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b-700语速很快，说了很多，其中不乏安慰鼓励之语，但小室只能听出一个意思——b-700，恐怕不能再陪着她了。

        追杀程序的启动，让b-700不得不留在主控室里，使用制造之初便为将来防备系统脱离控制而留好的备用方案——如最初开启大门时那样，建造者在控制室里同样留下了后路。

        因b-700不会被判定为飞船的入侵者，故它大可以留在控制室随意行动，只是主系统仍能监测到小室仍在飞船内部，因而追踪入侵者的程序仍在每一次被强行打断后，不断重启。这也就是说，一旦b-700离开控制室，追杀程序便会立刻毫无阻碍地全力运行。

        逃生舱本就是飞船的一部分，一旦b-700不再加以控制，任主系统依照自身逻辑进行判断和行动，逃生舱也会成为一处牢笼。

        但若到了逃生舱能够与飞船分离时，b-700却也来不及再进入逃生舱了。

        “小室？”久久未听见回话，b-700担心地出声唤她。

        “我没事。”小室擦了一下脸，语气镇定地回应道：“确实只能这样了吗？”

        “嗯……不过你放心，我会将记忆体上所有的内容都传到终端里，这样即使没有我，你也能获得我所知道的一切。”

        小室忽然期待地握紧了手中银灰色的物体：“也就是说，你可以把自己转移过来？”

        “呃……”那头的b-700迟疑着，小室慢慢地松开了手……

        然后她听b-700讲了个不长，却又漫长的故事。

        小室和她的上司塔娜女士后来被借调出圆弧，新太空研究基地十分偏远，哪怕在已经拥有空间跳跃技术的情况下，想回到圆弧基地，仍要经历好一番折腾。

        被边缘化的日子枯燥又乏味，不乏有团队成员申请调离，大概是因为这儿本就没什么优先级高的项目，比起做科研，似乎驻守基地才是外派她们的主要工作。

        倒像是做着只在小说里见过的工作——照料主家不住的旧房子的守门人。

        好在调动的申请总是很容易通过，留在基地的人越变越少。终于有一天，塔娜女士也离开了这里，这一走，便将剩下的人也统统带走了。

        除了小室。

        究竟是她没有带上小室，还是小室自愿留下，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为了某个b-700也不知道的原因，小室成了团队里最后留在这儿的人。虽然来时也没有几个人。

        塔娜女士走了，小室却突然对工作热情高涨，经常没日没夜地投入到各项实验中，只是不管取得任何进展，小室都不允许b-700将有关实验的任何内容或成果上报或告知第三人。

        是的，那时候的小室已将b-700当成了第二人。

        虽然有法案，以及后续不断修补订正的条例出台，但小室还是偷偷地改造了b-700。她希望自己的助手不是一个单纯的“工具人”，而是一个能和她互动，探讨，闲聊的伙伴。

        “可能是你太寂寞了吧，自从珊走了，你好像就没有朋友了。”b-700对此是这样解释的。

        但是即便如此，b-700仍感觉小室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可是小室不说，它也就不问，反正人类都这样，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得很多。安排做支援性工作，不让涉及核心内容，它便照做。

        直到有一天，小室忽然说塔娜女士要回来了，这次回来，大概是为了关闭基地而来。

        她说：“b-700，你一定要帮我。”

        这句话很不一般，因为小室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拼命地咬嘴唇，好像不这么做，嘴唇就会掉下来一样。

        b-700从没见过小室这么紧张，于是它也很认真地回答小室：“我不是一直都在帮你吗？”

        小室说：“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小室说，她偷了艘飞船，要在塔娜女士等人回来之前离开。

        “我偷飞船？”小室忍不住打断了b-700。

        “没错。”

        当时b-700大吃一惊，毕竟包括b-700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小室是个再温厚老实不过的人了。

        “所以我之前才会说你现在的性格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你连说话的节奏都是慢悠悠的，哪有现在嘴皮子利索。结果你听了倒觉得是我靠不住。”

        小室辩解道：“我失忆了嘛！”

        b-700：“这和失忆没关系吧。”

        小室脸颊发烫：“继续，继续。”

        那时，就是这样的小室，却突然跑来说自己偷了基地的飞船，还要b-700帮她。

        b-700问她：“你要我帮你掩饰？”

        小室：“不，我只是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你能竭尽全力地，帮我，帮我……”

        b-700看她结结巴巴的，想是不好意思，不过也是，小室从来没做过向谁讨要一个承诺或认可之类的事，她总是被动地等待他人主动的给予，为了不让小室继续难堪下去，b-700想也不想，一口答应：“这是当然，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小室：“……”

        b-700：“你好像还有心事？”

        小室：“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b-700当然还是一口答应，其实这一点小室之前就强调过很多遍了，甚至回避使用任何不能被禁止自动传回数据与资料的设备。

        b-700本是小室开始在圆弧基地工作后配给的智能助手，因此它所掌握到的大部分信息都会被传回基地，记录在案。

        但随着漫长年月里小室的不断地，小心翼翼地从细微处开始改造，过于遥远的距离导致信息交流的不便，以及b-700自我意识的觉醒，居然还真让小室获得了一个忠心的盟友。

        （小室：以前的我可真“哔——”的是个天才。b-700：你好歹也谦虚点……）

        就这样，小室在塔娜女士回来之前，带b-700上了飞船。

        大门关闭再开启，出现在b-700面前的，便成了现在这个，性格相异，失去记忆的小室。

        “总觉得还是有些糊涂，有些地方你说得很含糊啊。”

        “因为有些事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可是那时候的你好像非常匆忙，我就来不及问。”

        小室还想再问，忽然听见b-700又说：“现在没法和你细细推敲了，逃生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小室一怔，这才想起眼下的处境，想到要和b-700分离，喉咙就一阵酸涩。

        仿佛是为了证明b-700所言非虚，一个机械音凌空响起，开始出发倒计时。

        小室好像没听见一样，只看着手里的终端，说：“你还没说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转移到终端上？”

        b-700说：“变笨了啊小室。为什么我要经过不断地改造，才能产生自我意识呢？因为我终究是个机器，即使是拥有了近似于人的自我意识，那也是组成我的一切共同运行后的结果。那个终端虽能带走我的记忆体上全部的资料，但也只能到这一步了，因为它缺少的东西，相比现在的我而言，实在是太多了。”

        逃生舱里弥漫着起一层薄雾，温柔地遮住了小室的眼，b-700的声音忽地变得很远，好像一声来自往日的叹息。

        “小室，你只改造了我。”

        小室默默地坐着，什么也没说。

        数到十的时候，小室忽然很快地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九”

        “嗯！”b-700好像在点头。

        “八”

        “记得省着点能源，别掉到哪个无人星上面去，我很难找的。”

        “五”

        “明白。”

        “四”

        “你会等我的吧。”

        “三”

        “会吧”不等b-700回答，她已经急迫地又问了一遍，她能感到一股力量越来越强，正在裹住整个舱体。

        “二”

        b-700非常认真地回答道：“当然！你也要保重啊”

        “一”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刚一张嘴，那股本就强烈的力量忽地变得非常之强大，她被紧紧地压在座位上，大脑霎时变得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一枚烟花发射出去，思维抽离，只能紧紧依附在这股力量上飞奔而去……

        良久，裹挟着舱体的力量逐渐平和了下来，小室再次夺回了脑海中的色彩。

        “你还在吗”

        她开口说话，却又拼命地咬嘴唇，好像不这么做，嘴唇就会掉下来一样。

        没有回答。

        逃生舱里安静极了，像极了她刚醒来时的那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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