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1章

饭桌上总是少不了酒的，身为班主任的曾芒看着这些自己曾经的学生，铭刻上皱纹的眼角微弯，自觉地起身，在一桌桌间游移，问候敬酒。

        “从你们大学毕业到现在，也有六年了吧，大家伙都变了不少啊……”曾芒晃晃盛着白酒的小杯，辛辣芬芳的无色液体折射出复杂的色彩，让曾经的教师迷蒙了双眼。

        “彼此彼此啊老班，你也变了不少，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唐沐举起手里的杯子，径直同身侧站着发呆的曾芒碰杯，很不要脸地拿着杯半满的啤酒冲自己喝白酒的老师嚷嚷：“干杯！”

        曾芒瞥着身旁的年轻人，一如既往地失笑回应：“你小子到是没怎么变，还是这么闹腾，这么不要脸。”

        话虽如此，他还是同着唐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灼烧食道，带来冬日里的暖意。

        “话说小唐，你和迟瑞怎么样了？还在处吗？”曾芒放轻了声音，带着微醺询问起学生曾经的八卦。

        他的声音压得足够低，但坐在唐沐身边的詹杨未傲却听得分明，他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看向坐在身旁的人。

        唐沐浅笑着回应：“都过去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曾芒得到了答案，倏地有些怅然，“我以为照你的性子，谈起恋爱会是那种长长久久的类型，结果你们也……大学毕业的时候分的手吗？”

        唐沐把自己的酒杯倒满，雪白的泡沫起伏涨消，默认了曾芒的猜测。

        “世事难料嘛。”唐沐扬了扬酒杯，黑眸明亮没有丝毫的阴翳。

        坐在另一桌的宋迟瑞若有所感的抬起头，却在看见唐沐的时候，有些仓促地别开了视线。

        开始修炼之后，唐沐的五感都敏锐了不少，他发觉了宋迟瑞那边的动静，目光从对方面上掠过，淡漠无波，好似看向一个陌生人。

        唐沐再一次和曾芒碰杯，把金黄带着麦香的酒液含入口中。

        “地址写的是这里吧？”一个秃顶的中年人躲在楼间的小道内张望，他反复比对着手机上的导航画面和眼前的街道，最终把视线锁在了距离百米左右的那家餐馆。

        “应该没错，我们是继续干等着还是直接进去找人？”中年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叼着烟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地在手机上飞快戳弄。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看装扮像是个标准的地痞流氓，神色却意外的沉静，隐隐是三人之间中心。

        “继续等着，别把动静闹大了，把条子招来不好收场。”

        “啧，道理是这个道理，有命才有钱赚……但是这一批来的人可不止我们！”年轻人把嘴里的烟咬得变形，愤愤地说道：“我道上认识的几个狠人可是嗅着味全都来了，目标就这么一个，也就只有一伙人能拿到报酬！这种时候，比的不就是谁的动作快吗？！”

        “小杜，严子说的对，我们不能冲动。”中年人缩了缩脖子，一边用余光扫着对街的餐厅，一边分出神劝说着年轻人，“你没看到任务下边的备注吗，这次的活可不简单。”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这次的目标身边，有‘那边’的人……”

        “‘那边’？”年轻人嚼着烟，缓缓睁大了双眼，他也不自觉收敛了音调，不敢置信地求证道：“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吗……修仙？”

        “行了，不要自己吓自己，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严子喝止了两人的窃窃私语，寻求心安似的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枪。

        “‘那边’的人又怎样，这次来的人这么多，还都是带着家伙事儿的，当中也不是没有那种人，他能挡住几个？这一次我们也不求一枝独秀，分一杯羹就够了。小杜，刚才让你联系的人你聊好了吗？”

        年轻人把变形的烟蒂吐在地上，把手机屏幕举着摇了摇：“完事了。他们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让我们在这盯着就好，看到那个白衣服的从店里出来就发消息。”

        光亮的屏幕上有两张照片，分别是唐沐的正脸照和一个侧后方抓拍到的背影，黑发高挑的男人被白色羽绒服裹得臃肿。

        小团体里的另外两人点了点头，便暂时放松了心神，静静等待。

        一丝凉意落在了脸上，严子摸到了脸侧的一点水迹，迷惑地抬起头。

        点点细小的雪絮从墨色的天空中飘洒而来。

        “竟然下雪了……”中年人抹了把自己光滑的头顶，在冷风里打了个寒噤。

        高楼间的小道里没有照明，远离主街道的深处一片漆黑。三个人藏在阴影里，呼出带着热度的白气，都面朝向有着光明的街道。

        身后的视觉盲区里，本该空荡寂静的街巷深处，传来了一道颇富古韵的人声。

        “几位好雅兴，可是在等什么人？”

        潜伏捕蝉的螳螂突然发现了黄雀的存在，惊起了一身冷汗。严子的反应最快，他掏出了衣兜里的枪，回身去却只看见一片浓郁的黑暗。

        “果然，你们也是……”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了，这次还是在严子身后，但他的身后现在是他的两个同伴。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他什么时候到我身后去的？！

        严子惊惧地抬枪后指，终于看清了那个不速之客的样子。

        长发黑衣的男人垂头看着被摔在地上的屏幕碎裂的手机，上面显示地还是这次目标的照片。小杜早就瘫坐在地上，被绝望和恐惧占满的脸孔格外扭曲。

        男人虽然穿着正常，却始终透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怪异。特别是他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质地通透如冰，漂亮得不像一柄凶器。

        但在看见它的瞬间，没有任何人能把它当做精致的工艺品看待。毕竟在那锐利的边缘，还淌着新鲜的血。

        小杜几乎要把眼眶瞪裂，他死死地盯住那处挂着血的剑锋，粘稠的血液在重力中下坠，滴落而下。

        他没能目睹血珠坠地，生命的消逝要比水流快得多。

        严子只能看清小杜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线，在惊恐的驱使下，子弹带着火光从消|音器中疾射而出。颤抖无力地手无法瞄准，他的运气却不错，弹头向男人的头部掠去。

        血肉与金属相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高速移动的凡铁只能在元婴修士的侧脸上留下一道不显眼的白痕。

        下一刻，一双紫色妖异的眼睛同一道锋锐的寒光烙印入脑海，那是他最后所见的景象。

        最后还站着的一个人也成了软倒的尸体，顾苡谦面无表情地捏了块灵石，还带着温度的人体化作坚硬的冰晶，转瞬碎作齑粉。

        “三十七……”

        顾苡谦念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数字，看也不看脚边状似雪堆的冰碴，身形悄然地消失了，一如他出现时一般。

        安泽早在第一个人倒在顾苡谦剑下时就指尖抽动，果断地切断了自己和这里所有子蛊的联系，避免被一次次的反噬重伤。

        任务失败了。

        在那个人出现的那一刻，安泽就清楚地知道他今天不可能把人带走了。

        安泽硬着头皮把消息传了回去，但发布的悬赏不方便撤回，他只能凭着良心警告掺和进来的人，劝他们离开。但那些人能不能抵住欲|念，为了保命离开，就是不他能决定的事情了。

        安泽拍掉帽檐上积起的一层雪花，汇入街道中的人流，面色黑沉飞快地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雪絮纷纷地下坠，浸湿了地面，覆上薄冰，积起白霜。

        今天一年的最后一天，这个冬季的初雪洋洋洒洒铺天而下。

        詹杨未傲索然无味地嚼着菜，眼看着唐沐在桌间乱窜，捧着酒带着笑，与那些有着四年同窗之谊的同学们嬉笑交谈。

        他们中的不少人，詹杨未傲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只能从面容上找出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他六年前从凡人的学校毕业，返回凤溪，在修仙界中日夜奔忙，忙于修炼，忙于家族事务……那七年的就学经历就像是一场快乐的梦境，除了和唐沐相处的点滴格外深刻，其余的都蒙上了纱幕，模糊而不真切。

        詹杨未傲有些恍惚，他的视线在那些老同学的脸上逡巡，他努力地回忆着那些过往，那些对于詹家继承人无用，但对于杨傲这个人应该重要的东西。

        他面色发白，仿佛撕扯着卸下枷锁。

        他在修仙界这一隅陷得太深、太久了，甚至被磨掉了他作为一个人，在凡俗中所积累收获的一切。

        普通的家人，普通的朋友，普通的生活……这是杨傲所渴求的一切，却是詹杨未傲无法拥有的。

        詹杨未傲放下筷子，咽下了今晚第一口酒水。

        所以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每每看见，只会让他更清楚自己的另类，身上名叫责任的担子也愈发沉重、鲜明。

        “杨傲，杨傲？”唐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拍了拍失神的詹杨未傲，面上不含担忧，只有柔和的笑意。

        “累了吗，要不咱们先溜？”

        唐沐的手落在詹杨未傲肩上，就像是高中的时候，唐沐一次次把他从午睡中唤醒，眸光似初生的暖阳。

        除却家族，除却身份，杨傲这个人所存在的痕迹，都在那里了。

        詹杨未傲空落落的心底多出一丝慰藉。他不敢去碰唐沐温暖的手，那里不是他可以触碰的地方，最后他只轻轻扯了扯唐沐的衣袖。

        “嗯，我们走吧。”

        唐沐脸上带着真切的歉意，嘴上却东拉西拽地找着借口，同在场的人告辞。反正已经酒过三巡，留下来也就是喝酒闲聊，虽然很惋惜少了唐沐这个活跃气氛的人才，但也没必要硬是把人留下来。

        詹杨未傲站在一旁，也浅笑着露出几分抱歉，然后被唐沐拽着走出了店门。

        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涌进肺里，唐沐神清气爽地仰起头，吐泡泡似的一口一口呼出白色的雾气。

        詹杨未傲含着笑看着身边人幼稚的行为，先前纷乱驳杂的思绪一下子散尽了，他也抬起头望向点缀着雪花的深邃天空，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

        不远处的暗巷里，顾苡谦抚平了因为动作而泛起褶皱的衣料，眼瞳深处的血色不曾熄灭，手中的灵剑也因为饱吸人血而兴奋地嗡鸣。

        顾苡谦皱了皱眉，合起眼平息自己翻涌的杀欲，再次吐出一个数字。

        “一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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