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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早年之间


“泓儿,上了那须弥山,就要好好听仙尊们的话,修真界可比不得人间,你可不再是府里娇惯着的小少爷了,如今你年满十岁,也该懂点事了,好好照顾自己。”

        “阿娘说的儿子都知道。”祁泓百无聊赖地坐在去往须弥山的马车上,听着车内母亲的絮絮叨叨,他漫不经心地回着话,眼神却一直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有些枯燥地打了个哈欠。

        “你爹爹送你那玉如意,还有为娘送你那对凤血玉镯可千万要收好,虽说咱家不缺这点钱,但也千万别让人偷了去,你爹爹虽然已经跟须弥山那边打好招呼了,让各位仙尊们多关照你一些,可爹娘毕竟不在你身边,看不住你,你可要和同门师兄弟好好相处,不许随意胡闹。”

        祁泓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趴在那车窗上,头也不回地应着祁母的话,“知道啦。再说了,爹爹那玉如意一开始还不是给我的呢,那只是拜师礼,谁让须弥山不收礼,这才给了我。”

        祁母笑得宠溺,她手持一卷书,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就算那玉如意不是给你的,为娘的凤血玉镯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呀,记得好好收起来,本不该让你带贵重物品上山去,可爹娘不在你身边,怕哪天家里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也有应急用的钱。”

        祁泓这才皱着小小的眉头回过头来看着他阿娘,“阿娘!您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家里不会出变故的。再说了,这两样都是阿爹阿娘送给我的,泓儿才不会拿去当掉呢。”

        祁母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路途遥远,为打发时间,便又低头看起了书。

        祁泓也无聊得很,他又趴回到窗户上,心里闷闷不乐,因为他这两年来都没再见过柳劫了。

        自从那日初遇一别,他被爹娘严令禁足于府中哪儿也不许去,每次偷溜出去总是会在出城之前便被府中的侍卫逮回来,不然柳劫不来找他,他早就去找柳劫了。

        明明走前重复叮嘱过他,一定要来长安城找自己,怎么两年过去了,自己都要去须弥山拜仙人为师、做修真界的弟子了,都再也没见过柳劫,这两年,他到底在干嘛啊?

        祁泓被禁足于府中的日子中,每一天都在期待有人能进来通报说外面有个小孩找自己,但他从白天等到黑夜,从夜晚等到黎明,从未有人来过,逢年过节时好不容易有人来拜访,一听有小孩到访祁府,他百般期待地跑过去看,结果却是大理寺卿家那位尚且年幼的千金小姐。

        一次又一次失望,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转眼间,两年的光阴如同白驹过隙,说没就没,两年来他一直在府中等待着那个把他当唯一的朋友的孩子能来祁府找他,他还没把当初那件衣服还给柳劫,也还没履行承诺,他明明许了他好多东西,新衣服,山珍海味,只要柳劫肯来,想要什么他都答应。

        可是柳劫从来没来过。祁泓等了又等,两年过去,他遵照爹娘的吩咐,今日启程去须弥山拜师,正式拜入修真界成为一位修仙修道之人,他明明志不在此,从小想做的便是像他爹爹一样在这长安城当个官员,继承父亲的衣钵,为家国效命。

        可不知为何,阿爹说什么都不让,非要他去当个道士。

        他闷闷不乐地趴在车窗上,耷拉着眼皮望着窗外那一片枯草黄叶,沿路的景色也着实不好看。忽然间,他瞥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倒是稀奇,因为甚少能在这条路上碰见行人,于是他便多看了两眼。

        一大一小并肩而行,那孩子蓬头垢面的,身上也脏兮兮的,低着头

        一声不吭地跟着身边的男人走着,祁泓看不太清他的长相,却又不知为何一瞬间觉得那孩子长得竟与柳劫有些相似。

        但是,祁泓又觉得自己兴许是太过思念柳劫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怎么可能呢,柳劫才不会走这条路,而且身边那个陌生男人他也不认识。不过祁泓还是有些疑心这二人,刚想喊出声时,与那男人对上了眼神,祁泓心里咯噔了一声,便顿住了。

        接着他便瞧见那男人伸手摸了摸身边孩子的脑袋,那流露出来的神情充满了怜悯与慈爱,动作也十分温柔,所以祁泓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质问。

        兴许是哪个好心人从哪儿捡到了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吧,祁泓再仔细看了眼那孩子的长相,因为他浑身是灰尘和沙粒,又一直垂着个脑袋,脸上也脏兮兮的全是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闪得很快,根本没来得及细看,马车与行人便已经错过。

        祁泓稍微有些在意地探出脑袋往后再看了一眼,却马上被祁母拉了回来,“泓儿,不可如此,要是你翻出窗外又该如何是好?届时你爹爹又该骂你调皮了。”

        祁泓哦了一声,便没再继续留意那两个行人,又理了理衣襟,坐正了回来。

        不知道他的阿劫,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

        祁泓上山拜师时,先是与其他弟子一同做了芥子峰的普通弟子,修真界倒是一股刚正不阿的作风,门中的三位仙君不会因为他是人界官员的儿子便破例收作亲传弟子,但新来的弟子都需要被仙君用灵力入体疏通经脉,好指导他们入道,顺便看一下资质如何。

        祁泓不懂这些,反正要他拜入修真界的是他爹娘,他如今肯委身于此地,也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来修习,毕竟他对这些其实没什么兴趣。

        为他们探脉的是一位叫冷潜渊的仙君,那冷仙君当真是人如其名,不苟言笑、冷冽寡情,眼中带着寒冷的霜气,颇有凶相,那本该乌黑的长发却是白头,一张面纱蒙去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长相,却给人一种相貌不凡的感觉,那双眼倒是生得英气神朗。

        迫于冷仙君的气场,年仅十岁的祁泓甚至不太敢抬眼看他,但又难免有些好奇那面纱之下的长相,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在一个不经意间和冷仙君对上了眼神。

        祁泓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冷得抖了三抖。

        只听那冷仙君在探完他的经脉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根骨上佳,资质不凡,必得好好培养,颇有我当年的风采。掌门师兄,这个徒弟,我要了。”

        掌门闻言只是笑笑,打趣他道:“冷师弟,还是一如既往地怀旧。我看这位小友年少轻狂的模样,倒也与你当初有几分相似,可得好生教养着,别叫他成为下一个冷潜渊才是。”

        冷潜渊没理他,权当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对祁泓说道:“从今往后你跟着我住濯寒斋,不同于他人,你要唤我为‘师尊’,明白就立刻行拜师礼吧。”

        祁泓后知后觉地跪好,拜师礼要磕三个头,他有些受宠若惊地俯下身去郑重地行了第一道礼,正准备磕第二个头时,冷潜渊便拉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去后边待着。

        “一个就够了,哪儿这么多繁文缛节。为师还要给其他弟子探脉,你先一边待着去。”

        祁泓茫然地被赶去了后面,不知所措地跪在冷潜渊后边看着他师尊给下一位弟子摸脉,那人的行事作风全然不像一位稳重成熟的仙君,反倒给人一种……不耐烦的感觉。

        这样

        的人,真的能够当好一位师尊吗?

        ***

        跟着冷潜渊的日子便是日日修行,这冷仙君虽脾气略微有些不好,可对修道之事极为上心,祁泓本来只是奉父母之命拜入须弥山,只是来玩玩儿,却没想到被冷潜渊日夜督促着道业,稍微偷点懒就会被罚去抄门规,祁泓刚入师门那会儿可是那静室的常客。

        渐渐地,他也不敢再对道业有半分懈怠,若是被他师尊抓住他不用功,又是被抓去抄书,在那静室关禁闭,一关就是一整日,没抄完都不许出来,祁泓在府中当小少爷的日子过惯了,哪儿受得了这般苦日子?

        刚开始他还觉得委屈,但他在冷潜渊面前又怂得不行,不太敢直接跟他师尊叫板,因为冷潜渊这个人实在是太凶了。平时冷着一张脸不说,与人多说几句就难免有些烦躁,总之就是极其的没耐心,祁泓刚开始跟着他修行的时候,平时见到他便想拔腿就跑。

        连二师兄裴钩吻的师尊未仙君见了此等情形都难免说教几下冷潜渊,说他对徒弟不要太苛刻,督促道业是应该的,但是逼得太紧也未尝是一件好事。

        祁泓一边被罚跪,一边听着未逢春对着冷潜渊絮絮叨叨,他顿时有些羡慕地看向了满脸写着“温和”二字的未逢春,还有他身边站着的裴钩吻。

        然而裴钩吻听完他师尊这番话,又与祁泓对上视线发现对方投来了一种羡慕的目光时,却不知为何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师尊还真好意思说这话,刚刚是谁说我今日背不完进阶药理就要将我吊起来倒挂在房梁上的。切,道貌岸然。”

        未逢春笑着回头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温和地道:“再抱怨,就不止把你倒挂在房梁上如此简单了。今日要是背不完进阶药理,为师就拿你试药。”

        祁泓:“……”

        他突然觉得自己师尊其实挺好的。

        后来在山里习惯了这样的苦日子,除了他自己性子太高傲,觉得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便也没什么朋友以外,祁泓在山里过的还是挺开心的,至少他还有两位师兄陪着一起修行。

        除了大师兄闵希言和二师兄裴钩吻以外,他真的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了。

        小少爷的性子娇惯得很,刚开始还被裴钩吻嫌弃娇生惯养,是个花瓶摆设,后来这性子让冷潜渊给矫正过来以后,祁泓不得不乖乖专于修行,天天静心打坐,这才改了他往日的心高气傲,但在花钱这方面,还是难改那大手大脚的少爷习惯。

        祁泓的心性被慢慢磨平后,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便跟两位师兄说上了话,从此三人便常在一起修行,裴钩吻老是偷懒,总是会被闵希言抓回来摁头继续修炼。

        在芥子峰待久了,祁泓才知道关于冷潜渊的一些过往,比如收徒那日掌门为什么说不要将自己变成下一个年少轻狂的冷潜渊,又比如他师尊为什么明知肺痨难治还如此不肯听劝,再比如为什么他师尊一直蒙面示人,和那个人的一夜白头。

        冷潜渊是个烟鬼,这是须弥山上下都人尽皆知的事情,为了让他戒烟,未逢春和掌门不止一次劝过他吸烟有害健康,迟早要得肺痨,可冷潜渊我行我素,充耳不闻的模样真的令人看着恼火不已,却又实在是束手无策。

        他从少时便开始染上烟瘾了,似乎最初只是尝到了鲜,久而久之便没法再戒掉了。听掌门说他年少时比现在更加狂妄,资质上乘且自幼修道,是真正的天才,少时便名扬四方,却因不愿被世人所扰,又喜欢四处乱跑,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才一直蒙着面。

        少时的名声大噪同时也导致他曾一度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后来三界混战爆发,他仍是这副傲性,单枪匹马地搞奇袭,结果的确是重创了敌方不错,为战争的胜利奠定了不小的基础,可自己却也因此受了严重的伤,到现在都隐有复发的趋势,多年来一直是未逢春在稳着他的旧伤。

        内伤过重,自损三千,再加之劳累过度,三界混战甫定,正当壮年的冷潜渊却一夜白了头。

        还有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冷潜渊都戒不掉他的烟,但与其说是戒不掉,不如说是不愿意戒。他觉得自己反正都剩不了几年的命数了,迟早要都要死,又何必要费那老大劲去戒烟,反而比以前更没节制了。

        祁泓也老劝他戒烟,因为他每次抽烟的时候那烟味直直地呛过来,真的让人有些不好受,但每次祁泓劝,冷潜渊便露出一副不耐之色,道:“以后别老跟你未师伯混一起。”

        祁泓委屈,可是师尊您的烟味真的能把人呛死。

        冷潜渊还时不时便会下山去,至于去干什么,从来都是漫无目的、行踪不定,刚开始他将自己这宝贝徒弟一起带着下山去周游了数月,回来以后被掌门数落了好几个时辰,冷潜渊最是受不了如此唠叨的性子,他嫌麻烦,从此以后便再也没带祁泓下过山了。

        在山里待久了,除了他师尊的一些事情,他还知道了别的一些事情,比如他师尊是长辈中最小的一个,未师伯排在第三位,掌门师伯自然是大师兄,而这二师伯,他却从未见过,问起来时,师尊也只是说自三界混战结束以后,二师伯便不知去向已经多年,再未归来过。

        从此,这位未曾谋面的二师伯便成了祁泓心中多年的一个谜团,直到很多年过去,都一直未曾解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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