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校场上见

日暮西沉，各家仙君长辈不宜继续停留，与门中弟子告别后便都开始陆续地启程回门。

        “师尊！”

        柳文殊刚从桃林回来，正奇怪他徒弟为何没有按照原著剧情找到桃林去时，大老远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唤。

        褚明佑一路小跑过来，满头细汗，有些气喘吁吁。在见到柳文殊时，他皱着的一双眉总算有所舒展，带着微喘追问道：“弟子找了师尊好久……还以为师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了。师尊方才去了哪里？”

        柳文殊一听，哎哟，怎么跟女朋友查水表一样，他这个做师尊的，难道已经沦落到行踪都要及时汇报给他徒弟的地步了吗？

        嗯…有种略微怪异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柳文殊倒也不是不愿告诉褚明佑，只是觉得他们师徒二人如今的立场似乎，不知哪里总是有点怪怪的。

        算了，就当徒弟关心自己吧，大男主的关心总归不会是坏事。于是他和颜悦色道：“无相祠后山有一片桃林，早春季节正是花开时节，为师去赏花了。”

        褚明佑不禁向周围望去，却望不到他所说的桃林，听见师尊如此回答，倒也没有再继续放在心上了。他只是同往常一般挨着他师尊，语气有些不舍，“师尊，就快要随掌门师伯他们回去了吧？”

        柳文殊与他并肩而行，淡淡应道：“嗯。天色不早，是该启程。”

        最后行至人群附近，他顿住了脚步，侧身去帮褚明佑拍拍身上的灰尘，又顺手理了理徒弟的头发，一副最后替他打点几下的姿态，温和道：“明佑。为师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想必你自有分寸。”

        褚明佑神色认真，一双乌紫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柳文殊，欲要在最后一刻将他师尊看个够。“弟子明白。”

        好像送孩子去外地读大学一样，柳文殊恍神，因为当初他去外省上大学的时候，他父母也是这样为他送行的。

        他突然就有点舍不得了，毕竟这几个月以来他这徒弟一直贴身伺候在身边，他早上睁眼能看见褚明佑，晚上闭眼也能感受到徒弟尚在身边的气息，就这样安心无忧地不知过了多少天。

        真是为师的好大儿。

        柳文殊眼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泪花，真把自己当成了送孩子远行的老父亲，最后摸了一把徒弟的脸颊，面露忧色，万分叮嘱道：“明佑，好好照顾自己。切记避开争端，与人和平共处。”

        “还有，就算已过辟谷期，也要好好吃饭。你尚且年幼，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许长期辟谷。”

        褚明佑抬手抚上师尊停在他脸颊上的手，表情柔和，万分眷恋，“是，明佑谨遵师尊教诲。”

        一时间画面极其煽情动人，柳文殊眼里噙着细微的泪光，和他徒弟惺惺相惜。然而，此时身后有道令人讨厌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这个温情时刻：

        “柳去力，你差不多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那么矫情吗？你徒弟多大个人了生活不能自理吗？赶紧走，再不走我们可就不等你了。”

        柳文殊：“……”

        裴钩吻，你大爷的。

        褚明佑却笑了笑：“请师尊放心，弟子不会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天色不早，师尊还是快些随三位师伯离开吧，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柳文殊点头应允，心想，果然他徒弟最是乖巧懂事。正当他转身离开之际，却又被人叫住。

        他回头，看见了褚明佑温柔的表情，脸上对他露出的笑容

        分毫未减，温顺又乖巧地道：“明佑会想念师尊的。所以……师尊也会想念明佑吗？”

        啊，这小祖宗撒起娇来，简直是杀人于无形。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好孩子？柳文殊心都化了。

        于是他忍不住上前呼噜了两下褚明佑的脑袋，顾不得原主的高冷人设，唇角藏不住那道发自内心的浅笑，柔声道：“为师又岂会不思念你。”

        好乖好乖，好乖，他徒弟真的是一只大型犬啊！

        ＊＊＊

        无相祠待客周到，餐宴丰盛，荤素均衡，让常年跟吃斋念佛无甚差别的芥子峰弟子热泪盈眶。

        在座的弟子们虽大半都已过辟谷期，无须进食，但好歹是初来乍到第一天，东道主的待客礼节不能少，宴席便丰盛了些。百家弟子互动频频，交谈甚欢，仅靠一席晚宴，多家弟子便打成一片，好不热闹。

        无相祠弟子皆彬彬有礼、很有教养，脾性温和、待人接物都十分客气礼貌，柳掌门更是大方开阔，连人带一整个门派都给诸多别家弟子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当然，热闹和人情世故皆与褚明佑无关。他向来特立独行，又不与人交谈，面色冷淡地坐在一众同龄人当中，虽频频吸引女修的目光，却也让人不敢靠近。

        岑曦月外向开朗，这里可不比芥子峰，少了内部弟子的嫉妒与排斥，他一向热情，自然是走到哪都能结交到朋友。于是，他与剑宗的樊云川很快便相识相熟，两个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褚明佑正襟危坐，全然没有一丝温度的表情中看不出喜怒，散发着冰冷的低气压，放下筷子后便开始静心打坐，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喧闹纷扰。

        他本来不想参加此次晚宴，只想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心打坐，却又想起师尊临行前严肃地叮嘱他要好好吃饭，犹豫之下，他还是听了师尊的话，来了晚宴。

        真是吵闹。不过，等他消食片刻，再走也不迟。

        他刚闭眼，却又立刻察觉到有人在向他靠近，褚明佑敏锐地睁眼暼去，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来者身上，吓得那女修有些腿软，“请、请问公子是、是哪家弟子？”

        褚明佑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甚至有些不耐，但在外却也不能失了礼节，师尊说了，要与他人和平共处。

        他颇为冷淡地应道：“须弥山芥子峰，褚明佑。有事？”

        那女修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事，只是……”

        褚明佑毫不留情面地掐了她的话头，“既然无事，阁下便请回吧，褚某正在打坐中，不好分神。”

        话语果断决绝，语气亦冷淡且拒人千里之外，不给对方留下一丝余地，那女修似乎深深受到打击，眼里噙着点点泪水便知难而退地跑走了。

        一旁的宫邈端着茶盏，指腹摩挲着杯身，带着几分凉薄讽刺他道：“真是好大的架子。”

        褚明佑充耳不闻。他素来习惯于身处在众多的讥讽怒骂中，长年来忍受着同门欺压，自然对这种挑衅左耳进右耳出，况且师尊让他避免争端，就算不是为了避免败露自己的血统不纯，师尊的话，他也是要听的。

        “本少主在跟你说话。”宫邈见状，愈发不悦，语气也从讽刺变为了愠怒。他放下茶盏，声响微大，拔高了些音量，“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不知宫少主放下身段与褚某交谈所为何事？”对于宫邈找的茬，褚明佑虽被迫正面迎击，却也一如往常地持隐忍态度，以一副疏离客气的口吻回话。

        宫邈，当今百丈宫的年轻少主，老宫主的亲儿子。年纪和褚明佑一般大，却行事高调、心高气傲得很。

        然而褚明佑并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和岑曦月一路货色，甚至还没岑曦月讨人喜欢，他权当宫邈是心智未熟的小孩子。

        这样的人，客气一点，哄两下就行了。倒没那么麻烦。

        “哦？你认识我？”

        “不敢不认识宫少主。”

        “你这家伙，倒是能言善辩。”宫邈收起怒意，继而转为平淡，还有一丝玩味在神色中若隐若现。

        见褚明佑比想象中要客气许多，他较为满意地轻笑一声，提起茶壶为自己重新满上一盏茶。“你可知此女是百草楼姚楼主膝下独女，居然不留余地就把人家吓跑了，这账，百草楼若是翻起来，你当如何？”

        褚明佑闻言，终于睁眼暼了他一个正眼，似乎是没想到宫邈并无传闻中那般目中无人，才肯接话道：“原来宫少主是一番好心，褚某在此先行谢过。”

        “少主所言之事，褚某并不知。褚某向来潜心修习，心中并无杂念，作为修道之人，此为基本。儿女情长只会妨碍道业，宫少主以为如何？”他从容回应，顿了顿，又道：“再者，百草楼既想算账，那便由他去，褚某自以为并不理亏，自然不会占下风。”

        与先前不同，宫邈的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几下褚明佑，本以为他会是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如今看来，却是有些看走眼了。

        “褚兄言之有理，看来是本少主多虑。”宫邈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嘴角的弧度看着也很淡漠，颇有兴趣地将目光放在褚明佑身上，“褚兄倒是有趣。正巧你我床位相邻，从此以后还望褚兄多多关照。”

        “少主言重，褚某才是，请少主多关照。”

        面无表情地说出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的客套话，褚明佑最会了，甚至还可以说这是他的拿手好戏，用来跟无关紧要的人客气，只要对方亦讲理，就能和平共处。

        他其实根本不把什么百丈宫少主放在眼里，宫邈此人好面子，只要给足他面子、不断往他脸上贴金就能令其高兴，不过几句口舌利益，他让给宫邈便是。

        据悉此人功力深厚，已是金丹中期修为，熟悉百丈宫用毒绝学，才有资本在百家弟子中高调行事，再加上出身高贵，百丈宫远近闻名，虽不及玄霜门鼎盛，却也是当今诸多仙门中的佼佼者之一，其少主自然是心高气傲。

        和脑袋一根筋又十分单纯天真的岑曦月不同，宫邈深不可测，亦敌亦友，但反正，只要客客气气把他哄住，那便不会惹祸上身。褚明佑的头脑十分清晰且冷静。

        ＊＊＊

        明光三十七年，百家听学会正式开始，首日便是无相祠掌门柳青冥亲授的武学课。

        众多弟子中多是女修仰慕柳掌门已久，视她为修真界头号女中豪杰，当她带着平芜剑走上校场的时候，底下一片女修开始尖叫，可谓是少女杀手。

        褚明佑不以为意，他想起那日师尊与她共入祠堂时，周围还一直有人议论纷纷，说他们甚是相配，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直直地盯着柳青冥，将她视为了眼中钉。

        “不知是否与各位是初次见面，很荣幸今年的听学会由我来担任首课讲师，我是柳青冥，授以武学。”柳青冥表现得落落大方却不失威严，平芜剑服帖地跟在她身后，“在开始授课之前，我想举办一场表演赛，给各位热

        热身，还有彼此之间一个交流切磋的机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还请各位举手表决。”

        褚明佑和宫邈想也没想便直接举手同意，这两人颇有默契地相望一眼，宫邈还面无表情地故意冲他挑了挑眉，虽略微怪异，但倒有点挑衅的意思。

        褚明佑皱眉，撇开视线，一股恶寒。

        多数弟子举手同意，柳青冥定下赛制，由她随机挑选两人上前切磋，而这第一轮，褚明佑便被点名了。

        兴许是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如此迅速就要上场，褚明佑脸色微变，却又立刻恢复平静，走出人群，于校场上站直了身板，首先从气势上就已经能够压人一头。

        而他的对手，竟是一位女修。

        “无相祠砚苍鸾，”此女身材高挑，花容月貌，体态又有匀称轻盈之美，看着倒不像是一位习武之人，她却自信又熟练地摆出了迎战架势，“请多指教。”

        褚明佑敏锐地捕捉到她动作上的熟悉程度，还有气场中若隐若现的一股锐利感，直觉告诉她，对面虽为一介女流之辈，却也并不简单，他不能掉以轻心。

        他捏诀召出练习用的木剑，“芥子峰褚明佑，请指教。”

        “怎么是木剑？”

        “芥子峰的人都这样？”

        “害，我们掌门从不让我们用真剑练习。”

        “但对方都用真剑，用木剑，这也太狂妄了……”

        砚苍鸾倒是丝毫不意外，甚至很能理解褚明佑的情况，眼睛闪亮亮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过往。“好怀念，以前闵……我以前也是用木剑练的剑法。真可惜，如果不是没有木剑替换，我也想跟你用木剑切磋。”

        “木剑亦无碍，请随时开始。”褚明佑毫不在意外界的议论，也并没有回应太多砚苍鸾的话，只是摆出战斗状态，淡声催促着裁判。

        柳青冥一声令下，两人几乎同时伺机而动。砚苍鸾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灵活敏捷，眨眼间便是两柄剑交织相碰的时刻，溢满灵气的双剑被各自握在两人手中，砚苍鸾攻击迅猛，褚明佑位处下风，保守防御。

        好快。褚明佑心下愕然，他并没有低估眼前这个女修的实力，却还是被如此精湛的攻击水准所惊到，除了剑法以外，对方似乎光是拳脚功夫就十分有力，基础非常扎实，一看便是从小习武之人。

        “纷纭世第一式，枕流！”熟练于心的剑法此时便真正开始发挥起了作用，褚明佑灵敏地扭转局势，转守为攻，集灵气于剑尖，得心应手地朝对方攻去。

        砚苍鸾有劣势之危，她穷追不舍，自然不会让褚明佑钻上这个空子，剑锋偏转一瞬，开始以柔制刚，“桃源行第一式，问津。”

        与“纷纭世”硬气刚硬的攻势有所不同，无相祠独创剑法“桃源行”主张柔风，用来克制“纷纭世”倒是正好。她身体柔软，灵活矫捷，乘胜追击，“第二式，微光，第三式，春来！”

        桃源行的剑法一鼓作气联合使用会更加连贯，不会让对手有机可乘，亦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砚苍鸾的剑法漂亮有力，亦并非花招，引起周围弟子络绎不绝的赞叹声，无相祠的弟子更是拥护他们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无不都在引以为豪。

        “砚师妹入我门下可是连半年都没到，桃源行一共七式，她就已经学会快一半了，谁说不是天纵英才？”

        “才半年都不到？这么厉害！”

        “砚师妹加油！！！”

        岑曦月倒不乐意了，反驳道

        ：“有什么好得意的？可别小瞧我们家褚师兄，他可是须弥山柳仙君唯一的亲传弟子！岂会轻易为旁人所挫？都看好了！”

        隐约之中，褚明佑似乎听见了他师尊的名字，倒是阴差阳错之下被岑曦月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忽然变得更加凌厉，攻势更猛，“第三式，洪炉点雪！”

        砚苍鸾眼睛微虚，思忖道，看来他是等不及了。但提及柳仙君，她却颇有想法：“原来是柳仙君的徒弟，失敬。你师尊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倒真如传闻中所说，和我家柳姐姐是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佳人。”

        褚明佑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身上也骤然多了几分凌厉异常的杀气。他的眼神比平日里还要更加凶狠，语气冷然：“……你再说一遍？”

        砚苍鸾讶异，他的攻势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霸道了。她有些奇怪，也没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边试着招架褚明佑杀气四溢的攻击边重复道：“嗯？你师尊和我家柳姐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你不觉得吗？”

        少女的语气非常无辜，听起来却又没有恶意，但刚好不好直接戳在了褚明佑的敏感点上，他继而愤起，灵力暴涨，攻向砚苍鸾的劲头又大了不少。

        “……干嘛生气呀！”砚苍鸾甚是奇怪他的举动。

        局势再次被扭转，她又位处劣势之中，有些吃力地应对着注满灵力的纷纭世剑法，尽管只是木剑，褚明佑的剑气却也锋利得吓人，她不得不承认对方很有实力。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是要输了。砚苍鸾略为艰难地抵挡着褚明佑的进攻，但她眼疾手快，脑袋运转速度极快，瞬间找准时机进行反攻。

        即使威力大不如褚明佑，她也要全力一试。她堂堂皇室公主，天之骄子，连皇兄偶尔都会输给她，她又岂会任由自己被一个无名弟子所摆布？

        好胜心被点燃的瞬间，她剑气霎时凌厉了三分，一改柔势，却变换自如地转变成了刚劲霸道的攻势！

        “纷纭世第五式，屡变星霜！”她颇有气势地一声喝道，却令在场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

        “纷纭世！？”

        “砚师妹怎么会……”

        “纷纭世可是我须弥山独创剑法！旁人岂会？”

        “哇，美女，好能打，爱了爱了！”

        “喂！你这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不准盯着我们砚师妹！休要动歪念！”

        包括褚明佑在内，也无可避免地震惊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察觉到砚苍鸾所使出的“纷纭世”，其实有所不同。剑法走向更为普通，灵力微弱，威力也不足为惧。

        可是即使如此，要他扛下这第五式，并且反败为胜，还是有些困难。

        谁知砚苍鸾乘胜追击，剑锋再次偏转，攻击力瞬间爆发了数倍，“万化冥合！”

        一时间，周围更是炸开了锅，褚明佑也随之愕然！

        竟然是……万化冥合。

        她并非芥子峰的门中弟子，能使出纷纭世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了，又怎会练到纷纭世的最终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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