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屋子里有糖果的甜香。

        姜远手下咔哒咔哒的擀着皮儿，眼睛盯着手机，不时飞快点点屏幕。对面的安霞，做家庭主妇这么多年，包饺子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嘴上努着劲儿。

        除了老姜出去串门打牌，家里只有姜夏是个闲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反正谁也不知道春晚里演了啥。

        "哎？我就不信了！我这什么破手气，怎么每次都是我抢的最少！"

        "asalways"姜远故意发音不标准的吐槽还没落，安霞瞪眼瞅着姜夏。

        "大过年的不能说点好听的！那是攒着运气，以后有大好事儿！大过年你给我好好说话！"

        是是是，松懈了。得亏不是小时候。小时候过年，姜夏几乎不敢出声，难得能安静下来。

        平常跟着几个小叔捉鱼摸虾，今天头被卡在栏杆里，把自己吓得嗷嗷哭；明天杏仁塞进鼻孔拿不出来，又是一顿哭；后天站在村口石灰厂的台子上唱"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消停的时候少。

        但是到了过年，讲究太多，用词儿谨慎，到现在只记得"关灯"不能说"下"也不能说，稍不留神，爸妈的眼睛就瞪了过来。

        磕头问好肯定也是要的，但是姜家这一辈，单姜夏一个女孩，爷爷叔叔们都疼的不行。偏偏她还是这一辈儿里老大，还没有姜远的时候，爷爷就没让她磕过，问完过年好，平常不怎么言语的爷爷就"唉唉唉"的把红包递过来。

        宠归宠，也因为这份宠，爸妈一瞪眼，姜夏脖颈子上的汗毛乍的就立起来。

        "我能有什么大事儿啊，也不买彩票"安霞一瞪眼。她只敢嘟囔。

        "估计是王八活千年这种大事。"

        "姜远你怎么说你姐姐！"安霞抢过擀面杖作势要打。

        "哎~不了不了。"

        人生大事也不过就那几样，头等大事是身体健康，再就是其他那几个。

        安霞抬眼看了看扒拉手机的姜夏，手上没停。

        "你给王思鹏发个红包，前几天下午超市碰见，晚上给咱送来一箱粑粑柑一箱他们那儿的粉条。说是路过办事儿，正好捎着，年底了能有什么事儿…我心思也不是贵重东西，又跑了这么一趟，就没让他带回去，这孩子一直对咱挺好，以后走动着也没坏处。你看着给他发个红包，有个回礼，别好像咱占了便宜就行"。

        姜夏刚开始还"啊"了一声，听完就回了个"奥"。

        拿起手机来，发了红包，附上句"新年快乐~"没提粉条跟粑粑柑的事儿。

        然后顺手刷了刷朋友圈，看到爸爸把今天下午姜夏姜远姐弟俩拍的贺年视频发了朋友圈。姜夏顺手保存下来，选中，附上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点击发送。

        回到自己房间，选了一部网剧打发时间，没一会，姜远敲门走进来，侧躺到姜夏床上，拿手掌撑头问她：

        "妈那个意思你听出来了？"

        "我又不傻。"

        "没什么想法？"

        "没有。"

        姜远咂咂嘴儿，没再问，转身趴床上，开了局游戏。

        找对象这个事，以前爸妈没主动提过，今年第一次。

        不止爸妈，连过年亲戚逼婚这种网络热梗她也没经历过。虽说是在新一线城市，但也只是个下属的小县城。夏里这个社区也不过是几年前的回迁社区。前十几年这儿还是片庄稼地，

        后来全国经济往上窜，村里几个能人开了工厂，连老人也都在工厂里烧锅炉看门。再往后，耕地征收，城镇规划，楼房住进来了，弯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腰杆是彻底直了。

        但是到底上一辈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姜夏一个研究生回乡，亲戚大概是怕介绍的不合意，没开口介绍过，也没开口问过。

        问也问不到姜夏脸上就是了。

        姜夏自己更不着急。现代女性没有几个愿意将就的，但是自己要求也不高，只是这日子过着过着，上眼皮碰个下眼皮的功夫，自己30了。

        但是前不久姜夏还吸瓶盖把自己嘴巴吸出一圈紫，跟三叔家弟弟在小区广场上抢滑滑车。

        并不是装嫩：她自己心里没愁事，家里保护的好，没经什么大事，心里没长起来。又长了个不充岁数的团子脸，还爱笑。怕是谁也看不出她30。

        急什么呢。还是得找个互相喜欢的。

        这是今年春天以前姜夏的想法。

        今年春天以后，她觉得自己到时候了。

        到了得吃人生"不得已"这个苦的时候，接受人生不完美的时候。

        脑子里总是往外冒"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这句话，爬楼梯的时候往外冒，走路的时候往外冒。

        不自觉的拿起手机，朋友圈一个红点。

        大概因为姜夏很久不出现，点赞的好几排，评论的也不少。

        视线滑过点赞的头像，点出键盘要回复评论，脑子里闪过什么一下，视线上调，看到一个头像。

        是卡通版的梵高，绷带缠头，叼着烟斗。挤在这密密麻麻的头像里。再平常不过。

        但这头像下面好像蒙了一颗跳动的心脏。姜夏听到一汩汩血液泵过耳膜的声音。

        2021年初，姜夏穿过一件黑色的皮衣，有雨丝沾过她的鞋子，蝌蚪在河里盎然游过。她爱上喝牛奶。

        2021年的春夏秋冬，她想忘却忘不了，但又只能忘。她在无数个夜晚，沿着远东路的北段折返着走来走去，不敢穿过那个十字路口再往南走，只能盯着天上事不关己的月亮，折腾自己，不折腾别人。连向闺蜜曹东蔚也甚少提起，说了能怎么样呢？说出来怕是往事重温，旧情难忘，夜里难眠。

        2021年，最后一个夜晚，绷了太久的姜夏住了住脚，松弛下来，试着伸出触角。

        除夕的钟声远没有敲响，她这只蜗牛看见有人蹲下，伸出手来，碰了碰她的触角。

        扯着她的心。又痒又疼。

        自今年夏天，便再也没去看过这个头像了。

        如今再次出现，却仿佛近乡情怯一般，没了点开头像的勇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竭了，竭到心里的本我巨浪滔天，要挣出个地覆天翻，姜夏也集聚着力气把这狂枭的本能压回去，劝自己说：

        "消停的吧"。

        蜗牛是试探的蜗牛，行人只是路过的行人。

        若想要一个错身，蜗牛要多慢啊，身后还留着难看的黏扯，行人离开只不过一个抬脚。

        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

        听听，瞎扯！

        错了错眼，回复完评论。然后把手机扣到书桌上。

        手机叮的一声响，过了好久才被翻过来。

        王思鹏"新年快乐~"红包接收。

        好多人说，姜夏这人没心没肺。

        那是遇到他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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