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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饱经跌堕的自尊心异常脆弱,他苦着脸对着端木容咕哝说道:“我就不相信我以后真不能比那两个家伙强,如果这你都不满意,我让师兄认你当妹妹,我倒要瞧瞧,你还能在这世间找出一个比师兄更强的兄长来。”

        师兄一直在车厢对面看着二人,脸上的神情很温和,就像一个阅尽世事的长辈看着自己的晚辈,他看出了二人对话里隐藏着的很多意思,却发现无论是谁其实都还不是绝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思忖片刻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飞云道本身的立场,主要是他很感谢少女对许尘的照顾,他很喜欢这少女的行事心思,因为多年前的那段只属于他自己的往事。

        端木容听着这话,心想飞云道大先生是何等样身份,你我相熟闹阵调笑阵倒也罢了,怎能把大先生牵涉其中,更何况还说要让他收自己当妹妹?

        这等荒唐提议,大先生断然是不会理会的,只是不理会自然便会无趣,怎能让大先生无趣?她越想越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因为少女的目光因为近视而过于散漫,所以强行瞪圆眼睛并不可怕,反而显得愈发可爱。

        忽然这时候,师兄神情温和看着她,笑而肯定地说了两个字。

        “好啊。”

        车厢里忽然变得安静起来,许尘神情疑惑看着师兄,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句胡闹的玩笑话,怎么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当然不会认为师兄也是在开玩笑,因为……开玩笑,师兄会开玩笑还是师兄吗?

        至于端木容更是吃惊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瞬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借着黑色秀发遮掩脸上复杂而不敢幸福的神情,盯着探出裙边的鞋头动也不敢动。

        师兄因为两个人的反应笑了起来,很认真地补充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端木容终于知道这是真的,情绪复杂难言抬起头来望向师兄,她知道能与飞云道大先生兄妹相称是何等样的机缘,又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一时间有些莫名惶恐,有些真挚的感激,更多的却是因为对方的温和目光而生出温暖的感受。

        师兄看着她平静问道:“接下来你原打算如何安排?”

        师兄微笑说道:“想要回西晋,还能回到都城时还可以周游数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端木容不知大先生为何忽然邀请自己前往都城城,目光微转,悄悄看了许尘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圆的漂亮小脸瞬间多了两抹好看的红晕。

        “要去他的都城吗?”她低着头微羞想着,薄薄双唇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别的内容,声音比冬日荒原上的蚊子嗡鸣还要细微,“就怕耽搁大先生的行程。”

        师兄温和说道:“在都城城见过老师之后,你我之间再换称谓,现在你随小师弟唤我师兄便好,至于行程也不用在意,于我而言修行便是漫游,而且我们要去一趟无仙镇,由那处归都城也算顺道。”

        许尘听着师兄和端木容之间的对话,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却下意识里不想往深入里想,直到听见要去无仙镇,想着应该是去见西门望,不由有些忧色。

        担心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无论无仙镇是如何凶险的龙潭虎穴,他总不能劝说师兄这样的人物避而走之,不过忧虑的意思已经表现的非常清楚。

        师兄说道:“那日在海畔不知马贼之事,便也罢了。现如今既然知道,加上抢天书时递出来的那只拳头,他总需要对这些事情做些交待。”

        言语很平静温和,语速依旧缓慢,所说的内容非常简单清晰,因为这基于一个简单清晰而强大的逻辑,无论你是老天道门还是魔宗,无论你是帝国皇族还是世间名将,只要想与飞云道为敌,那么你就必须做出相应的交待。

        这个世间已经很久没有人需要做出这种交待,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飞云道后山有丝毫不敬,而上一次无奈做出交待的是西陵神殿桃山上的满山桃花。

        荒原上的风从白天到黑夜不停地呼啸,卷起原野表面厚厚的雪,却寻找不到干净的地方抛洒,于是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落在地上,雪层依旧是那样的厚,无论是滚动的车轮还是不甘的马蹄,都无法在上面碾出太过明显的声响。

        某日风雪渐停,冬日从云层后方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向大地投以并不热烈的目光,远处荒原间一道微伏丘陵后方忽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虽然密集蹄声却依然清晰,明显只有一骑,可以想见那骑的速度快到何种程度。

        大黑马拖着沉重车厢在雪地里艰难前行,低垂着头颅,缓慢啪嗒着厚唇皮儿,极为无精打彩,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它霍然抬起头来望着那处,乌溜溜的黑眼珠骨碌碌快速转动,显得格外警惕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一道白影从覆雪丘陵后像道箭般冲了出来,那是一匹神骏异常的雪白大马,正是在王庭赛马大会上出尽风头,最后却被大黑马弄得狼狈到极点的那匹母马,马背上坐着位身着皮袄的美丽少女,自然便是那位月轮国的公主殿下陈燕秋。

        雪马四蹄上染着泥垢,再也不复当时的纯洁美丽,明显经历长途奔波却没有时间时间休息,马背上的少女容颜依然美丽,眉眼间却满是悲伤与焦虑情绪,显得极为憔悴。天下三痴是世间公认最美丽的年轻修行者,而花痴可以说是三人中容貌最为好看的少女,这般憔悴实在不知为何。

        狂奔着的雪马冲出丘陵,看见荒原里缓缓行来的马车,缓下了速度,当它发现拉车的是那个最可恶的黑货时,更是忍不住嘶鸣一声,既想上前狠狠与它咬杀一番,又下意识里畏怯地想要避开,纷乱的想法影响动作,它因为长途跋涉本就有些虚弱的四肢更是险些踢在了一处,踉跄地险些向前跌倒。

        陈燕秋眉头微蹙,右手一提缰绳,极为勉强地控制住身下的座骑,而此时她与那辆马车相距离不过十余步,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

        车厢的窗帘被缓缓掀开。

        陈燕秋看着车窗,眼神此时冷漠的像原野间的冰霜,黑瞳深处隐隐透着痛苦与浓郁的恨意,完全不似以往静好如花的清丽模样。

        窗帘完全掀开,一个模样寻常的道士神情温和看着她,点头致意,陈燕秋微微一怔,然后在道士身后看到了许尘和端木容的身影。

        她猜到了那名道士的身份,沉默片刻后轻吸一口气,认真恭谨行了一礼,然后不再与马车里的人们多说什么,双脚轻踢马腹,让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雪马座骑不再与大黑马对峙,继续向着荒原深处驶去。

        “她这是去哪里呢?一个姑娘家,孤伶伶地在这片大荒原里走,还真是危险。她的身份尊贵,在中原无人敢惹,但这里可是荒原。且不说可能遇见危险的暴风雪,便是遇见雪国人也会出大问题,雪国人对佛道两宗可没有什么好感。”

        许尘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雪马,叹息着满怀忧虑说道。

        车厢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他的感慨。

        他微感诧异,然后发现师兄和端木容都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望着自己。

        “怎么了?”

        师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端木容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发现叶童说的对,你确实很无耻。”

        许尘大怒,问道:“我哪里无耻了?”

        端木容低着头轻声说道:“她不愿意与你我朝面,明显是因为她知道了陈鲁杰皇子被你重伤将死的消息。你心知肚明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何必还在这里虚伪地感慨担心。”

        许尘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来掩饰自己的无耻,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便在这时,车厢外再次响起匆匆蹄声。

        掀开窗帘一看,竟是花痴陈燕秋去而复返。

        陈燕秋看着窗畔的许尘,压抑住心头的情绪,声音微哑问道:“你们见过他吗?”

        许尘看着马背上的少女,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之后就没见过了。”

        陈燕秋没有说他是谁,许尘也没有说那之后是哪之后,彼此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说的太过明确,或许那股隐藏在彼此间的幽怨恨意便会爆发成真正的战斗。

        陈燕秋盯着他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袖子拭了下嘴唇,然后手垂到腿畔,遮住袖上的那点血渍,声音淡漠问道:“烦请你告诉我他可能去了何处?”

        雪崖之上,许尘一箭射穿陈鲁杰皇子胸腹,其后一连串变故发生,如今叶童既然已经与神殿护教骑兵会合,这个消息自然也在荒原上传播开去。神殿震怒难言,但最关键的却是,没有人知道陈鲁杰皇子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最关心陈鲁杰皇子生死的人,当然是他的未婚妻,所以陈燕秋不顾众人的反对和拦阻,强行骑着雪马便往荒原深处闯来。

        许尘平静地回视那冷漠的目光,他的心里没有什么负疚之意,正所谓理直所以气壮,根本不在意对方目光里的无究恨意与杀机,说道:“当日我离他太远,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这些事情你应该问叶童。”

        听到他的回答,尤其是听着他声音里的平静,陈燕秋微垂眼帘,然后沉默一提马缰继续向荒原深处行去,一马一人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而悲伤。

        山脉北麓最北的山坳间,厚雪掩盖着天地间的一切,半掩着一个简陋的皮制帐蓬,除了雪国人,没有人能在这么寒冷的地方生存下去。

        帐蓬里住着对雪国人父子,他们属于雪国人最后南迁的一个部落,刚刚完成冬礼,准备回到部落聚居地,但在回家之前,他们首先要解决掉帐蓬里的一个麻烦。

        那个麻烦是名年轻的中原男人。

        年轻人的衣衫极为破烂,但明黄色的衣物碎缕看着便知道很名贵,想来身份定然不凡,只不过他现在的模样太过凄惨,胸腹间那个凄惨的大箭创因为天寒的缘故没有化脓也没有生虫,却被冻成了腌肉似的事物,看上去异常恐怖。

        雪国人父子是在山坳里的厚雪堆里发现他的,虽然对方明显是中原人,但这对父子按照雪国人行猎时的传统,依然把他拖回了自己的帐蓬加以救治。

        然而那个年轻人被救醒之后,却依然像是死人一般,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帐蓬顶的油毡,无论雪国人父亲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说话。

        雪国人父子也懒得理会他,继续每日进出雪山,寻找那些观觅痕迹的小野兽,努力完成冬礼所需要的狩猎任务,拖着沉重疲惫身躯回到帐蓬时,随意喂那个年轻人产碗肉汤,也没有再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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