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四章 气不顺了

那一瞬间，四周突然安静，原本村民嗡嗡嘤嘤的议论声全不见了……我以为是我耳朵出了问题，吓了一跳，一下子从对靳蛰的恐惧中清醒过来。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那两个男人的反应，想听清他们要说的话。

        但是隔在警戒线三米之外的我和村民们，可以确定什么都听不到。

        我只能看到梁京澈一手抄在西裤口袋，一脸漠然盯着傅九，即使只是侧面，仍看得出与之前在洞外往下看傅九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

        也像当初，他在咖啡馆漠然看着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傅九穿着黑色的轰炸机夹克，抬手将冒着红光的烟从嘴里捏出，夹在两指之间，似笑非笑。

        就在我为这份诡异的宁静感到疑惑时，忽然看到傅九微扬起下巴，对着梁京澈……呼出一口白烟……之后又重新将烟叼在口中，挑眉看向被烟雾包围的梁京澈。

        我惊了，头皮发紧……那白烟浓到光是看着我都想咳嗽，真不知傅九到底吸了多大的一口。

        我佩服他肺活量的同时，更佩服的是他的勇气，挑衅梁京澈，做了我想而不敢做的事！

        四周响起了村民的议论声，他们低声指责傅九的嚣张，猜测这几人的来头。

        就在我以为冷静如梁京澈肯定不会屑于回应傅九这种幼稚的行为的时候，他忽然动了。

        他抽出一直抄在裤袋里的手，将傅九嘴里的烟捏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将它按在傅九的肩头，捻了两下，红光不再……他将烟随手弹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我也彻底傻了……这，这是什么操作？

        这里还有记者啊，梁京澈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不是说要让傅九一个人的照片见报的吗？他决定陪他一起了？

        傅九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洞，再抬起头时，我看到他原本垂在大腿一侧的五指慢慢握拳，筋节毕现……

        要出事！？

        我心速激增，脚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扒开人群——

        -

        那天之后我回忆起当时的自己的冲动，仍是不免后怕。

        幸好，当时是身前的村民挡住了我。

        要不是他嫌弃我打扰他看热闹，嫌我往前挤，用胳膊肘使劲向后把我顶回原处，我恐怕已经冲到了那几个人的面前……这之后，我肯定会被靳蛰发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我真的很感激那个胳膊肘戳痛我胸的村民……

        -

        令我意外的是，傅九握拳的手臂刚一抬起，就被靳蛰按住。

        他笑得一脸和气，对着傅九和梁京澈连说带比划，应是在劝和，他的笑容一打眼看上去如这午后的暖阳般和煦……

        引得周围的村民都对他议论纷纷，以表扬居多，说他贵族气质，绝非常人什么的……

        我心中嗤笑，他的确不是寻常人，他在我眼里根本连个人都算不上。

        翟磊也在旁边，看他嘴型只重复着一个“走”字，对靳蛰等人做“走”的手势，手中刚解开的镣铐随着他的手势晃动。

        靳蛰和傅九两个人并肩走向警戒线外，他们脸上还带着笑，在我看来就像两个恶魔结伴而行。

        我连忙低下头，将自己的视线躲藏在帽沿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人群自发为他们两人让开一条路，傅九掀开黄色的警戒线时，我终于听到他们当时的交谈——

        “三令，你与京澈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这样，实在太令我为难呀……”

        靳蛰的普通话标准了很多，无论置身何地都能透一股歌剧腔。

        此刻他身在村里，也好像只要转个身，就能端出一杯红酒的错觉。

        傅九嗤笑，“你能不一厢情愿么，这世上要是就剩你和猪，梁京澈也肯定拿猪当朋友。”

        我听得咋舌，傅九他好敢说啊……他知不知道靳蛰是什么人啊，竟然把他和猪比！？

        靳蛰呵呵地笑，“有趣的假设……看来我要将世人杀光，才能证明你的观点，是错的。”

        “那你工程量够大的。”

        “并不算大哟。”

        “怎么杀法？”

        “先难后易，从你杀起如何？”

        “那你这辈子都完不成那个证明了。”

        靳蛰和傅九对视而笑，两人渐行渐远……

        我一直低着头，听得浑身冒冷汗……这两人，真的是朋友么？他们之间……都聊这种话题？

        恶魔果然就是恶魔……我打了个冷颤。

        他们离开后，我顿时感到呼吸通畅很多……梁京澈不知和翟磊在说什么，我趁机回到车里。

        车内很温暖，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和植物的味道，我后仰在椅背，感觉到丢了的几缕魂魄渐渐归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梁京澈上车之后，脸色明显不佳。

        他肯定想给傅九一记教训，谁知还没走出一里地，傅九就被放了。

        真不知靳蛰到底拿的是什么纸，权利那么大，是什么人可以这么凌驾于法律之上……

        虽然好奇，但我也不愿触梁京澈的霉头，所以一言不发。

        这一切跟我又没有关系。

        而且我一点都不会安慰人，真心的那种安慰。

        安慰没有任何意义，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伤感持续得更长，如果做不到彻底无视，就该放手去解决，哪怕不择手段，只要能让心灵重回平静。

        当然了，如果他需要肉体方面的安慰，我倒是不介意的。

        思及此我不由看了一眼梁京澈，从没见过他开车，倒是有点新鲜。

        我特意坐到副驾驶的后座欣赏，一脸专注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禁欲，跟发情的他天壤之别。

        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我跟这个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炮友以上，情妇未满。

        出乎意料的，他问我叹什么气。

        我愣了一下，他竟然听到了？刚才叹的声音并不大啊……

        当然我不可能说出实情，也不想再扯出今天这些事的话题。

        只说是担心过几天职称评定的事，感觉希望渺茫，忍不住叹气。

        梁京澈问我原因。

        正是红灯，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道：“说不清楚，就是一种直觉，总觉得一帆风顺这种事轮不到我的头上……真正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很辛苦才能得到……甚至……”

        某种情绪牵动了心智，我沉默下来。

        “甚至什么？”梁京澈启动了车子。

        “……甚至就算得到，也会失去呗。”我让语气听上去很无所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为什么你非要得到教授的职位。”梁京澈突然发问。

        我有些疑惑，他这个口气有点不对劲，好像不是疑问，是质问。

        “你觉得自己够资格为人师么。”

        淡然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安静的车内，却对我产生了杀伤力。

        他果然是在质问我，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得到那个职位。

        “我资历确实不够，可能经验也不够，但我为之付出了许多，比系里所有老师都努力，你凭什么觉得我没有资格！”

        说完之后，我立即意识到我的语气很硬，心瞬间抖了一下。

        梁京澈从后视镜淡淡扫我一眼，没有再刺激我。

        我无意中看向窗外，远处的景色，瞳孔渐渐扩大——

        庆州湖岸，白墙黛瓦，只依稀可见人影绰绰其间……

        那是我的“桃花源”，是我最终的归属之地。

        因为隔得太远，那园林式的建筑群，虚幻如梦……但我知道那里是真实存在的，它正在一点点被搭建起来，现在一定，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建设了……

        这个时候，正值香山帮的老师傅们在造景吧……？

        我的脑海中，勾勒出那建筑的画面，晨雾散尽，一檐一瓦，一草一木，都沾上了朝霞的颜色……

        心中有一个位置忽然变软，软到整个人都开始陷入某种脆弱的情绪中，竟忍不住对梁京澈吐露出了心声……

        “梁京澈，你刚才问我，为什么非要得到教授的职位，是不是？”

        我的声音极为平静，从那渐渐远去的建筑中收回了视线。

        “……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为了教书育人，也不是为证明自己比谁优秀，或者踩在谁的头上去……只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

        我的话刚一说完，车忽然一个急刹！

        差点撞到前面的车！

        我吓得魂都要飞了，刚才的一切情绪，一切感怀都突然消失了！

        惊慌之下我又忘了身份，口不择言道：

        “大哥，你行不行，你是不是经常不开车手生啊，不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好伐！车技不行，就不要跟人聊天好不啦！册那，让你吓死！魂都吓飞特了！”

        我拍着胸口顺气……白了前面一眼，忽然瞥见后视镜里一双结冰的眼眸……

        拍着胸口的手，忽然停了，原本顺着的突然不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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