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楼内棋局

东海城作为面朝大海的雄城巨镇，就像是胭脂巷里出落得仙里仙气的出尘青伶，穿着钟灵古秀，整日怀抱琵琶，只会弹琴曼舞，绝不出台与那些生来富贵的纨绔大爷们做那羞羞事情。

        它更像是屹立于东海岸边的一朵奇葩，城内尚武却不动武，没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廷约束，更没有那些自称天下无敌的骑军甲士巡查戌守。

        整个城里，人人闲逸淡泊，不求这辈子能考取个功名，好去那富丽堂皇的永安大殿上气态威严，也不会挤破了脑袋，希冀着被哪个实权将军看上，提拨到军中挂个带兵打仗的好听名声。

        但不夸张的说，但凡是江湖上混出点名声的各路英雄，没哪个能抵挡住这座城的诱惑，这辈子宁愿不去天南海北闯一闯，也一定要来这里看看那东海大潮肆意拍岸的恢弘风景。

        尤其擅长编纂野史轶事的市井，就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哪怕你在江湖上闯出了天大的名声，不来东海城见一见九重楼，不来九重楼与龙王爷喝一杯散淡茶，也算不得英雄！”

        说来说去，东海城怎么也是大秦王朝实打实的一座城，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可之所以整个东海城在最重法度规矩的大秦王朝，也能脱离朝廷编制，不受各种管制约束，甚至得当今天子亲口允诺，超凡于世。

        没错了，就因为东海城里有个只有三层高的“九重楼”，九重楼里坐着个天下第一的武夫龙青扬！

        东海城没有城主，可没有哪个敢说此城无人做主！

        在这个看上去很小，却气态万千的东海城里，他龙青扬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更是这座江湖所有武人仰望的魁首，比那好几年都不曾再选过的武林盟主都要来的实在。

        秦尧三人离开了东海城，对这座城无丝毫影响，城里人该吃吃该睡睡，要早起打渔，绝不会因为这么三个人的离开就要撇下家私出城相送。

        可今日，东海城里没一个人还能耐着性子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那场百年难遇的看家人之战风波未息，如今却又来了一位名声更显的风流人物！

        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散出来的消息，说那个“独占天下七分意气”的魏倾夏，也要登阶“九重楼”，找那个“龙王”讨教讨教。

        喜好蓑衣牵马的邋遢老头儿梦准，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几百年，自然少有人再认识，可要说如今这江湖，还有不认识魏倾夏的，用“孤陋寡闻”四个字来形容都太不尽兴！

        刚刚散去热闹的东海城大街小巷，今日又是人头攒动，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各路好汉。

        那个羽衣装束的魏倾夏，并没有刻意的隐匿行踪，好似寻常百姓那样慢悠悠地走在东海城略显古旧的主道上。

        主道上一眼望去，都是各色装束的江湖儿郎，或佩刀挎剑，或摇扇悬玉，但只有一人手持笛子，极尽潇洒风流！

        人群中自动分流出一条宽敞道路，步伐沉稳的魏倾夏双手负后，转动着幽绿短笛，神色平静地向九重楼走去。

        有幸碰到魏倾夏的人群，各各噤若寒蝉，却全都面色敬仰，甚至是含情脉脉。

        古道边上的酒肆客楼，也全都挤满了人，开着栏窗翘首看着，那些挥舞着手中绣帕的青楼娇娘，甚至有的都要眼含泪水，多看几眼怕就要脸红害臊娇羞发嗲了，就差鼓起勇气喊出那句“大爷，上来玩儿会儿~”

        而魏倾夏却不去理会其他，就那么洒脱地独自走着。

        都说天下这风流意气被他独占大半，总有人对此心生好奇，也总有人对此有所怀疑，甚至是不屑。

        可这一刻看到魏倾夏姿态容貌的各路人，没一个再去怀疑，更没有人再敢去怀疑。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魏倾夏终于走到九重楼前的石阶前。

        虽然这东海城里没有过多约束，可这九重楼前不得近的老旧规矩，却一直被历代城里人坚持了下来。

        也许是对龙王爷的敬重，也许是墨守成规的一本正经，不管怎样，却越发凸显出龙青扬在东海城，甚至是整座江湖里的超然地位！

        魏倾夏先是抬头看了看高耸在那的九重楼，然后将鞋子缓慢脱下，就这么一个简单地脱鞋动作，看在旁人眼里，都是那么得写意潇洒。

        就在这时，身后很远的地方，突然跳将出一个腰间系剑，手拿扇子的年轻俊彦。

        那年轻人先是自命潇洒地轻笑一声，然后合起扇子指着魏倾夏朗声说道：

        “听说你魏倾夏一身修为不输龙王爷，今日见了，也就那么回事！”

        魏倾夏听到身后带有明显讽刺意味的挑衅言语，也不回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迈开脚步拾阶而上。

        那年轻俊彦的此等话语，顿时惹来旁观者的一顿怒目相视，只见几个江湖草莽模样的大汉一哄而上，将其强行拉回人群之中。

        这东海城禁止武斗，那几个汉子自然知晓轻重，也不明目张胆地教训这个愣头青模样的年轻人，但在私底下还是相当隐秘地给予他一顿老拳伺候。

        那年轻俊彦想要呼喊出声，却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大手捂住嘴巴，“呜呜”着憋出声响，即使如此，却也还算知晓厉害，并没有祭出自认为天下无敌的绝世武功来撕破脸皮！

        缓慢登阶的魏倾夏并不理会身后的动静，一步一步走向九重楼。

        他魏倾夏站在天下武人艳羡的武评第三上，自有一番气度。

        除了占据近百年武评魁首的龙青扬，整个江湖里，就属他魏意气非议最少，但最少并不代表没有。

        树大招风，若是蹿出个跳梁小丑就要锱铢必较，那他这辈子哪有心思再去静心养意，只管与人拌嘴烂斗就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魏倾夏终于登上台阶，来到九重楼下。

        不待他迈开步子走进去，从里面迎面走出一位白衣男子，面如冠玉，尤其是卧在星目上的飞扬眉毛，生得刚刚好，多一丝显浓，少一丝便浮夸。

        只见那白衣男子先是向魏倾夏微微弯身作揖，然后抬起身子直视着后者，片刻后身子一侧，让出身后的雕龙大门，虽略显怠慢，却不减恭敬。

        “晚辈商央，见过魏大侠，师父在二楼‘春晓阁’摆好棋盘，只待魏大侠指点一二。”

        这白衣男子正是“龙王”龙青扬的首席大弟子商央！

        魏倾夏含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然后轻轻说道：

        “别来无恙？”

        “身子还算过得去，就是想念魏大侠的‘潮散曲’。”

        魏倾夏依然淡淡笑着，只是眼含深意地看了商央一眼，迈开缥缈步子走进九重楼。

        这可急坏了九重楼外观望的看客们，按说这魏倾夏应该敲响那个“请战鼓”才对，怎么直接进了楼？莫非不是来打架的？大老远都来了，就给我看这个？

        众人顿时有些泄气，但还是“兢兢业业”地站在那里不肯退去，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魏倾夏自然不去管旁人的想法，待上得二楼，商央将魏倾夏带到“春晓阁”前，就默默退下。

        九重楼与其在江湖上的浩荡名声及其不符，并没有富丽堂皇的奢侈装饰，亦没有入眼恢弘的敞亮排场，楼内三层各有千秋，一楼为“冬”，三楼为“秋”，二楼便是“春”字打头，唯独少了四季中燥动却火热的“夏”。

        虽然练武之人讲求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依龙青扬的说法，“夏日易躁，武人大忌”，便独独舍弃“夏”字，以警示后辈。

        魏倾夏用手中绿笛掀起由桃花花瓣穿织而成的线帘，踱步进入阁内，只见龙青扬盘坐在一处落地木桌旁，就那么不修边幅地席地而坐，身前木桌上摆有一副棋盘，两盒棋子各置两侧，好似静待敌手。

        待魏倾夏走了进来，龙青扬缓缓睁开眼睛，也不瞧一眼前者，单手一指对面，示意他落座，然后淡淡说道：

        “龙某这里也没那上好棋盘棋子，就先凑合用。”

        魏倾夏洒然一笑，也不做作，走到龙青扬对面径直坐下，将手中短笛放于木桌一侧，静静看着对面的龙青扬。

        龙青扬倒也不客气，拿起一子落于自己的右下星位。

        这一子落得相当自我，一般围棋执白先下者，为了以示尊重，都要下于己方左下，便于后下者右手执子落于近身处，不必越棋盘而走对线。

        可龙青扬上来先手直下于利己方位，着实是对对手的大不敬。

        魏倾夏看到此景，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动怒，拿起棋子安稳落于棋盘。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棋局正酣，对于擅长中盘的魏倾夏来说，情理之中占据天大优势，而龙青扬捻起一子，思忖片刻也不落子，而是微微叹气说道：

        “顾欢去了？”

        魏倾夏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只要是下棋，不管是烂棋还是名局，这位旧西蜀棋待诏从不应付了事。

        同样捻起一子，魏倾夏盯着棋局回答道：

        “下完再说，莫耽误了这局好棋。”

        面前这个虽然双鬓微白，却不减风流模样的魏倾夏，龙青扬对他再熟悉不过，也只好作罢，再次将心神落于棋局。

        又过去两个时辰，夜幕渐浓，两人终于到了收官阶段，待魏倾夏落子于一处，龙青扬将棋子扔回棋盒，朗声说道：

        “下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让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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