜企盼能再见一眼的人。

    她的终生悔恨。

    她重活一世的意义。

    此刻，鲜活，明亮地，出现在她眼前。

    “楚、诠……”苏阶开口，声音嘶哑，像是哭干了嗓子。

    心神俱颤。楚诠不期然也红了眼，可他却不明白为何。

    这一声……究竟缠绕了多少情绪？为何，让她和他，都如此悲伤？

    下一瞬，苏阶泪如滂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多好多声对不起，好多好多的眼泪，楚诠胸膛里又软又疼，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再将人往怀里揽了揽，轻抚她的后背。

    拥抱是否代表原谅？

    苏阶不知，可是楚诠的怀抱她贪恋得很。

    周遭黑茫茫的一片，她的四肢被什么扯住，难以动弹。

    又是什么在阻止她？

    管它呢。

    苏阶使出所有力气，挣脱了禁锢她的黑雾，虚弱地抬起手，落在楚诠后背。

    那一刻，好似魂归故里，她安心得很，踏实得很。

    反倒是楚诠，因为全心全力地想把人往外拉，没成想被苏阶突然挣脱了黑雾，两人顺着他的力道一齐跌落在地。

    好在是楚诠当了肉垫。

    “苏苏，你怎么样？”楚诠翻身坐起，上上下下地检查苏阶身上伤势。

    苏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脸就顿时阴沉下来，视线落在被雾气灼伤的手臂处，那里又肿又红，根本不见一寸完好肌肤。

    “我、我怎么了？”苏阶记忆混乱，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置身何处，但听得一声长啸，她抬头见到银龙被黑龙钳制住身子，嘴角缓缓往外渗血。

    彼时四条护功银龙已经回到苏阶体内，她虽不知晓眼前这条银龙是何所化，但在银龙受伤的瞬间她心口绞痛，喉头也一阵腥甜，她当即意识到银龙是和自己命脉相连的，于是手腕翻转召出银剑，想要上前与黑龙搏斗。

    却被楚诠拦下。

    “我来。”楚诠轻轻取过她手中的剑。

    仅是眨眼间，苏阶看到楚诠身上冒出和黑龙一样的黑气，且愈有强大之势。这黑气非比寻常，连苏阶都下意识呼吸一提。

    同为魔族，同样的冥灵魔功，谁又更胜一筹？

    楚诠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才是强者——

    起先，还是丹青和楚诠加上那条银龙一起围攻黑龙。银龙虽受了伤，可性子跟苏阶一样，绝不让自己先比敌人倒下，于是在有楚诠的加入后朝黑龙发出更猛的攻势，每次都不给黑龙喘息之机，同样，也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而楚诠似是知道银龙和苏阶息息相关，每每总护在银龙身侧，看似只能替它削弱黑龙的攻势，可苏阶却越看越心惊，因为他发现殿内黑气在以右眼可见的速度被楚诠吸入。

    如果说黑气代表着魔尊的力量，那么楚诠也在吸食魔尊的功力吗？

    浑身一激灵，苏阶猝然跪到地上，急切地寻找什么。

    净灵之力是不会被轻易吸走的，这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魔尊和楚诠都是借用这件外物而达到目的。

    好一阵摸索，在头顶响起黑龙嘶啸的瞬间，苏阶在魔后的尸骸上摸到一块黑玉，通体圆润，冰凉至极。

    苏阶把黑玉放在手心掂量了片刻，顿时神志清明。这一世的阿泉、丹青，上一世的楚诠、宫冉，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也知道，这黑玉名叫无妄石，能吸取、转嫁净灵之力。

    看来魔尊已经练到了冥灵魔功最高层，自身与煞气融为一体，又一分为二，寄生在了妻子和二子身上。

    但究其根本，煞气只是一种邪障，所以与其说魔尊和煞气融为一体，倒不如说是其自身被煞气所吞噬，不得不寄生在同类种族身上才得以苟活。而净灵之力净化煞气之后，他还需要一副新的躯体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新的躯体？

    楚诠！

    苏阶心中一痛，立时飞身挡在了黑龙和楚诠之间。她面朝着楚诠，把后背交给了敌人。

    盘旋在上方的银龙垂眼看了看苏阶，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仰天长吟，接着俯身冲回苏阶体内。

    黑龙怕苏阶要出什么大招，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后背，却一时忌惮不敢动弹。

    丹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苏阶和楚诠，正要回到楚诠身旁和他并肩作战，却被苏阶喝止。下一瞬，从苏阶那儿飞来一块奇奇怪怪的黑玉，他下意识伸手接过。

    “还记得我曾教过你的镇崇咒吗？把这玩意儿封了，扔到极寒之地去。”

    透骨的寒意自手掌传来，丹青看着手中黑玉，觉得十分不祥。

    他虽修仙道，但到底是鬼，于人族而言，本也是不祥之物，几人还在鸿运山脚下时，苏阶见丹青不敢接近人族，就将镇崇咒传授于他，教他压制住身上阴气。

    可是，他要带着这块石头去极寒之地吗？就现在？

    还未等他开口质疑，苏阶就催促道：“快！不要担心你主子，有我在。”

    丹青看不到，此时的楚诠双眼一片漆黑，就连眼白也不断飘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他看不清眼前，但尚有一丝神志，知道挡在他身前的人动不得，因而死死克制着，喉咙里发出野兽压抑的声音。

    明明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受到两人的前后夹击，可此刻的苏阶平静安详得很，像是临睡前怀着对明天的畅想，她的唇边扬起温柔的弧度。

    “对不起呀，我又晚了一步。”

    “不过好歹也赶上了。”

    她笑着，单手结印，将丹青送出黑雾之外。琇書蛧

    她的身子轻飘飘的，额前绽放出耀眼的白光，炽热如火，灼得黑龙上下扑腾，四处遁逃，却又避无可避。

    被黑雾侵蚀的玉芙殿没有一处能借以藏身的死角，白光驱赶着黑雾，黑龙的尾巴躲闪不及，“滋啦滋啦”地被烫出白烟，发出惨痛的嘶吼声。

    楚诠同样也被灼得眉心一跳，本能想运功抵抗，可是苏阶抓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冰凉凉，十分柔软，带着安抚的力量，像是在说：别怕。

    他的身和心，灵魂深处那躁动不安的力量，渐渐平静下来。

    白光越来越大，最终连苏阶自己也快要承受不住，她却依旧安详着，微笑着：“净灵之神，请回应我的呼唤。”

    哪怕以灵魂为引，她也要烧了这团邪障。

    白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热。

    终于，她的肌肤也白至透明，整个人像是山里晨间的薄雾，白光穿透了她的身躯。

    楚诠双瞳仍是漆黑一片，可不再有黑气从里面渗出。

    泪水滑落在他的脸上。

    “大男人哭什么？”苏阶声音轻淡的像烟，伸手想拭去楚诠的泪，手指却已经穿过他的脸颊。

    “呵，做不到了。”

    她的身子渐渐消失在白光里，自下而上。

    想着楚诠应该是能听见自己的话的，或者，听不见的话，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天裂处，名别离。你去那儿找睡眠神，她一天到晚老是睡觉，此刻必是睡过头，又忘了保我了。她……”

    直至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苏阶才意识到，自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她用仅存的最后那么点的意识想着：还真快啊……还真舍不得啊……她才刚刚恢复记忆，却没能来得及践行她的诺言。

    明明说，这一世，她要一直一直守护着楚诠，要他福气长久远，要他所得皆所愿，要他，天上人间、年年今日，都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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