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二章 最假的人

席间的交谈戛然而止，所有人像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

        包括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天，极力稳定情绪。

        见惯了梁京澈这种的懂事的，完全不知道世上竟还有齐天这种不懂事的董事长。

        新女朋友，实际指的是什么，大家都心领神会。

        但是这种正式饭局，没人喜欢把这种话题摊开到台面上，即使我有一个正当职业也没用。

        这个齐天，提这个问题是什么用意？只为了让梁京澈出丑？

        梁京澈坐在最正中主陪的位置，看了齐天一眼。

        下一秒，坐在副陪的高助理转身吩咐身后的服务员，笑着让她，给齐董上一杯醒酒茶。

        之后他转动桌上圆盘，将一道新上的菜转到齐书记面前，笑着介绍起这道菜的名头……

        齐书记显然是被儿子蠢到，他虽然面色不佳，还是接了话茬，打趣说这道菜是庆州传统菜，他二十几岁就会做，哪用得着高助理去讲解。

        高助理立刻惭愧地笑，说自己是自己班门弄斧了……所有人又像是被解除了穴道一样，热络地聊起了这道寻常的松鼠桂鱼，就像刚才齐天根本没有说过话一样。

        我瞠目结舌看着这些人，眼珠子转向齐天……此刻他的脸色，涨得跟那道松鼠鲈鱼一样红。

        我暗暗同情齐天，并佩服桌上众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忽然听见身旁“噗嗤”一声！

        唐栖羽胳膊肘支在桌上，手里还拿着筷子，笑得肩头都在抖……

        “栖羽！”唐礼低声阻止女儿。

        我扯了扯嘴角，真不知道这个奇怪女生的笑点在哪。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看来今天这个饭局，我是没机会在齐书记面前展现自我了，风头全都被这一男一女抢了去……

        -

        长到现在，我还从没见亲眼见过省为书记这么大的官。

        他的官职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

        他可以批准省级机关的工作规划，可以任免副厅以上官员，最重要的是，他能推荐人才进入国家系统，而且是一推一个准……

        这个齐书记，便是今天我最最想要巴结的对象。

        他穿着征府统一的白衬衫黑西裤，连个手表都不戴，我有点难以揣测他的品味和喜好。

        一开始我暗暗观察坐在沙发上的他，从头到脚，可谁知越观察，越心凉。

        他的黑色皮鞋面上的褶皱很严重，虽说真皮也会起褶，但这么严重的，像松成一道道老人皮肤的，就真的少见。

        而且，褶子里面有灰……

        这一切都说明，这鞋子便宜，这老头很能走，没人给他保养皮鞋，或他没几双皮鞋……

        我的心彻底凉透。

        这齐书记，要么是在装清廉，要么就是真清廉，我不希望是第二种……那我是几乎没有办法通过金钱收买他达到目的的……

        而且现在形式这么严峻，就算他是假清廉，也怕他不敢收啊……

        我该怎么办……

        盯着齐书记，我皱起眉头。

        饭局刚开始时，我不失时机地接上了一些话头，试图和那位书记攀谈，可他至始至终，他都没多看我一眼。

        现在这顿饭眼看也吃不了多久，而我还没有和那老头搭上一句话！

        就在我焦心之际，机会突然而至——

        “……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诶！”

        身边，唐栖羽笑够了，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有人都呆了。

        齐天原本不算大的眼睛睁圆，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在说谁。”

        唐栖羽猫样的眼睛看向齐天，带着笑，“你咯，你问那种私人问题，可以私下去问，在饭桌上，就是要谈能拿到饭桌上谈的话题，你长这么大，这点道理都不懂的？没人教你的吗？”

        齐天的手里紧紧捏着酒杯，死瞪着唐栖羽，额角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她笑起来确实比不笑的时候更漂亮，可是……是不是胸大的女人都无脑的？那齐天就算再蠢，也是齐书记的亲儿子，她这么嚣张，她妈妈知道吗？

        显然她爸爸是不知道的。

        唐礼整个人，一脸的不可置信的，包括师兄。

        齐书记的脸色更可想而知了，原本都翻篇的事情，竟然又被翻了回来，还说他没教育好儿子！

        “栖羽！停止你的无礼，立刻跟齐董事长道歉！”唐礼直起身，脸色极差。

        唐栖羽皱眉，“爸爸，我没有说错。而且，你现在是在用他人的过错惩罚我，我很不喜欢这种样子的你。”

        我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唐栖羽，连自己亲爹都不放过？！

        “唐小姐，您恐怕有些误会，不如……”高助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高先生，微笑是人类快乐时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情绪，你要是不快乐就请不要笑，因为你的笑实在很丑。”唐栖羽微微扬起下巴，不屑地看一眼高助理。

        我第一次看到高助理吃瘪，鼻尖渗出了汗。

        这一刻，我想给她鼓掌，她说出了我一直不敢说的话！

        梁京澈脸色也十分地黑，这顿饭他做东，一个两个不给他省心，他不得气死才怪。

        但他是有身份的人，之前都不跟齐天计较，更不可能跟一个女生计较，只沉声道：“栖羽，别说了。”

        “为什么我不能说，你明明不喜欢吃鱼的，为什么还要吃？还要说那些听上去就让人想吐的话？”

        梁京澈一言不发，浓眉紧蹙。

        我彻底呆了……她，她怎么逮谁怼谁啊？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台词，想当个和事老，在齐书记面前表现一把，可现在，我突然胆怯了，这唐栖羽，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于是我稍微侧身，降低自己在她眼中的存在感。

        然而我错了，她根本不是逮谁怼谁……

        她扫一眼僵在当场的所有人，“我也不懂各位叔叔，齐天董事长，他只是问出来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就会选择去无视他，孤立他呢？那样对他很残忍，这样，会将他与正常社会的人际关系被完全斩断，从群体中疏离，只会让他将来更蠢！”

        众人哑口无言，我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听到她说：“还有你，秦老师……其实，你才是这所有人里面，最假的人！”

        我怔然，又释怀，果然一个都没剩下。

        “你的外表，和你的内心，正好是相反的。”唐栖羽猫样的眼睛牢牢盯着我，她双眸里闪烁的光好似一道利爪，刺入我的心脏。

        听到这么真实的实话，我反而冷静下来。

        对于她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怼人行为，我也是很服气的，于是没吱声。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她有些意外，歪着头问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开口，如她所愿。

        唐栖羽却不搭话了，她站起身，对着被搅黄的冷到冰点的空气说：“各位，我先失陪了，你们慢慢吃。”

        确实，她要是不走，这顿饭就没法吃了。

        除了师兄，没有一个人挽留她。

        “我正好想要去一趟洗手间，说不定，路上会与你说说原因，你要一起吗，秦老师？”唐栖羽意味深长的笑里，带着挑衅。

        我摇头，“不去。”

        她忽然低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喂……你真的不想去，冯星河别墅里的卫生间吗？”

        我瞳孔陡然紧缩——

        恢复清明后，我湿着手心，微笑起身，“好啊……一起去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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