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一）

“能有什么别的安排，圣旨上不都说的明明白白了吗？云瑶封了灵慧公主，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云瑶的婚事呢！父皇派了一万兵马给我，那是父皇疼爱云瑶，害怕云瑶嫁到北蛮之后受气，也好杀一杀那格里摩的威风。”李玄玥表面毫无波澜，脸上风平浪静，内心实则早就已经波涛汹涌。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李玄玥和顾时安说话的时候，若是他隐瞒了些什么东西，就会打心底里生出一些难受的感觉来。

        李玄玥说着，浑身不自在的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却被狠狠地呛了一下，顿时咳嗽个不止。

        “这……这茶都凉了，小段，你是怎么干的，行不行了？”李玄玥尴尬掩饰着，慌忙找了小段来当挡箭牌。

        “玄玥，有什么事情，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欺瞒我，我能看出来的。”顾时安语气淡淡的说道。

        小段颤颤巍巍的，换上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水，换下了书案上的茶杯。

        奇怪了，这茶明明是我刚换上去不久的，这还温着呢！

        唉！主子要找我的茬还需要理由吗？更何况，顾公子还在呢。

        小段心中想着，急匆匆地放下茶杯就跑了。

        “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我这边，我唯一最重要的人，就只有你罢了。”顾时安说道。

        李玄玥忽然一愣神，眼神很是复杂的看着顾时安。

        随即，顾时安也发觉出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暧昧的含义，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转而又解释道：“那个……我不是别的意思，玄玥，你别误会，我是说……我是全身心完全相信你，也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待我很好，所以我希望，你遇到任何问题，能有我在你身边，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

        顾时安双目漆黑而又明亮，他眼神坚定的看着坐在书案前面的李玄玥，一如当年二人初见之时，那个从善如流的少年郎。

        只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罢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身上却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李玄玥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的一双凤眸骤然亮了起来。

        “好。”李玄玥垂眸，目光落在了书案上香炉之中袅袅升起的白烟上。

        “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李玄玥看着顾时安轮廓分明的脸庞。

        “其实在我心里，你也是我这里最重要的人。”李玄玥小声说道，他不知道，用这样小的声音说话，坐在下面的顾时安能不能听得清。

        但是李玄玥看得真真切切的，顾时安的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那晚上见。”

        顾时安起身，径直朝着书房门口走了出去。

        上都城，定宁河。

        定宁河，上都城内最大的一条河，也是上都城的护城河。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河岸岸堤两边围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都有。顾时安一时间好奇心大发，凑上前去打算看个究竟。

        走进了一看，顾时安发现，好多人的手上都拿着一盏荷花灯，点亮了灯之后，双手捧着，很是虔诚的样子，来到河边上，轻轻将手中的荷花灯漂在水面上，荷花灯随波逐流，众多荷花灯漂在河道上，将整条定宁河照得明亮无比。

        “这位公子，今日可是什么日子？为何众人都聚集在这定宁河放荷花灯？”顾时安拱手朝着一个刚刚从河岸放完荷花灯走回来的年轻男子行了个礼，问他道。

        “哦，这位公子，你还不知道吗？”那男子朝着顾时安拱手回了个礼，又说道：“近日宫里来的圣旨，四公主被封为灵慧公主，即将远嫁北蛮苍鹰部和亲去了！”

        “这我知道，可是这和大家放荷花灯又有什么关系呢？”顾时安不解。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时安，对他说道：“这位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可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做定宁河？”

        顾时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唉，”那男子叹了口气，“这‘定宁’原本是前朝一位公主的封号，那位公主和如今的灵慧公主一样，都远嫁和亲去了，”

        顾时安心中一动。

        “谁说女子不如男呢？送出去了一个定宁公主，换来了前朝多少年的安定？定宁定宁，看来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后来前朝皇帝实在思念这位定宁公主，干脆就把这条护城河叫做定宁河了。”

        “如今也是这样，灵慧公主一如当年的定宁公主，这仗打不了，也没人能撑得起这大梁，只能舍了灵慧公主出去，咱们普通百姓们没什么能做的，只能放几盏荷花灯，祈求灵慧公主，此去一生平安顺遂，安乐无忧吧……”

        顾时安听完，沉默良久，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公子，公子？”那男子伸出手来，在顾时安的眼前晃了晃，“公子，你还好吧？深秋里晚上风大，早些回家歇息去吧！”

        顾时安回过神来，道了谢，那男子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时安。”

        声音从定宁河中央传来，顾时安心中疑惑，循声望去，见到了李玄玥，正盘着腿，一手扶着船舷，坐在一艘小小客船的夹板上，朝着站在岸边的顾时安招了招手，船工缓慢摇动着船桨，客串缓缓朝着岸边移动，身后两条水纹，整齐而又笔直的跟在身后。

        船头和河岸岸边的石头轻轻撞击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船工放下了船桨，对着身后坐着的李玄玥恭恭敬敬一拜，上了岸，离开了。

        “上来吧。”李玄玥起身，伸出一只手给顾时安，顾时安以前没有坐过船，小心翼翼地拉过了李玄玥伸出的那只手，朝着船上踏去。

        不曾想，这客船轻得很，顾时安上船之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客船就开始左右摇晃了起来，顾时安失去了平衡，左右手又没有那么合适的东西抓住来保持平衡，眼见着就要朝后仰去摔倒了。

        突然，一只胳膊环过了顾时安的细腰，李玄玥将失去平衡的顾时安稳稳地箍在了自己的怀中，由于惯性的原因，顾时安腰间有了支撑，双手朝前一搭，竟然直接环住了李玄玥的脖颈。

        李玄玥的身量比顾时安要高一点，李玄玥稍稍低着头，两人额头抵在了一起，鼻尖相碰，温热的气息相互交错，李玄玥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顾时安眨眨眼，看见了李玄玥一双明亮的凤眸之中的神情。

        不是惊讶，不是嫌弃，甚至有一点点……享受？

        两人竟然就这样抱了许久，才同时反应了过来，都放开了手，顾时安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自知自己对撑船一窍不通，也不敢再随便乱动，生怕再一次失去平衡，于是原地坐了下来，背过身去，用相比而言温度低一些的双手敷在了早已红的发烫的脸上。

        李玄玥悄无声息，扭过脸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拿起了船桨，朝着河岸边上用力一撑，客船顺势漂远了河岸边。

        顺流而下走了许久，顾时安和李玄玥二人都没有说话，河岸边的百姓越来越少了，百姓们放在河中的荷花灯都顺着河流的方向，汇聚到了定宁河中央，跟随在客船的两旁，一同漂荡，照亮了黑漆漆的船身，也照映在李玄玥的脸庞。

        定宁河看似平稳缓缓流淌，实则到了河最中央的位置，河底下有不少的暗流涌动，在河的中央，不需要再额外借助划桨的力量，客船跟随着河底的暗流，也能四平八稳的缓缓前进。

        于是李玄玥放下了手中的船桨，俯身走到了船舱里面，撩起了衣摆，坐在了顾时安的身边。

        船舱内烛火摇曳，蜡烛不停的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的声音。

        李玄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支越来越短的蜡烛。

        顾时安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他对李玄玥说道：“定宁河，玄玥，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被叫做定宁河吗？”

        “我知道。”李玄玥的声音有些冷清。

        接着烛火的微光，李玄玥看向顾时安的脸，又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这里。”

        顾时安的眼里闪过了些许疑惑。

        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开来，充斥在整个船舱之内。

        李玄玥在身后的一个藤条箱子里摸索了几下，拿出来了一坛酒，李玄玥揭开了封口的盖子，瞬间酒香四溢，但是在那香气之中，顾时安还分辨出一些不太一样的香气，像是花香。

        “尝尝。”李玄玥低声说道。

        李玄玥一手扣在酒坛子的边沿，另一手拿着一只酒杯，清亮的酒水顺着酒坛口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酒杯递到了顾时安的眼前。

        原来，酒杯里漂浮的，是桂花。

        “这是云瑶亲手酿的酒，只剩两坛，她全部留给了我，我今晚带来了其中一坛。”李玄玥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一个酒杯，倒满了另一杯。

        “不过我想，这绝对不会是云瑶最后一次送给我这样的好酒。”李玄玥笑着，船外的荷花灯点点光亮映照在他的眼底，像星空一样，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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