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暗火起城郊

　　被暖融融的冬阳照耀了好几日，定州城外的难民营仿佛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息。
　　这一天，几个婶子在野外寻了几根破木头，找自家汉子抬回去，在营地旁边支上，在上面拴了绳子晾起了衣服，虽然从河里打来的水冰凉，但架不住大家的脸上都有了笑意，彷佛感觉不到冬天的冷。
　　大家流亡至此，多数与亲友走失，而今住在一起过日子，整日里忙忙碌碌，互相帮衬着，却是难得的和谐。
　　但那样其乐融融的场景之中，却有一个身影与之格格不入。
　　这身影的主人，是一个衣衫破烂的瘦削少年。
　　刘氏婶子是为数不多没与家人走散的，只因流亡之时她丈夫始终死死地抓着她和她家儿子小麦的手，这才没被人流冲散。
　　她洗完了盆里的衣服，随手撩起耳边的碎发，想起丈夫方才催她回家吃饭，颊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上天彷佛格外厚待她，让她流亡在外也能和家人团聚，而且即便她年过四十，却依旧有一张较为平整的脸，除却眼角细微的几条笑纹，便再也寻不到岁月的痕迹。
　　不一会儿，刘婶子便将衣服晾好，转身准备回去吃饭，却看见靠在风口的树下，抱着胳膊瑟缩的许阿俊。
　　刘婶子的眉皱了起来。
　　她没说话，直接回了衙门分给她们的小房子里，不一会儿抱着几件旧衫出来，径直走到那少年面前。
　　“阿俊，你怎么没领冬衣？”刘婶子满目疼惜的将少年拉起来，给他将几件衣服尽数套上。
　　这是城中百姓捐赠的衣物，按理说人人都有，不晓得这傻孩子为何没有。
　　“嗐，我不冷，哪需要那劳什子的物件儿？”许阿俊语气十分随意，彷佛刚才那个在寒风中发抖的人不是他。
　　“是不是又叫人抢了？”看着少年倔强的笑，刘婶子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知道，那些人欺负你独个儿一人，总是抢你的东西。前些日子就将你的玉佩抢走了，那是你的传家宝吧？”刘婶子十分心疼，“我让你叔去他们那儿给你讨个说法！”
　　“哎别别。”许阿俊连忙拦住刘氏。
　　“婶子你别多管闲事了，那玩意儿本就不是我的，被人抢了便抢了，左右这世道银子也没啥用，何况是个连银子都不如的死物。”
　　“你真是......”刘氏看着许阿俊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孩子，成日里吊儿郎当不干正事，不晓得跟谁学的手脚不干净，前些时日竟然混进城里去偷了别人的银子，叫那些男人发现给打了一顿，连带那偷来的银子也没有保住。
　　刘氏拉着许阿俊的手，皱着眉还想再说两句，却不小心摸到了他手上的冻疮，疼的许阿俊登时龇牙咧嘴起来。
　　瞬间，刘氏便不再忍心苛责他一分。
　　唉，不过是个被乱世逼到死胡同里的孩子，他也不想的。
　　想起自家躲在爹爹怀里的儿子，刘氏对许阿俊的同情便更深了。
　　这孩子也是命苦，父母一早死在战乱之中，自己好不容易跟着大部队背井离乡来到定州，却依旧被人欺负，孤零零的连个住处都没有。
　　“婶子你别麻烦了，赶紧回家吃饭吧，我约了人去喝酒吃肉，你莫要再拖着我了。”许阿俊有些不耐烦的推着刘氏往前走去。
　　“你这孩子，哪里来的酒肉？你又吹牛了。”刘氏忍不住转过身想叫他一块回去吃点儿，视线却触及到少年眼底的倔强，僵持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
　　“罢了，你去吧，晚上记得来婶子家里睡觉。”
　　“哎呀，我知道了，婶子你真啰嗦！”
　　目送刘氏的身影远去，许阿俊收起了脸上伪装出来的笑，继续瑟缩在冷风里。
　　但嘴唇抿得死紧，眼底依旧有浓浓得倔强。
　　他心想，官兵分给他们的物资有限，刘婶子家里三口人，他若是跑过去分他们的吃食，怕是四个人都吃不饱，都要饿肚子。
　　算了吧，自己烂命一条，估计也熬不过这个冬天，还是别拖累人家了。
　　想到这里，许阿俊躲在树后紧紧闭上了眼。
　　睡吧，睡着就不冷不饿了。
　　冬日的天气有些干燥，夜晚屋内的烛火劈里啪啦的响。
　　许阿俊睡在树下，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
　　忽然，他觉得眼前有一片光亮，暖融融的，叫他忍不住想靠近。
　　于是，他迷迷糊糊往前蹭了蹭。
　　嗯？好像真的暖和了一些。
　　许阿俊有些欣喜，继续往前蹭着，直到头发被火燎到，他才猛地睁开眼，反应过来。
　　他连忙抬起袖子将发梢上的火星子扑灭，这才有些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一片大火。
　　啪！
　　他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确定眼前这一幕不是梦境，他连忙撒丫子往营地跑，准备将大家喊醒，告诉人们着火了，却在跑到营地附近的时候，看见了一群黑衣人。
　　他连忙捂住自己将要叫喊的嘴，趴在旁边的大石之后，一动也不敢动。
　　他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黑衣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营地四周泼东西，点火，他却不敢发出一个音。
　　霎时间，冲天的火光几乎要将众人的房屋吞没，巨大的火舌席卷蔓延，一下子将刘婶子的晾衣杆烧成灰烬，那些湿漉漉的衣服纷纷掉落在地，许阿俊的双目渐渐赤红。
　　见大火成势，黑衣人也迅速且有序地撤离，直到那些黑衣人走远了，许阿俊才敢放开自己地手，歇斯底里地呐喊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灭火！”
　　起先，还有人骂骂咧咧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看是谁在打搅他们地美梦。
　　可当越来越多地人出来，看见那熊熊烈火，方才如梦初醒，各自抄起家伙来灭火，亦或是四散逃亡。
　　许阿俊踮着脚，看见刘婶子家里似是也被大火席卷，急在心中，可火势盛大，他根本无法靠近，慌乱之间瞥见掉在地上的湿衣服，他忙不迭跑过去，将湿衣服披在身上，捂住口鼻，毫不犹豫地冲进火里。
　　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成影觉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于是趁着肖柒与成枫出门的功夫，偷偷跑到了院子里，捡了根树枝划拉起来。
　　闭目凝神，他仔细回忆着那些黑衣人的招式，身随心动，一招一式，完整地将那日的情形复刻了一遍。
　　原来那一剑的疏忽在这儿！
　　他恍然，内心不由叹息，自己的剑还不够快，身法仍有不小的疏漏。
　　正懊恼着，成影瞥见一身官服的白慕辞进了院子，随即将木棍丢到一边，装模做样的伸展筋骨。
　　“成影？”乍一看见躺了多日的病人此刻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蹦跶，白慕辞语气里难言惊讶，想起前几日成影每每提出要下地走两步都被肖柒强硬的按回去，白慕辞忍不住笑道。
　　“你家小姐竟允许你下地了，看来身体恢复的不错。”
　　“嘿嘿。”成影干笑两声来掩饰心虚，随即扯开话题。
　　“白大人来找小姐么？她和阿枫出去了，此刻不在屋里。”说着说着成影突觉不对，他有些奇怪的问：“大人有什么急事吗？”
　　怎么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
　　“没有什么大事，”白慕辞解释说，“只是我方才回府之时听闻小柒找我，怕她有要紧事才匆匆赶来。”
　　原来如此，这白大人倒是个热情的老实人。
　　想起肖柒上午找白慕辞的缘由，不过是想请他找个可靠之人给京城递封家书，着实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倒难为白慕辞如此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扑了个空。
　　正当成影准备将这件事告诉白慕辞的时候，白府的小厮忽然火急火燎地跑进了院内。
　　“大人，大人不好了，城外难民所失火啦！大半的房子都被点着了，此刻难民正拥在城门口推城门，您快去看一看......”
　　那小厮话还没说完白慕辞便匆匆跑了出去，小厮连忙跟着跑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一脸懵的成影。
　　城外怎么会失火呢？
　　顾不得身上的伤，成影连忙翻墙而出。
　　直觉告诉他此事必定事关重大，须马上通知肖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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