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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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时候天边还笼着一层灿烂的金边,橙金色的晨光自由地铺洒。
原本以为会是个好天气,结果到了正午时分,云层无声地在上方聚拢,将透彻的湛蓝的尽数隐没。等到傍晚,厚实的云层愈发沉重,似乎随时能化作雨露,瓢泼而下。
因为跨江而建,东江本就是座潮湿的城市。没有了阳光的照拂,整座城市都罩上一层灰白的雾纱,愈发湿冷。
顾苡谦再一次来到了东江城郊的詹家别院。
他一路御剑飞来,浸染了高空的低温和水汽,让衣服表面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顾苡谦振去灵剑上的水珠,收剑回鞘。被震飞的细小水滴在半空凝成冰渣,簌簌坠落。
顾苡谦面无表情地向屋内走去,周身的水分尽数化作极微小的冰晶,悬浮弥散,仿佛穿过一片浓郁的白雾。等到他推门走入室内的时候,润湿的衣物已经恢复了干爽整洁。
詹杨未傲在上次碰面的那间会客室里等着他。
詹家的少家主微仰着头,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坐得端正。他的视线透过落地窗,掠过几杈在风中摇摆的黑灰枯枝,投向遥远的天际那灰沉阴郁的云层。
顾苡谦也不和他打招呼,径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
詹杨未傲垂眸看向顾苡谦,盯着他掩在腾腾热气后的紫眸。好半晌,一个薄薄的信封顺着桌面滑到了顾苡谦面前。
纸质的信封并不大,装着两张硬质的卡片和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你先前要的东西。身份证是最新版的,名字和照片都是你本人,但出生日期是随机选的,年份和唐沐是同一年。拍卖会所得的扣除各种抽成,剩下的都在存折里,就是那本册子。我让手下的人顺便用你的身份证办了张借记卡,日常使用更方便一些。这些东西的用法唐沐和许越岳都可以教你,我就不多费口舌了。”
“那么,你需要我做的都已经办完了,之前的账算是两清了。”
话音刚落,詹杨未傲突兀地垂下头嗤笑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把原本整洁的布料抓出深深的褶皱,带笑的脸上显出苦涩。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结果没想到,又被你救了一次。而且看这个情况,之后还不知道会再受你施惠多少次。显得我那与人互不相欠的信条,就像个笑话……”
顾苡谦收下了那个小小的信封,面对着詹杨未傲突然的低落和自怨自艾,他全无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带着些事不关己的冷意。
他勾勾嘴角,轻飘飘地开口:“你说完了?我以为你早该在你那些自己人面前发泄完,而不是在我面前哭丧着脸,怎么,想求两句宽慰的话吗?”
听见顾苡谦那冷漠至极的话语,詹杨未傲反倒神色舒缓了些,他缓缓舒出口气,肢体也放松了不少。
“果然,听你说两句混账话,那种欠你人情的难受就散得差不多了。”詹杨未傲翘起腿,恢复了自己原本应有的洒脱姿态。
“债多不压身、还心安理得的感觉,还蛮不错的。”
顾苡谦不置可否地笑笑,轻抿着杯中的茶水。
詹杨未傲晃着腿,解下手腕上缠着的一条缎带,慢条斯理地把披散的长发绑起。
见到对方的动作,顾苡谦眸光微动,发现了詹杨未傲放在身边的东西,顿时心下了然,还生出了些别样的兴致。
手中瓷杯被放回了茶壶旁,顾苡谦浅笑着,眼中却是并不良善的戏谑:“上一次还不甘心是吗?要再来一次?”
微卷的黑发被高高束起,绑的很是牢固。
詹杨未傲迎上顾苡谦的目光,被魔修身上毫不遮掩的气势压得颤栗,但在强压之下,他的战意愈发汹涌。
微颤的指尖攀上了剑柄,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灌入了身体,詹杨未傲强撑着站起身,俯视着面前依旧端坐的顾苡谦。
“呼——”詹杨未傲胸廓起伏,呼吸深长而沉重,他顶着顾苡谦的威压持剑伫立,神色坚毅。
詹杨未傲喘着气,坚定地吐露出自己的请求:“我知道……我还差得远。你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对手了。帮个忙,我想看看,现在的我用尽全力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想变强。”
年轻的少家主眼底是无边的灿然火光。
顾苡谦微不可查地动容了。
魔修诞生于过强的执念,而“渴望变强”就是他的执念。
当他眼睁睁地看着曲宁在自己面前被擒住的时候,在他失去自己重要的一切之后,变强和复仇的念头支撑着他走过了行尸走肉般的年月。
面前的年轻人,似乎还没有经历过失去,他还有余力点燃自己,能够像颗流星去追寻远方。
而顾苡谦不同,他是一把余烬,再难燃烧,只想化作一团暖泥,护住自己心头的那株瑶芳。
顾苡谦没有回应詹杨未傲,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这似乎是拒绝的意思。
詹杨未傲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但很快,他不再犹豫,提起剑执着地跟了上去。
昏暗的走廊里,顾苡谦站在墙边静静地等待着他,那双紫色的眼睛沉静如水,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带路吧。”顾苡谦原本空空如也的手里多了把长剑,雪白的剑穗安静地摇晃。
他同意了。詹杨未傲全然不知顾苡谦复杂的思绪,面上很单纯地浮出了喜色。脚下步伐更快,走到了顾苡谦前面,把人引到了地下的训练场。
头顶的灯分外的明亮,宽阔的地下空间被照得亮如白昼。这里比想象中更深,光看空间的层高就有至少四米,脚下是颇具韧性的复合材料,周围的四壁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白墙。
顾苡谦握着剑鞘,面色无波心如止水。
而不远处的詹杨未傲则闭着眼,踏着弓步,身体前倾,名叫寸阴的灵剑被按在腰侧,引而不发。
雷,讲求的是极致的快。如天边流光,灿光先至而厉声后到,猝然而凶猛。
詹杨未傲悄然睁开了眼,眸中似乎有电光划过,残影留在了原地,一点寒芒带着被拖长的电弧突至了眼前。
詹杨未傲清楚地知道双方实力的差距,一出手就是全力,丝毫没有收手的余地。
叮——
锋锐的剑尖点在了顾苡谦的剑鞘上,对方甚至没有拔剑,轻巧而随意地拦下了他的第一击。
詹杨未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手腕微松,剑势随之变化。剑刃从剑鞘旁滑开,留下一串刺眼的火花,原本的直刺变作横斩。
蕴着雷属性的剑气仍是浩大而直接,在顾苡谦身前寸许的地方绽放,劈头盖脸的袭来。
顾苡谦依然没有拔剑,他甚至脚下未动,左手将剑引至身后,右手捏出了剑诀,斜挥而出。
似乎有一道银线在空中划过,詹杨未傲的剑气被击碎了,而他本人借着挥砍剑鞘的反力,险而又险地后跳到远处。
轰隆……
地面和墙面上瞬间出现一道窄而深的沟壑,空旷的空间中回荡着碎石飞溅的轰鸣巨响。
恐惧这种东西早就消失在脑海里了,此刻只剩下战意。詹杨未傲张扬地笑着,手中长剑虚抖,他反手擎住剑柄,两脚跨立止住退势。等脚下再动,他再一次冲了出去。
雷灵根的修士此刻就像一道飘忽的闪电,只看见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出现了几道灼眼的电弧,詹杨未傲在顾苡谦身后现出了身形,被反手握住的长剑带着无匹的雷光倾斜着上挑。
顾苡谦没有回头,被背在身后的释露终于出鞘了。
如冰的剑身堪堪滑出了一半,精准地截住了詹杨未傲的攻势。
一击又没中,詹杨未傲借着未尽的冲势,跨至顾苡谦斜后方,旋身挽剑。他挥剑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之字形的三道剑气几乎是先后一致、毫秒不差地飞掠而出。
直到此刻,刚才詹杨未傲利用身法急掠而至产生的音爆,才姗姗来迟。
在极似雷鸣的震响声中,顾苡谦滑步侧身,右手触上了释露如玉的剑柄,剑穗在半空翻飞。
这次他并没有用自己强悍的剑气去压过对方,只是抬剑轻点,留下几声清亮的金石相接的声音。
詹杨未傲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能看见自己方才放出的剑气在对方手下破碎成片片灵光,化作无害的飞雪。
他并不气馁,也根本没有空闲去气馁。詹杨未傲不再近身了,他的身形再次于高速中隐没。
模糊的身影每一次显现,都在那处留下一团雷光,数道电光从四面八方刺向中间那道纤长的人影,同他的剑势一样,迅猛锐利。
顾苡谦闲庭信步般轻挪着步伐,看似无孔不入的雷光被蕴着寒气的剑刃搅碎,星星点点地洒下。
他似乎倦了这样的游戏,微张的嘴唇中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
顾苡谦心底清楚詹杨未傲的真气储备也该见底了,他不可能再这样耗下去,用尽全力的最后一击随时可能袭来。
索性,顾苡谦也不想再消极防守了,手中释露振奋地嗡鸣,紫眸的深处血芒乍现。
詹杨未傲的身影在下一秒出现了,气息稍显紊乱,但眼中的坚毅一如早先。
他在灯光的掩映下攀住了天花板,地心引力拖着他下坠,他同时狠狠蹬在天顶,借势举剑在胸前。
真气尽数化作缭绕在周身的电光,凝成纤长尖锐的形状,十数道灿紫的尖刺各自划出扭曲的弧线,如落雷般从天而降。
视野中的一切忽地变作一片空茫的白,灭顶的危机感攥住了心脏,詹杨未傲瞳孔骤缩,汗毛倒竖。
他本能地把原先追求范围的剑势收束,全部集中于剑尖一点,身边残余的丝缕电弧在身周极速地缭绕。
刺骨的极寒扑面而来,无声,无影,只有极致的寒冷,寂寥至极。
室内突然暗了下来,天花板上的灯几乎被毁坏了大半,噼啪的电弧在上方跃动。尖锐的冰凌和厚实的霜雪攀在墙上,温度险些逼近了零下。
顾苡谦提着释露安然站立,詹杨未傲却跌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寸阴斜插在地上,明亮的剑身上映出詹杨未傲苍白的脸,他根本站不起来,颤抖酸软的双臂用尽了力气,才勉强让他没有直接倒在地上。
点点鲜血滴落在地上,狼狈至极的詹杨未傲大口大口地喘息,口鼻处凝出大团的白雾,冰寒的空气刺灼着呼吸道。
顾苡谦撵了撵自己脸侧的发丝,似乎有那么一小缕被拦腰截断了。
“做得不错。”紫瞳的魔修浅笑着赞许。
詹杨未傲苦笑着收下了它,尽管顾苡谦没有明说,但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对方根本没有用多少气力,甚至是把修为压到了同阶和他打。
即使不论修为,顾苡谦作为剑修的经验和底蕴也远不是他可以企及的。
而詹杨未傲并不知道的是,顾苡谦师从曲宁,因而他最擅长的并不是对剑,而是剑阵。
等到哪天詹杨未傲能够把他的剑阵逼出来,顾苡谦也许会更加真情实感地称赞他吧。
顾苡谦把瘫软的詹杨未傲扔给了在上面待命的薛远忠,在对方惊愕地目光中告辞离去。
他们在地下耗了不短的时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顾苡谦踏在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现在吃过饭的唐沐和许越岳应该在房中做些什么——也许是拌嘴,或是“父慈子孝”,更可能是各安一处、互不打扰。
可等他真正落在阳台上的时候,顾苡谦盯着漆黑一片的室内,愣了神。
莫大的惶恐和惊惧淹没了他,他不害怕身边的变化,独独恐惧着失去。
屋内似乎没有异样,有人生活过的温馨暖意还残留在空气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颤抖的呼吸一度停滞。
他转而冲进了唐沐的房间,推门而入,一抹暖黄的灯光映亮了晦暗淌血的眼底。
顾苡谦的呼吸和心率瞬间平缓了下来,他盯着那盏孑然独立的台灯,缓步靠了过去,拾起了下面那张淡蓝的便签纸。
上面是唐沐歪歪斜斜的字,为了照顾顾苡谦,他不知道从哪里抄的古体字,本来隽秀的字迹因为不熟悉字体而歪七扭八。
【我就猜你没看手机,怕你想东想西我就干脆留了张纸条给你。我和许越岳出去吃宵夜啦!昨天晚上不明不白地就没了,难得许越岳答应请客,所以今天补上。我们尽量早点回来,别担心!
注:如果想我的话,可以抱着我的被子躺一会儿哦(玩笑,别当真!)——唐沐】
顾苡谦盯着那张丑兮兮的字条笑出了声。
他脱下外套,只留一件单薄的线衫在身上,把那张纸条收在手心,躺在了唐沐的床上。
他没有抱住面前柔软的被褥,只是轻轻地牵住了一个角。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收紧,就像是牵着某个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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