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属黑暗

靳蛰啜一口酒朝我笑笑，执着等我自报家门。

        “我以前在Datastax工作，从事云计算行业。国内在大数据这一块肯定会迎来一轮爆发，趁竞争还不是太激烈，早点回国立足。”

        我将梁京澈给我准备的台词背诵出来。

        靳蛰的似笑非笑让我有点心虚，后来一想没必要，他也不过是做奢侈品的，对什么大数据的了解不会比我更多。

        我忍不住四处看看，仍没看到梁京澈的身影。

        “哦……是云计算啊，好像很有意思，卡斯蒂亚正巧也想要投资‘互金行业’，但我还是不太懂所谓的大数据是什么，陈先生可以为我再简单说明吗？”

        投资什么行业？……我有些傻眼，汗如雨下。

        “想不到靳总竟有意向投资‘互联网金融’，但据我所知，靳老先生对互联网深恶痛绝。”

        后背一个冷淡的声音，如同天籁。

        梁京澈缓步走到我身侧，与靳蛰面对面站着。

        “呵呵，家父确实不及令尊思想开通，目光宏远。”靳蛰弯了眼睛，“说起来，‘京极能源’这二十年在令尊的带领下发展的可真是迅速，从一家提炼二氧化硅的小厂，发展到现在给国内外提供电网和大数据云平台，赚得盆丰钵满，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我不由看一眼梁京澈，原来他父亲这么厉害……但是，他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靳蛰晃一晃酒杯，仰尽，笑道：“可惜的是，令尊逝去的太过突然，真是天妒英才……”

        周围些许嘈杂，梁京澈平静看着靳蛰，薄唇紧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什么。

        看来他们两个人，关系很差。

        -

        这之后又有人过来同他们两人交谈，但靳蛰不跟那新过来的人搭话，他一直观察我。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和手腕来来回回，我怕他再看出什么或问出什么，连忙趁机告辞。

        我临走前，看到他眼里带着极浓的探究。

        与去年二月的那一晚，他看向我的探究眼神，一模一样。

        他那种眼神很怪，很渗人，那种探究并不是好奇，更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杀你。

        这就是我当年与他对视之后的感觉。

        有的人，仅仅是对视，便会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我还是走不出阴影，即使我躲在一个“男性”的假面之后，在面对靳蛰，那种由心里渗出的恐惧，依旧缠绕着我……

        脑中不可抑制出那晚的零碎的画面。

        有的人在颤抖，有的人在哭泣，有的人不以为意，有的人兴致盎然……

        他们让我看到了人性中，最最无下限的行为，最不可接受的荒谬。

        ……

        我是他们之中唯一活下来的。

        但我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无垠的雪地中，我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眼泪融化积雪……灵魂无处安放。

        我一直认为人性本恶。

        因为后天的教育，人们知晓，向往善与光明。

        但是当人经历了无法承受之事后，最终会选择重归黑暗。

        因为有人说黑暗是深度慈悲的。

        在那里面，有光明包容不了的妖魔，有无处容身的丑陋，无处可去的忏悔。

        这些东西，黑暗一一包容，它怎么不是深度的慈悲呢？

        所以在那个晚上，我将灵魂沉入永恒的黑暗。

        ……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到我的脚上，惊扰了我的梦魇。

        我低头一看，是我手心里的“道具肉”。

        我故作自然地捡起来，装进裤子口袋。

        我看看四周，还好，这里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手心湿的太厉害，粘的一块“肉”掉下来了。

        造型师说以前一直都是给演员做硅胶皮套戴的，但是人物表情很假，全部需要后期电脑合成。

        后来就出现了这种新的凝胶，无毒无害，可以直接粘在皮肤的表面，能与脸部肌肉的运动保持同步，非常真实。

        唯一的缺点是，过程中需要演员整个人保持干爽。

        因为这个凝胶遇到汗水里面的钠元素会产生反应，脱落，所以无比保持演员体表不流汗。

        一般带特效妆的演员都是在绿棚里工作，空调开放温度不高，所以基本不会出汗，这个缺点也就不算缺点。

        谁知，看到他们之后，我会出这么多汗……从面对靳蛰开始，我就出了很多虚汗，整个脸部都感觉到很痒，恨不得把所有的假肌肉撕下来挠个够……

        希望不会是过敏，万一过敏满脸是包，那就亏死了……

        我还是没忍住，轻轻挠了挠脸，没想到脸上竟然掉下一块！

        我连忙按住四顾……一定不能松手，否则别人就会看到我脸上少了一块咬肌，到那时我怕是会盖过这里所有展品的光芒，成为这私人鉴赏会的彩蛋了。

        梁京澈和高助理及他的女伴，正跟靳蛰那些人站在一起，我不可能过去找他。

        想了想决定先去卫生间躲着，想办法把它整理好。

        我原本一路小跑，忽然想起不能出汗，又慢慢走……到了卫生间，我奔着镜子而去，还没开始照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死变态！流氓！这是女厕所！”

        一个四十几岁的穿暗花套装的女人指着我，朝我大叫。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男性打扮，连忙低头压着声音道歉，匆匆跑向隔壁的男厕。

        在门口探头迟疑几秒，我垂眸走进去。

        里面没人，我照着镜子——

        此刻我脸的外层就像生日蛋糕，被抠去最上层的一块，露出下面一块，狰狞，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我郁闷……看来这胶是一次性的。

        正要打电话给梁京澈求助，身边忽然走过来一个男人洗手。

        怕他看出我的异样，连忙按住脸上的假肉就绕过他往外走……

        没想到那人也同时洗完往外走，他起身幅度太大，一下子把我撞了一个趔趄！

        幸好我稳住了身形没有面部着地。

        那人连忙过来跑来扶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

        我连连摆手说没事……心道糟了！

        因为刚才突然被撞，我松了手，那块假肌肉掉在地上，男人正弯腰捡起来。

        他皱眉看着手中一块柔软的像肉，却又不是肉的东西，下手搓搓捏捏。

        我愣愣盯着他的脸，后退一步……

        怎么会这么巧！

        他是那三男一女中的其中一人，林源。

        他个人不算太有知名度，但他创立的品牌在量贩零售行业却是无人不知——

        三百多家门店的百源量贩，国内最大的连锁量贩超市，其中近百家门店已经开到国外。

        他有些谢顶，身材微微发福，一副邻家大叔的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呀？”林源捏了捏手中东西，眼中全是疑惑，又看看我，“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捂着脸，缓缓摇头，向他伸出手，“我看看……”

        林源不以为意地看一眼那块东西，笑着将它塞在了我的手中。

        “陈醒老弟，真是巧，刚还听靳总提起你！怎么了这是，捂着脸，牙疼吗？哈哈哈！”

        他笑得那么自然，真诚……仿佛与我一见如故。

        可是那晚他对待那个萍水相逢的少女，可不是这样的表情……

        东西到手，再不走我可能就会露陷了，而且我认识他说不定他也认识我，不能冒险。

        “这几天上火，牙齿疼得我这半边脸都肿了……我得出去找点冰块敷敷，先走一步。”

        “我也正要走，一起一起！”林源洪亮热情的声音在卫生间格外响，但他盯着我看的目光很不舒服。

        “好的林总。”我捂着脸，怎么办，一直这么捂着到鉴会结束更引人注目。

        “我虚长你几十岁，叫我林叔就行，叫林哥我也不介意！”

        说完，林源笑着朝我伸手，我友好回握。

        “幸会林哥，很早就听过您的创业故事，百源集团的创业模式是被编到高校经济类教科书的，您更是我许多校友的榜样，楷模！”

        我满以为这一番夸奖很到位，谁知林源那令我不适的微笑更浓烈了……

        奇怪，他笑什么……

        林源摇了摇头，笑道：“怪不得靳总说你有点怪，没想啊，你竟然是戴了个面具……”

        我惊了，原来他刚才和我握手是另有目的……

        他要让我丧失防备，放下捂着脸的手……阴险！

        我连忙冲向门口逃跑，可林源更快揪住了我的胳膊，他眼珠瞪得溜圆，“想跑？！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混进来什么目的！”

        说完他揪住了我的手腕，我挣脱不了。

        林源突然开口，冷冷一笑，“陈先生，你一个大男人，挣扎起来竟然没半点力气？这不对劲吧？”

        我愣了一下，感觉要遭……

        下一秒，林源将我摁在洗手台，“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脸上的假肌肉全部扯落……眼里尽是讶异！

        我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反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愣了。

        忽然，林源的眼球瞪得极大，他不可置信，“……你，你是那个……你是那晚的……”

        我震了一下，一年半多的时间，他为什么还记得我的样子？

        后脊开始发凉，他们，难道还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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