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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119章


翻着白沫的浪涛拍打犬牙交错的嶙峋崖石。马达轰鸣声中,  船身上涂装□□的白色汽艇拖着长长一道尾浪,在急刹声中稳稳停靠在简陋狭小的临时码头。

一行人跳下颠簸的汽艇。举目眺去,蒙蒙细雨中,  岛上唯一一所人工痕迹的建筑屹立于将沉的暮色下。

警视厅的特殊看守所位于东京湾附近的人工岛,用以收押无法用正常手段看管的囚犯。只有乘坐直升机或是船舶才能抵达这座不在地图上标识出的小岛。

宽广无垠泛着碧波的海域成为了最好的防御手段,从根本上杜绝了囚徒越狱的可能性。

即使有亡命之徒动用武装暴力手段从外部劫狱,那他们尽可来试试,  东京海上自卫队的观察哨站距离这里只有10海里。

在判定受到来自外部攻击后,  自卫队基地中24小时待命的机群随时准备击落入侵海域的敌人。

最终来到看守所的只有他们四个人。伊达航和松田阵平主动留在了警视厅,  优先让研二和景光先处理他们的问题。而至于赤井秀一,  他是自己主动跟上来的。

安室透领路,通过直抵码头的阴暗隧道,抵达看守所的大厅。用ID卡刷开了隐藏电梯。

“劝你们一句,看守的安保措施最好不要全部交给电子科技系统。不要看轻玫瑰的本事。如果让他找到任何一个机会,他可以把看守所的所有设备都黑掉,到时整座看守所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

赤井秀一看着一路上畅通无阻,  没有任何警戒护卫的通道好心提醒道。

“不劳你费心。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安室透崩着一张脸,冷冷回道。

电梯急剧颠簸着下降,耳边隐隐能听到海浪冲刷石壁的单调声音。

空气中的湿度含量越来越高了,  别在腰间的枪柄上已经起了一层蒙蒙水汽。岛上露出的建筑面积只是冰山一角。建筑的大半实体隐藏在嶙峋岩石之下。

叮咚——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赤井秀一就明白了安室透胸有成竹的原因。

——最后一道拥有电子锁的门阀是出入电梯的门禁。

再之后,空旷圆形大厅的尽头,  是一扇顶天立地紧闭阖上的老式机械密码锁大门。

这是很多年前,  电子密码还未曾出现时银行金库通用的安保设施。

现在外界都统一更换了最新的科技设备,  只有这里还在用着多年前的陈旧设施,  用以输入数字密码的黄铜转盘上,  还留有润滑油的光泽,  有近期使用过的痕迹。

持枪警卫24小时驻守在金属门外,做为最后一道保证。外侧的监控屏幕上显示着房间中的实时情况。

这过于相似的场景,立马勾起了在场几人不久之前不算愉快的回忆。

“……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俘虏了,享有人权。”

萩原研二语气算不上和善的提醒道。

“zero,算了吧。我们现在要争取配合作的可能性,你这种做法……  ”

诸伏景光看着降谷零,轻轻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做的有点过分。

赤井秀一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群人的反应,落在安室透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安室透怔了一秒,随即明白这群好友们脑子里现在在想些什么。

“里面是普通房间!我不至于在知道姬野凌的特殊情况之后,还刻意做特殊安排。”

只是因为我们不敢保证姬野凌在就职期间有没有黑进过警视厅的网络系统。所以不能用安有电子设备的地方来看守他。”

安室透解下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我和这个FBI在外面等你们。”

他自作主张的取消了赤井秀一进去探视的名额。开什么玩笑,这里毕竟是日本警察厅的监狱重地,能破例让这名FBI上岛,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容忍了。

更何况,从私心上来说,提审开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他想留给自己的好友们。

在谎言全部被拆穿后,在所有隔在彼此之间的遮掩全部被扯下之后。他们和姬野凌应该有一个以最真实面容好好聊一聊的机会。

赤井秀一倒是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没有反驳。

只是……

安室透伸出的手掌悬停在了半空,精巧的黄铜钥匙安静的躺在掌心上,没有人接过。

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的眼神都没有落在上面,各自欲盖弥彰的偏头看向别处。

“你们——”

安室透的额角隐隐抽动,磨了一下后槽牙。

眼看好友已经在濒临发作的边缘。萩原研二犹豫一下,拎起钥匙,放在手中反复摩挲着,金属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作响,像是清脆的铃铛,搅乱了本就不甚平静的心绪。

“你不来吗……?”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仿佛水泥地面上开裂的一道道纹路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重大问题。

“不,我……”

诸伏景光眼里划过一份踌躇,指尖几乎要将腰间配枪枪柄粗糙的刻纹磨平。

“要不还是你去吧。”

听出诸伏景光语气中潜藏的迟疑不定,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像是想要甩脱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忙不送迭的提议。

“不用了,你去吧。现在他比起我,应该更想见到你……”

转瞬,诸伏景光已经做出决定。似乎为了防止自己改变主意,撂下这句话后,他就转身匆匆向外走去。背影看上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从得知姬野凌大概率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之后,这还是萩原研二同诸伏景光的第一次对话。

自始至终,他们的视线都没有与对方对上过。

自从好友归队以后,萩原研二或多或少也旁侧敲击的知道了这些年景光经历了什么。

而现在,统统都变成了他无法面对景光的原因。他想或多或少这也是诸伏景光无法面对自己的原因。

如果可以,萩原研二也不想现在进去。不是还心存感情,而是……

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姬野凌。

萩原研二心里一片混乱。种种情绪像是一双双手,从各方将他反复撕扯。到了最后,情绪消失了,感受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他的手机safari浏览器搜索栏上已经承载了满满一搜索框的问题。

“多重人格障碍出现诱因,能够痊愈吗?”

“多重人格患者眼中看到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的感受?”

“多重人格患者在主人格被顶替时,会保有自我意识吗?”

………

一行行问题下来,让萩原研二几乎要不认识多重人格这几个字。

搜索到最后,连谷歌网页都开始倾情提醒他——有重大疾病,要及时就医。

并且给他热情推送公益免费心理咨询热线电话。

萩原研二关闭手机,叹了一口气。

没有答案,他找不到任何一个标准答案用来判定姬野凌。

一方面他明明知道,姬野凌是黑衣组织的成员,身上的罪无法逃脱。

而另一方面,心底的一个角落,又存着一丝侥幸。一道声音在心里用悄声说。

——假如小凌不知道呢。有没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人格做出的事情。而以姬野凌的责任心不打算否认,想把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姬野凌身上的罪洗不掉。

但是是主动犯罪还是毫不知情的犯罪。

这于萩原研二个人而言,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这种纠结的拉扯,让他不知所措。

萩原研二甚至想过,不如就让诸伏景光去和姬野凌谈一谈。

他身上那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说不定比心绪一团乱麻的自己更加适合现在的小凌……玫瑰。

“既然这样……,我们在外面等你。”

降谷零对着萩原研二挥了挥手,也向上走去。

“没关系,不用担心你的朋友,他只是一时半会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而已,我会去和他聊一聊。”

赤井秀一看着驻在原地神色复杂的萩原研二,慢悠悠的说。

萩原研二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来了点东西来。没有接话,反而反问道。

“你和姬野凌……以前也认识吗?”

赤井秀一怔了一下,为他的这份敏锐。深绿的眼瞳闪烁了一下,随后无声笑了笑,没有否认。

“认识,很多年前。”

很好,现在认识姬野凌的人又多了一个。

萩原研二已经开始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已经不想去问对方认识的到底是谁这种问题了。

………没有意义。

他抿了抿唇,看起来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知道姬野凌是多重人格之后,看起来完全没受影响。”

赤井秀一从裤兜中掏出烟盒,拇指顶开,又紧接着想起现在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放了回去。

“因为我不会把玫瑰当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看待。我还在组织的时候就认识他,你不应该抱希望于他的人格中还有善恶之别。玫瑰……”

赤井秀一说到这里,锋锐浓眉蹙起,鲜少显露真实情绪的面容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

“他的所有接近都是别有目的,他谁也不在乎。或许琴酒在他那里是特殊的,无论对哪一个人格都是特殊的。“

“除此之外,我们所有人都一样,不过是被他判定为可以利用的对象而已。”

“所以你不应该对他怀有期望,认为他的本性还有药可救。上一个这么认为的人,还是你的朋友。结果……你也看到了。“

这就是赤井秀一对姬野凌的判定。绝对的理智,冷静而不带任何感情。

赤井秀一说完,对萩原研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看起来没有任何打算进去和姬野凌叙个旧。

“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玫瑰的本性真的是恶,那么他为什么要送出这份证据。”

“如果他真的谁也不在乎,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份证据单独给你。”

“不是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唯独是给了你。”

身后传来冷声质问,赤井秀一离去的身影停了下来。向来冷峻的面容随着萩原研二的话语覆上一丝怔然。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总该有一个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刻,你得到了他的所有信任。”

“现在看来,这份信任,你并不配。”

萩原研二冷冷的说完。转动门锁上的□□,输入最后一位密码。

他或许永远也成为不了像这名FBI一样的人。他无法抛弃自己的感情。

但至少感谢这名FBI,他现在已经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姬野凌了。

*

最后一道机械门后,是一间简单的一居室,还安装了一扇防盗门。尽可能地为住在里面的的人模拟出了具有日常生活气息的生活空间。

这一次,他们都错怪安室透了。

萩原研二将手中的黄铜钥匙插入门锁之中,缓缓转动,咔哒一声,锁舌收回,他眼神定了定,屏住呼吸,掌根抵在门板上,放轻动作将它推开。

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房间中央放着一张不算舒适的病床。

看来在姬野凌醒来之前,萩原研二还有一点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心绪。他松了口气,眼神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姬野凌熟睡的面容上。

病床上的人呼吸轻浅,对有人进来这件事毫无反应。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落下扇形的阴影,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容陷在纯白的被子里,看起来格外沉静乖巧。

沁血的绷带被他蹭开,散开一截,垂到地上。手背上滞留针里的液体顺着青色的静脉血管,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身体。

姬野凌显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以前他的睡眠就像是闭着眼的轻寐。哪怕一点轻微声音,也会立刻将他惊醒,确认周围一切正常后,才继续睡下。

这是在过往的经历中没有得到足够安全感的体现。因此,萩原研二猜想过很多遍他的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现在他知道了……

萩原研二轻手轻脚的将房间中唯一一把椅子搬到了病床对面。像是医院里陪同病人的家属一样,坐在姬野凌一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在姬野凌醒来之前,他坐在这张椅子上,面对空白的墙壁,视线没有落到任何地方。

只是在思索。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究竟是从哪个地方一步行错。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结局。

然后萩原研二得到结论,没有任何地方出错。

只是本就是不同世界不应该遇见的人。

不合时宜的相遇就要付出代价。

而现在,所有快乐享用完毕之后,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刻。

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

“怎么是由你来审问我,萩原警官。”

姬野凌手肘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将被子团做一团,抱在怀里。滴答滴答的雨声是最好的催眠剂,睡了这么久,他感觉自己骨头一片松软麻木。

“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偏头向一片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放松的像他们现在不是身处警视厅的特殊看守所,而是温馨舒适的普通病房。

“下午了。”

萩原研二条件反射一般开口回答,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懊悔的抿了抿唇。

姬野凌眼中滑过淡淡笑意。他显少有看起来这么乖的时候。虚弱削退了他身上往日携带的锐利感。

“在下雨吗?你身上沾染上了水汽的味道。”

他轻飘飘的随口问道。像是一起共度过的时日里,自己困倦的从沙发上起身,揉揉眼问向打开家门的萩原研二,外面在下雨吗?

记忆中的黄昏,雨水砸落在铁皮窗棱上,噼里啪啦的响,燕子黑色的羽翼掠过阴沉天空。

一起经历过的时间里,究竟有没有这样子的日子,萩原研二已经记不清了。或许真的有过,又或许只是他的大脑自动勾勒出的对于未来的臆想。

短短几天时间,他的记忆就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不再分明。

萩原研二放在身下的手指紧紧攥住掌心,指尖发白。

有无数句想要质问的话,却哽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资格去质问姬野凌任何问题。

因为萩原研二已经明白了。在姬野凌的一生中,他只是偶然伸出过一次手的人。而那时候的姬野凌,其实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了。

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的人不是自己。

萩原研二其实并没有拯救过姬野凌。他也没有办法回到很多年前取代另一个人的位置。

“我大概能猜出是谁让你来的,又想要你来问些什么。但萩原警官,你不会问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

姬野凌打量着萩原研二现在的神情。然后粗暴的扯掉手背上的吊针,起身下了床。踱步绕到他身后,将手搭在了椅背上。

萩原研二目光瞥向掉落在地板上沾染着血迹的针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的闭上了嘴。

姬野凌看到他这副样子,抿了抿唇,扶住椅背的指尖用力,又骤然松开。

人都是有独占欲的,只要得到过就会贪恋这种温度,不想放手。

他有一万种方法,一万种话术,精湛的演技。撕裂开自己过去的伤疤给萩原研二看,让萩原研二继续沉沦下去。让他陷在自己这片泥泞里无法挣脱。

可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就是要放手。

他不会让萩原研二再痛苦下去了。

白暂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萩原研二的肩膀上,隔着一层厚实布料,依然能感受到手指像是死人的手指一般,失去了所有温度。

这是一个格外危险的姿势,他们都知道,凭借姬野凌的身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一瞬间,完成扭断萩原研二颈椎的动作。


可萩原研二没有闪躲,像是一块僵化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姬野凌缓缓俯下了身。从背后看,两个人之间看起来极度亲密,像是耳鬓厮磨的亲密相拥。

下巴虚搭在了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柔软的深红发梢擦过萩原研二的脸颊。澄净的雨水气味渐渐被血腥气侵染,两股味道在一起交错,气温开始缓缓上升,指尖也有了温度。

姬野凌听到萩原研二的呼吸越来越慢,心跳越来越快。

“抱歉——让你痛苦了,最开始没想骗你的。”

轻声的气音,酥酥麻麻的从耳侧钻入。极度轻柔的语气却说着听起来格外残忍的话。

萩原研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好像在这一个瞬间下定了决心。

“那些事……”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姬野凌已经截住了话头,他松开萩原研二的肩膀直起了身。

“都是我做的,所有的。”

他回身,凝视着萩原研二,像是要借此记住他的脸。

“抱歉,我也没有办法。”

姬野凌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短短片刻,他已经说了两句抱歉。可萩原研二看的分明,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倔强又死不悔改。

“我的任务而已。”

姬野凌半抱着双臂,倚在床角,倨傲的微微扬了扬下巴,这种防御心极强的姿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懈可击。

萩原研二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现在的神情。

淡漠而没有一丝笑意。姬野凌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冷,不知道是不是跟在琴酒身边久了,多少沾惹学会了一些他身上骇人的气势。

“还有更多的事情,你想听吗?”

萩原研二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心脏痛的像是一把刀插了进去,狠狠绞动。

可姬野凌清冽的声音在空旷房间里,隐隐带着点回声响起。

“一开始,我会来到东京,就是因为受到组织的调遣。当然这也正合我意。”

“黑天鹅案件是我策划的。”

“再之后就是京都的夏日祭……”

姬野凌手放在身后,握住了病床冰冷的栏杆,掌心一点点收紧。

冰冷钢铁像是烙进了血肉之中,刺骨冷意顺着脉搏的每一次跳动,每一句说话时呼吸的振动,将整个人凝成冰,只有靠着身后的支撑,才能让自己不失去力气倒下。

“如果你有携带录音设备的话,这些都可以成为定罪我的口供。“

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完之后。姬野凌看着萩原研二不发一言的面容,自嘲的笑了笑。

“你看,我就是这样子的人。所以……”

“不要再对我抱有期望了。”

他说着这句话,轻轻闭了一下眼,纤长睫毛垂下,掩去眼中的所有不该存在的神情。

“萩原警官,你是救过我,可是那一点光……“

姬野凌说到这里,轻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否认二人之间所有的一切。

嘎吱——病床钢铁护栏晃动着发出一道呻口今。

“不足以照亮我。”

………

“我听懂了,还有吗?”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姬野凌有些诧异他现在的反应。这不在他的预想中。萩原研二可以暴跳如雷,可以对他失望,而不是这么一副当作什么都没听过的反应。

不够,远远不够。

仅仅这样不足以让萩原研二对自己彻底死心。不要记住自己了,不要对他怀有任何期待,不要认为自己还有药可救。

“所以,你看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像是在说一件极度滑稽的事情一般轻笑起来。

“你只是在外面看到了一只流浪狗,就好心的想要带回家。”

“给你个忠告吧。”

姬野凌收回视线,转过了身,背对着萩原研二。

“下一次再要捡什么狗回家,记得提前看好他有没有主人。”

“不然的话……”

他转过身,眼尾上挑,唇角勾起,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人,陌生而倨傲。在过去他从未有哪怕一刻,以这种眼神看向萩原研二。

“不然的话,你会又捡到像我这样子有主的东西。”

……

“下一次……别再被骗了,萩原研二。”

明明这句话应该被轻松的说出来。可姬野凌最后的词尾抑制不住的泄露出了一丝颤音。

………

“疼吗?”

萩原研二等着这个小骗子款款而谈的说完。忽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说这个吗?没关系,习惯了。”

姬野凌活动了一下缠绕着纱布的肩膀,肩胛骨传来咔吧咔吧的声音。他习已为常的笑了笑。

萩原研二看着他,没有回答。姬野凌满目无辜的与他对视。

“疼吗?”

萩原研二又执拗的重复了一遍。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漫长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缄默像是藤一样无声的生长,攀爬。

渐渐的,姬野凌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唇角紧紧抿了起来,像是绷紧的弦。

“你知道了。”

他笃定的说道,出口的语调却像是万年不化的冰。他其实是个很敏锐的人。

姬野凌站起了身。

窗外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望不到头的漆黑。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在做什么呢。

东京一直是个多雨的海港城市,雨水会将城市的钢铁森林浇的淋漓尽致,隔着警视厅的落地窗望去,将落未落的夕阳是一枚温吞的水煮蛋。

天幕是苍青的墨蓝。水迹蜿蜒的顺着玻璃滑落,滴答滴答。门外一片笑闹声,有人在调侃说这种天气就适合聚个餐去吃暖和和的寿喜烧。

……

都回不去了。

很疼,在每一个夜里。过去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在环绕,像是伸出手的黑爪,要将他扯回泥潭里。

“都过去了。”

姬野凌伸出手摸了摸心口,隔着衣衫,布料之下,一道道叠加在一起的疤痕凹凸不平。

他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说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他的所有,他的过往,都被清洗的一干二净。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琴酒,只剩下他自己。那么让萩原研二知道这份情报的人是谁,就一目了然。

他不知道Julep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看乐子,或许是为了报复。

只是……

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事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

唯独这件事,被最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如果萩原研二不知道这件事,他就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坏人。不用去考虑那么多,不会被纠结,也不会被困住。

他刚才虚张声势说过的话,都失去了作用。

忽然间,姬野凌感觉一直以来支撑自己身上的那股力气消失殆尽。

“你有个习惯,小凌。说谎的时候,手里总是要抓住一点东西。”

现在局面反过来了,姬野凌在转瞬之间,反过来尝到了萩原研二刚才的每一分感受。

“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冰演场馆那天,你不会从我手中拿走那张冰演的票。”

“现在,你想不想说一说………”

萩原研二认真的看着姬野凌。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句话几乎是哀求。在登上明天的审判席之前,萩原研二希望姬野凌能够主动坦白。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悔改。

姬野凌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发展到现在,一塌糊涂。

他不敢去看萩原研二现在的眼神,于是垂下了头,像是沉默的拒绝。

看到姬野凌的反应,萩原研二抬起手从上到下搓了一把脸,困顿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他太累了,从昨天开始就是这样。身体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拖着空壳在麻木的行动。

“不要让七年前的我后悔。”

萩原研二几乎毫无办法,溃不成军。他不能用任何手段迫使姬野凌来改口。只能将所有的过往全部放上,当作唯一的也是最后一点筹码。

七年前,有个刚出警校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用一只手的代价换来了一双眼。

他以为就此把他拉入了阳光下,却没想过这是日后痛苦的开端。

“啪——”

明明四周一片寂静,可姬野凌清晰的听到了那道声音,

一直以来他们二人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崩紧开裂的声音。

只要自己否认,这跟线就会彻底断开。以后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人等他了。

可是,没办法啊。

姬野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他就是这种倔强又糟糕的人。有些事情是他憎恨却又无能为力的。比如Julep的出现。

但还有些事情,在自己还能够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不会犹豫。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萩原研二的声音不带感情的在身前响起。到了现在,在最不适合的时机,他还是将这句忍耐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早该说的,不是吗。

姬野凌的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听到这句话,眼眶酸涩,幅度极轻的点了两下头。

“但总有一些东西比爱更重要。你也知道的,对吗?”

萩原研二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他知道姬野凌不会改口了。

这就是二人之间关系的结局了,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姬野凌又沉默的点了点头。

是的,有些东西横贯在二人之间,比爱更重要。

爱和它们比起来微不足道。

“明天公安会对你进行第一次提审。如果你需要为自己找律师,可以联系降谷零。”

萩原研二走到门口,回身看了一眼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的人影。

他拉开了门,迟疑了一下。

“还有……”

他的嗓音温柔。

“刚才是为了让你改口诈你的。”

“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后悔七年前救了你。”

“好好休息。”

哐——

门在萩原研二身后猝然关闭。切断了远去的脚步声。

啪嗒——

水珠落在了地板上。一直以来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姬野凌仰倒在床上,片刻后翻了个身,将脸紧紧埋进被子里。

次日上午

圆形的判决厅,光从透明玻璃的穹顶透了进来。出席的每一个审判官墨蓝色的警服看起来像是来参加一场葬礼。

姬野凌还是第一次以罪犯的身份坐上这个位置。身后空空荡荡。他没有为自己找律师,他不需要律师。

随着材料上每一份罪证被检察官诵读出来,审判庭上嘈嘈杂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一句读完,姬野凌抬起了头。看向坐在高位的几位主审和警察厅高层。

“我没有异议。但是我有一个提议。”

姬野凌沉声说道,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在他开口的瞬间,所有窃窃私语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知道诸星登志夫和你们达成的合作条件。”

“我所知道的比他更多,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帮你们抓捕朗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有没有入侵过警务系统,但凡找到一点机会,你都能给自己营造逃跑的机会。”

裁决席上,有人冷笑着高声问道。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

姬野凌抬起头,没有看向任何人。视线冷冷的扫过全场。

有些人在接触到这道冷冽的目光后,像被针扎了一样,瑟缩的低下了头。但随即又想起彼此之间的地位差别,又昂首挺胸的瞪了回去。

这里大部分的酒囊饭袋,尸位素餐,畏首畏尾的官员,都不是姬野凌的目标。

他只需要一个人的信任,只用那一个人的就足够了。

然后他在坐席最末尾的位置找到了。

紫灰色的淡漠视线越过人群和他对视。姬野凌的唇角缓缓勾起。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明明是向所有官员提议的话,却像是只借此说给一个人听。

“所以我会允许你们在我的心脏血管旁边安装一枚微型微波炸弹。”

“控制按钮我只会交给一个人。”

“只要我有任何行为让他感到不受控制。他有权随时可以将其引爆。”

“这份诚意,你们觉得怎么样?”

满场静默,随即泛起轩然大波。

姬野凌看着那双在嘈杂与混乱中还在盯着自己的紫灰色眼睛。

用唇形无声说道。

“你认为怎么样?降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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