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姨不哭,小虎乖

“怎么了？”程莲皱起了眉头。

        “你看看小虎。”程兴虎没有解释，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发，朝着酒柜走去。

        程兰和程莲将目光转向小虎：没什么啊？还是闷着不说话，躲在大姨妈怀里。

        “姐，你把手放开，让她们看看。”姜紫星的声音，哽咽。

        大姨妈迟疑了一下，满脸悲伤，终究还是将手给松开，两只满是裂痕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哭得跟孩子一样，那么用力，却没有声音。

        程兰和程莲盯着这个她们印象很淡的小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是那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吗？

        小虎怯懦的眼神，盯着他的两个漂亮的姨妈：可是，他的眼珠子，为什么开始昏黄，如同垂垂老矣的老者？

        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与沧桑，甚至于比他婆婆的一张脸，还要苍老：这，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吗？

        不光是皱纹，小虎的脸上，也满是老人斑。

        如果光是这样，也不算过分糟糕。

        真正糟糕的是：在小虎身上，感觉不到孩子的朝气。如同没有明天的老者，生命，已经开始步入倒数。

        程兰眼眶湿润了，她努力冲着这个怯懦的孩子笑着：“来，小虎，到姨这里来。”她张开怀抱，只想好好搂住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虎回头看看自己的婆婆，然后，他看到婆婆冲自己点点头，迟疑着，蹒跚着，一步一晃，慢慢走到程兰面前。

        程莲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哭了：七岁的孩子，不是应该活蹦乱跳的年龄吗？纵然没有那么跳跃，至少，走路应该很是轻快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在小虎身上，程兰看到的，是已经只剩下一片红光的夕阳：或许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猛然将小虎搂住，程兰紧紧搂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虎。”除了这两句，程兰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小虎真的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怯懦，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不过，在平日里头，这些原因，被程家姐妹，有意无意地抹掉了。

        小虎的爸爸，是上门女婿，所以，小虎一直跟着妈妈姓。

        可是，在小虎两三岁的时候，他的爸爸，受够了这种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日子，在一个雷雨的夜晚，走了，从此了无音讯。

        小虎的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很快就有点神经失常，没有多久，也一根绳子，了结了此生。

        所以，从小，小虎就是跟自己的婆婆，相依为命。可以说，小虎，就是她的命！

        但是，这样的父母，也难怪从小就被人欺负。

        没有人任何大人能够理解孩子脆弱的心，他们的一颗小小的心脏，还不够强大，无法抵挡住流言的伤害。

        莫要说孩子了，纵然是在社会摸爬滚打的成人，心脏足够强大的，又有几个人？

        所以，原本还有些活泼的小虎，越来越沉默。

        而他的软弱，导致欺负他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这，是个恶性循环。

        或许，很多人，对于农村，并没有多少了解。

        在农村，孩子都是放养，大人不管的。

        当然，如果你家人多，那么，你的孩子，只有欺负人的份儿，不会被欺负。

        可是，小虎只有一个婆婆，公公也死的早，婆婆光是忙农田，都忙不过来，粗枝大叶的，哪里顾及到小虎一颗脆弱敏感的心？

        在农村，没有大的家族支撑着，被欺负，是正常的。

        一直以来，大家也不是太在意，总以为：等小虎长大了，学到知识了，就好了。

        可是，现在看来，小虎，还有长大的机会吗？

        望着小虎小小的身子，程兰心中充满了愧疚：“对不起，小虎，是姨不好，都没有好好照顾小虎。”

        望着程兰不停流泪却还努力冲着自己笑的模样，小虎的一颗心，满满的都是幸福：或许，这就是有人关心的感觉吧。

        小虎用自己苍老又布满老人斑的右手，帮程兰抹着眼泪：“姨不哭，小虎乖。”

        程兰眼泪流的实在是太多了，她根本就看不清小虎的模样。可是，她强迫自己要笑，努力地冲着小虎笑：“小虎乖啊，想要吃什么，姨买。姨带小虎出去玩，好不好？”

        小虎摇摇头，用两只小手，两只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已经老了的小手，帮着程兰抹着眼泪：“小虎要死了，不浪费钱了。有钱，给婆婆。婆婆苦，一个人带小虎，村里人，欺负。”

        柔软的儿音，还没有来得及褪去，都已经带着暮日的苍老。

        程兰一把将乖巧的小虎搂进怀里：“小虎好乖，奶奶说的对，小虎好乖。以前，是姨不了解小虎，跟小虎接触太少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一千一万个对不起，都没有办法挽回逝去的时光。

        程莲心中充满了愤怒，她站起身，狠狠盯着她的爸爸：“医生怎么说？”

        程兴虎坐在自己的那张土黄色沙发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红酒，直接抓着瓶子喝：“医生说，没有见过，但是，小虎的生命迹象，正在飞速消失。”

        程莲“嘭”的一声用力坐下，狠狠砸着沙发：她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虎小小的手，拍了拍程兰的背，苍老的声音，依然懦弱得微笑，却很是镇定：“姨不哭，小虎是不详的孩子。小虎早点走，婆婆会幸福。”

        程兰猛然将小虎的身子拉正，望着他，声音里面满是愤怒：“这是哪个说的？”

        小虎眨眨昏黄的眼睛，脸上已经有了乏色：“村里人，都这么说。爸爸走了，妈妈自杀了，婆婆又这么辛苦，小虎是不详的孩子。”

        大姨妈哭得更加大声了，她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老头子，我没用啊，你走得早，就剩我一个，我每天忙着田里的事，小虎被骂成这样，我都不知道啊！······”

        姜紫星忙跑到姐姐旁边，死死抓着她的双手，也哭成了泪团。

        程兴虎猛地将喝了一半的红酒砸在地上：下面有着毛毯，所以瓶子没有碎，但是红酒却洒了。

        程莲几大步走到小虎旁边，想要狠狠将小虎拉过来，却又怕伤到小虎脆弱的身体；想要说些什么，却张口吐不出一个字。

        程兰将小虎轻轻地抱在怀里，左手搂着他的小身子，右手轻轻地拍打着，身子也在微微晃动着，唱起了歌谣：“宝宝睡啊，快睡，外面天黑又风吹。宝宝睡吧，快睡，妈妈唱首摇篮曲。”

        小虎愣愣地望着程兰，突然开口，声音软得让人心疼：“姨，你能不能，做我的妈妈？”

        程兰笑了，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小虎脸上：“乖小虎，姨妈姨妈，本来就是你的妈妈啊！”

        小虎笑了：这是程兰第一次看到小虎笑。

        可惜，他的容颜，已经苍老。

        “小虎乖，休息一会吧，你累了。”程兰的声音，那么温柔，轻轻地，将一直不安的小虎，紧紧包围。

        大家都不出声了，慢慢的，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我抱他进我房间睡觉了，你们不许吵。”程兰的声音，轻得如同一阵风。

        她抱着小虎，慢慢起身，一步步，平稳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其实，程兰一直都是力气很小的，开个瓶盖，都得妹妹帮忙。

        可是，现在，抱着二十几斤的小虎，她的每一步，却走得那么平稳。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望着程兰和小虎的背影，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程兰轻轻将小虎放在自己的床上，温柔地为他盖好被子，然后，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

        是你们吗？

        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如果，真是你们干出来的话，那我，也没有留你们的必要了！

        不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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