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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4章


开始起风了,云絮渐渐聚起。日向已偏,虽然未至黄昏,但也不算早了。

        詹杨未傲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微倚着透净的玻璃,目送着陈常晟与薛远忠走向院门的背影。

        “虽说是口头的信息交易,但你的出价可有些低啊。”詹杨未傲面朝着窗外,被没有温度的日光笼罩。

        顾苡谦背对着詹杨未傲,依旧坐在原位,低着头看他的书,“你情我愿的买卖,算不得什么。他想知道的那些东西,对我而言都只是些可有可无的常识。而用它们换到一些我想要的,于我而言,物有所值。”

        顾苡谦手法生疏地扶了扶从鼻梁上滑下的金丝镜框。

        这是他刚刚用保存凌云伪银的缚灵手法,从陈常晟手上换到的。

        这本来是陈常晟放在公文包里的备用眼镜,与他自己戴着的那副功能一致,放大视野、越物透视、甚至还能观察到灵性流动。顾苡谦觉得有趣,便开口索要了过来。

        顾苡谦带着眼镜,被金属分割遮掩的面容更显凌厉,他侧过头,看向窗边的人,戏谑地说道:“当然,出价方面我一向因人而异。如果是你,我的叫价绝对不会仅仅如此。”

        詹杨未傲垮着脸,略微有些牙疼,“我懂了,你就逮着最肥的羊可劲儿地薅是吧。”

        顾苡谦没太听明白詹杨未傲的现代化的比喻,但体会到了他想表达的中心思想,坦然回答:“作为世家继承人,你有钱有权有资源,偏偏还有求于我,我只是合理利用资源罢了。”

        “你还真是有够直白的。”詹杨未傲轻哼道,收回了投向外界的视线。

        他打量着戴眼镜的顾苡谦,眼角抽了抽,“你要不还是把它摘了。这东西戴在你脸上,显得你更像个衣冠禽兽了。”

        “更?”顾苡谦摩挲着手下细腻的纸页,眯起眼,“我在你们那里的评价,就一直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你自己原来也知道。”詹杨未傲施施然走回房间中央,在顾苡谦对面坐下,两肘撑在膝盖上抬眼看他,“但你从来就没有过遮掩的心思,你就是个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家伙,我行我素任凭喜乐。除了没有那么疯之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修。”

        顾苡谦笑了,反光的镜片后,黑色的瞳孔深处,浓郁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不作收敛的,刻在骨子里的杀欲恍若实质,让面前的人如入深沼。

        “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天生的魔修。我花了五十年才以剑修的身份修炼到金丹,但是入魔后,从元婴初期到大圆满,我只花了不到三十年,所有人都说,我生来就是块修魔的材料。”

        “除了师兄……”顾苡谦轻喃着,缓缓后靠,一点点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盘踞的杀气瞬间消融,再无痕迹。

        他双手握住那本从唐沐书柜里翻出来的书,半阖着眼,神色重归平静。

        詹杨未傲预料到了顾苡谦突兀的发作,但也没成安然承受住对方凶煞的气息。他白着脸,呼吸略显急促。

        冷汗还粘在侧脸上,詹杨未傲却很是轻松地咧嘴笑道:“真厉害,以后还真要让你多来几次。现代的修士确实太安逸了,这样想来,让你帮忙磨练一下心性倒还挺不错。”

        “确实是好主意。”顾苡谦摘下了自己戴不太习惯的眼睛,和手中的书一起收进戒指,“那这也算是桩你情我愿的买卖,下次我会收费。”

        詹杨未傲面容一僵,忙不迭控诉化身奸商的人:“不是吧大哥,你就这点也要贪?”

        “没办法,目前我什么都不太缺,就是缺钱。”顾苡谦轻轻整理着身上风衣的袖口,“我不能什么都靠唐沐养我。”

        听到顾苡谦的后半句话,詹杨未傲的脸色瞬间变得又臭又别扭。

        “你别他妈给我提这茬!”回忆起自己被撬了墙角的事情,詹杨未傲直接炸了。

        身经百战的世家少主抱着头,此刻就像个浑身醋意的青少年,喋喋不休道:“你们两个才认识了不到一周,见面的时间不超过两天,他……你们怎么会,怎么能……”

        顾苡谦也被詹杨未傲的话勾起了些记忆,那些过于暧昧、分外难忘的画面一一浮现。顾苡谦的颈侧、耳根瞬间红了,轻浅的羞赧与尴尬浮在脸上。

        顾苡谦难得的没有作声,仅留下仓促的心跳和沉默。詹杨未傲狐疑地抬眼,却正好把顾苡谦及其罕见的神态收入眼底。

        “……”作为见识过顾苡谦凶残样子的人,眼前的景象属于是又好笑又惊悚。

        詹杨未傲也沉默了,但默然之余,眼中又多出了几分了然。

        “容易害羞的纯情挂……嘶,难怪了,他口味还是没变。”詹杨未傲小声地感叹。

        这点声音自然逃不过顾苡谦的耳力,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视线径直投向了陷入回忆的詹杨未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詹杨未傲猛地闭上嘴,自知失言,但在顾苡谦的注视下还是长叹口气,吐露出过去的故事。

        “唐沐他,才开始追你是吧。”詹杨未傲观察着顾苡谦的神色,斟酌着措辞,“那他应该没跟你提过,他有个前男友。”

        “前男友……所以,他之前有个爱人是吗?”顾苡谦恢复了那副平日里的冷然,开口时的语音却比正常时迟缓些。

        作为一个不敢涉足靠近的倾慕者,詹杨未傲平和地诉说着过往,“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他们在一起了两年,大学毕业前就分手了。”

        “他们分手的时候我正好有事,回了凤溪那边的主家。那些事都是手下的人转述给我的。”詹杨未傲顿了顿,投向顾苡谦的实现中多出了些犹豫,“你确定要听。”

        顾苡谦两手交握置于膝上,紫色的眼睛里有风暴酝酿,“怎么,有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吗?”

        “不是……”詹杨未傲断然否认,一向挺直的肩背微微弯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才略显沉重地叹息道:“我怕你,做出些冲动的事情。”

        “说。”

        “男人与男人之间……其实还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他们在一起那两年里,也没有太张扬,就是私下里约着外出,做些情侣之间都会做的事。当然,都是唐沐主动领着人到处跑。那个家伙,是我们的同班同学……至少大学的时候是个很腼腆内向的人。在那时候,至少我看着,他们相互是有感情的。”

        詹杨未傲很简略地讲述着两个年轻人之间,不能见光的爱情。

        “可是,在大学毕业前,唐沐带着他回了一次家。”詹杨未傲的声音渐渐的有些哑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唐沐的家庭,一直都很和睦,他的父母虽然有些严厉,但在他看来也都是爱他的。直到那一天……”

        唐沐知道,有些事,不能一直瞒下去。于是他带着自己并不开朗的对象,敲响了熟悉的家门。

        熟悉的家门背后,是铭刻在记忆中的家的味道,他笑着与父母打招呼,坦然地将自己的爱人,牵了进去。

        两个男人的手彼此紧扣。这在一对思想传统的夫妇眼中,好似洪水猛兽,刺眼、扎眼、简直不堪入目。

        于是,原本熟悉温暖的一切,如银镜破碎,温馨不在幻梦消弭,四散的碎片将他扎得遍体鳞伤。

        严厉但慈爱的母亲不理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怀疑质问,直至歇斯底里地痛哭。

        不苟言笑但总是支持儿子的父亲也沉默地看着儿子,当他站起身时,铺天盖地的谩骂涌来。

        争吵,争吵,只余下争吵。

        餐桌上,唐沐用第一笔打工赚来的钱,在跳蚤市场买回来的花瓶在墙上炸开。

        唐沐拉着他的爱人,想要躲开那些飞散的残片。可对方早就承受不了谩骂了,如雷般的炸响让他惊醒,他猛地甩开了唐沐的手。

        染血的瓷片落到地上。

        争吵声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躲闪不及的唐沐捂着淌满血的右脸,转身离开了那里,至今未归。

        “那天正好下着雨。唐沐和那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在居民楼门口,对方先提出了分手。在象牙塔里的人,没能料到外界的阻力会超乎想象。也就是那天,他们俩一起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唐沐那个时候没有说话,那个人就自己离开了。他当时受了伤,还在雨里站了半个小时,当天晚上就去医院里打点滴了。其实,你现在去看,他右边的眉尾处还能看到一道很浅的疤痕。”

        “再后来,唐沐毕业之后就直接出来找工作,自己一个人租房住。他什么都干过,生活说不上好但也能过下去。最后我就给他推荐了去杨家做家教,让他的生活终于富裕了些,之后还拜托许越岳去和他合租,分担房费。”

        顾苡谦沉默地听完了那段自己无从知晓的故事,他保持着最开始的那个姿势,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但眼中笼罩着阴翳。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轻声开口,如轻烟拂过。

        詹杨未傲却竖起了一大片汗毛。肉眼能见的猛兽很可怕,但远不及潜藏在浮冰下,悄无声息的凶兽。

        “我不能告诉你。”詹杨未傲异常的坚定,劝诫对方:“这里是法治社会,你不能再凭着性子去滥杀。”

        顾苡谦抬眼看他。

        释露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再一眨眼,顾苡谦已经站在詹杨未傲身前,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

        顾苡谦柔和地轻语:“名字。”

        等詹杨未傲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了动弹的余地。顾苡谦的手很稳,剑尖丝毫不差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高速移动产生的强烈劲风姗姗来迟,将附近的东西都吹飞出去,整洁的室内,瞬间变得狼藉。

        詹杨未傲知道面前这个执拗的魔修根本没法劝,现在的顾苡谦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劝告了,他满心满眼,都是怒火与杀意。

        詹杨未傲索性闭上了眼,坦然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能从你嘴里套出我想要的东西。”冰凉的剑锋贴着詹杨未傲的颈部滑动,顾苡谦浅笑着,瞳孔处近乎被血色填满。他捏住一个凭空出现的玉瓶,瓶中丹药叮当作响。

        詹杨未傲的心跳已经快要飙到极限,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抗拒之情溢于言表。他嘶哑地斥责顾苡谦:“我他妈把事情讲给你,是让你好好对他,不要做些混账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觉得自己杀了人还能回去吗?要是有一天唐沐知道了,你觉得他还能和你站在一起吗?!”

        “你能不能把你那套逢人就砍、随心所欲的作态丢掉,它们不适合这里,这里是现代!”

        詹杨未傲粗重地喘息着,肾上腺素支撑着他冲动翻涌的情绪,和悍不畏死的勇气。

        颈间的凉意离开了。

        詹杨未傲缓缓地睁开眼,凌乱的房屋中空无一人,只留下了装着拍品的玉盒和玉瓶。

        唐沐倒在床上刷手机,天边的斜日开始变得金黄,暖黄的光没有温度,却铺满了房间。

        那明媚的日光,突然被遮住了。

        唐沐翻过身看了眼落在窗台上的顾苡谦,背光的阴影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窗没锁,直接进吧。”唐沐缓缓地坐起身,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不太存在的仪容仪表。

        顾苡谦拉开窗,轻轻落在地上。

        唐沐看了眼他脚上的鞋,想要站起身,“你等等,我去拿双拖鞋进来,别动……啊!”

        唐沐没能站起来,他被顾苡谦抱进了怀里。

        “怎么了?”唐沐的耳尖有点红,他拍了拍顾苡谦僵硬的身体,询问道。

        顾苡谦跪在床边,他缓慢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晶莹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坠落。

        模糊的视线里,他试探地伸出手,去触摸唐沐的脸。从柔软的脸颊,坚硬的颧骨,缓缓爬到眉角。

        那里有一道凹痕,很浅,但不算小,足足有一厘米,在平坦柔滑的皮肤上很是明显。

        唐沐同样伸出了手,帮顾苡谦擦拭泪痕,嗓音更加柔和地再一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苡谦摇摇头,收紧了拥抱的手臂,把头深深地迈进对方温暖的前襟。

        唐沐不再发问,只是轻柔地回抱他,手指划过对方顺滑的发丝,垂眸轻语:“没事,没事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温柔的人会遭受那些呢?

        不应该的。

        他本该笑着,拥抱自己的幸福。

        温热的,带着泪迹的嘴,轻轻碰上了唐沐的脸侧。

        那里离嘴只有一公分的距离。这是顾苡谦现在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唐沐愣住了。

        他的瞳孔颤抖着缩小,定定地朝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

        “你……”唐沐忍不出想要发问,这是他的一时冲动,还是别的什么。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什么他不了解的古代的交流方式?他是认真的吗?他会后悔吗?

        那双如紫宝石的眼睛,蒙着厚厚的水雾,却仍能看出满溢的柔情,水光潋滟的眼中,只映着一个人影。

        被那双干净的眼睛注视着,唐沐想,他知道答案了。

        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顾苡谦的后脑,他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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